第四章:疯狂
第四章 疯狂
四
疯狂
翌日,聂天寒躺在**,一觉醒来,窗外白雾飘渺,惺忪睡眼里花明月正坐在写字台旁沙沙地写着。
“花明月,怎的这么刻苦?不是说‘若为读书故,天地一飘飘’吗?”花明月回头道:“醒了啊,来帮我瞧瞧这诗如何?”
花明月说着,将一张五颜六色的信纸递了过来,上面写道:
致爱人
我愿意是人渣
垃圾里的废物
在腥臭的环境里
悄悄度过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条蛆虫
在我的腐烂中
快乐地爬来爬去
聂天寒看罢,问道:“给谁的?”
“当然是叶妃霞咯,你道是谁?经不经典?”
“人家裴多菲不愧是十九世纪匈牙利的著名诗人,你这与他相比起来,正是小乌见大乌,大乌见怪乌了啊!”聂天寒摇头笑道。
花明月问:“此话怎讲?”
“李泽厚老先生建议,文学除了注意语言文字上的特点外,还要注意文学的一些独特范畴和审美趣味,审美理想。作为诗,当然要有意境,不但有,而且还要美,怎个美法?你看裴多菲的:鱼、河、石、浪花、夕阳、云朵……哪一样让人看来不美?哪像你的,渣子、废物、蛆虫,使人看了就觉得恶心。我看送给妓女倒是可以的,双双相配,妙哉妙哉!话又说回来,这诗也有它的特点,那就是感情真挚。”
“当然啦!仿大诗人的诗嘛!若没有一点优处怎说得过去。”
就在这兴头上,铁逐喊道:“出来吃饭了!”花明月放下笔,对聂天寒说:“聂天寒,快起来,咱们一块儿去。”聂天寒因昨晚喝得太多,睡时连衣裤也不曾脱下一样,这时倒好,一滚便爬了起来。
餐桌上,最显眼的是那两只光溜溜的公鸡,花明月问道:“这是谁的手艺?”
一位叫洪雨的兄弟答道:“阿香的!”
花明月笑道:“难怪色香味具全,但不知这鸡是打哪里买来的?”
香香说:“早上我起来在客厅里看到的,两只脖子上都淌着鲜血,半死不活的,正好厨房里的菜不够,所以便……,大哥不会怪我吧!”
花明月模模糊糊地记得前一天晚上自己好像捉过鸡似的,但硬是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这时,聂天寒忍俊不禁,“大哥。你记不得,昨夜是卷毛说的‘桃园三结义。’”
“对对,是桃园三结义”花明月三人大笑起来,弄得在坐的十来位同学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有什么好玩的说出来大家笑嘛!”几位女学生娇滴滴地说。花明月说:“没什么,吃饭吧!对了,你们哪些要回学校上课的?”
几个女生说:“我们都要去。昨晚玩得挺过瘾,如果大哥不介意的话,我们下次再来。”
花明月没有对她等说什么,三指夹起一只鸡往聂天寒这边送来,“天寒老弟,这个给你。”
聂天寒笑着拒绝道:“我的食量那有这么大,你以为我是《巨人传》里的卡冈都亚?”
铁逐眼红道:“大哥结了新了朋友忘了老朋友了?”花明月笑骂道:“我花明月义盖云天,对兄弟从没好坏之分,亏你说得出口,我是见天寒老弟有伤在身。”
铁逐道:“大哥莫生气,说说玩而已!”
吃了午饭后,洪雨、卷毛等都骑车回学校去了,花明月的家中,只剩下聂天寒、铁逐、封惠三人。花明月在房间里翻了好一会,将七零八散的麻将揍齐,封惠细心地教聂天寒打法。到了第二天,四人基本能合着搓了,这样一搓又是一整天,聂天寒的伤口痒了起来,这时,他才想着里面的线还没有拆,看来不回到镇上去是不行了。可巧,这天阴雨天气终于结束,艳阳普照大地,聂天寒的心情也有所好转。
倚在天台上,往远处看,群山连绵,青青一片。山间水汽萦绕在峰腰,好一幅美丽的画卷。
封惠从屋上下来,见聂天寒独自在阳台上晒太阳,悄悄地过去唬了他一下,“你在看什么?”她问。
聂天寒答非所问,“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人要去当和尚了。”
“为什么?”封惠愕然问道。
“因为,和尚可以抛开一切杂念,一心向佛,形如槁木,将自身融入山水虫鱼,做大自然的一部分。能在这样一种不受世俗所浊的世界中,何尝又不是一种美?”聂天寒意味深长地说。
“听你的口气,你不会是想去当和尚吧?”
聂天寒苦苦一笑,“若能的话,我倒是义不容辞。不过,没机会了,听说现在的和尚都是大学生,哪轮得到我这种小角色。”
“你这人说话倒是挺幽默的。”
“这个世界本身就很幽默。”封惠看着聂天寒,听了他这句话,越觉得他有趣了,“聂天寒,我们来个翻线游戏好不好?”封惠将红线用十指绷着,用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聂天寒。
聂天寒摇头道:“对不起!我不会。”
“不会?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那你的童年是怎样渡过的?”
“一个人渡过的,不!应该还有连环画,小说书。”
“没有朋友?”
“有一个,好景不长,死了!”聂天寒淡淡地说。
封惠双手托腮,半信半疑地说:“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编故事?”
“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故事。”
“听说你的学习不错,为什么要和花明月等人混在一起?”
聂天寒苦笑道:“为了寻找快乐,因为我向往他们这种飘飘欲仙的生活。什么都可以不想。那你呢?一个女学生,又忍心将自己的青春像游戏一般玩耍,甘心做坏男生摆布的机器?”
封惠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说:“初一的时候,我开始谈恋爱,对男性很好奇,特别喜欢和成熟形的大男生在一起,本来,我那时的学习也不错。但后来,当我知道自己被他耍了时,对学习便没了那份积极的心。从那之后我就在想,嗯!这个世上,为什么只允许男人玩弄女人而不允许女人玩弄男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想不存在谁玩弄谁,或者谁摆布谁。男的女的在一起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这就是女性思想解放中的一个弊端,”聂天寒说。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今天是星期几?”
封惠答道:“星期五。”这时,花明月与铁逐也到了阳台上,花明月笑着道:“聊什么呢?”封惠笑道:“无聊!”
“花明月,我今天想回去了。”聂天寒说。
花明月道:“为什么不多玩两天?”
“我肩上肉里的线还没有拆,今天忽然痒了起来,”
“好吧!在家也没什么玩的,我们就一道回去。免得你再碰见那个幽灵,出了什么事,我连送信说好话的人都没了。”
且说聂天寒没上课的这段时日,白雨欣照常像原来一样,很晚地从家里来,又很早地从学校离去。可叶妃霞却没那么平静了,三翻五次央人打探聂天寒的消息,到高二去找花明月,一问得之,花明月也有几天没到教室上课。更让她惴惴不安的事随之到来,在星期二中午,她意外地收到一封从曲阳邮来的信。打开一看,几欲昏倒,上面用鲜红得像血的墨水写道:
亲爱的宝贝:
你现在还过得好吗?听我在西崎中学的兄弟说,你又回来了,正好,过两天我两年的刑期就满了。宝贝,你一定很想你老公吧!在那边有男朋友吗?不可以有的,我说过,谁敢动我的老婆谁就得残废。反正做牢我也已经坐习惯了,牢里的火食满有营养的。等着吧!宝贝,我一出班房就会飞到你身边,到时我们就可以比翼双飞了。后会有期!
祝:宝贝学习进步
老公:楚江涛
年/月/日于狱中。
楚江涛的这封信,换作是两年前她收到的话,非兴奋得一夜难眠不可。然而,现在在叶妃霞看来,这信简直就是她曾经的梦里可怕的魇影,如今再次从眼前浮现出来。她想,楚江涛若来的话只需一两日,而信一般都要辗转一两个星期,按道理在信未到时他就已经到了。那么,聂天寒的离开会不会与他有关?叶妃霞忐忑不安,后来直接去找了聂天寒的班主任,班主任问她是聂天寒的什么人,她且说是他的妹妹。就这样,知道聂天寒没事了心里才有些安稳。不过,从此不敢踏出校园半步,倒是白雨欣有空常去找她玩的,不在话下。
且说那日聂天寒冒雨离去后,聂父大发雷霆,对聂母狠狠地骂了一顿,心里下又当心聂天寒的学习,忙央人给聂天寒带去两百元钱也算是来之不易的血汗钱,可他毕竟信得过自己的孩子,算定聂天寒不会拿去乱花,所以也就没想那么多了。
聂天寒等人回到学校,邻里的哓李给他送来了钱。捏着仿佛还带着聂父汗味的钱,天寒想着自己的父亲,他彻底地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在亲情面前,如果不会流泪的则不是好男儿。
也许是叶妃霞到聂天寒的班主任家去过的缘故,班主任刘老师那天亲自到了他的寝室,幸亏花明月等人没来,其他学生都去上课了,寝室里刚好只有聂天寒一人。
班主任问他:“在家功课复习得还好吗?”
聂天寒眼含泪花,没有说话。
“是不是家里出了事?”班主任关心地问。
“没……没有,刘老师!”
“好好学,如果有什么困难直接与我说,高考越来越近,你是我带了六年的学生,我很希望你能顺利进入大学,都是农村孩子,能有这天不容易,话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父母也是将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的。好好学习,别辜负了他们……”
班主任说了许多,聂天寒一直将头低着,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待班主任走后,他埋头整理了自己那些零散的课本,打算以一种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天。可天有不测风云,周末是西崎中学发信的时候,校里专门有位老师负责在二、四、六这三天到邮局取信。聂天寒以前总是说,有信的日子天永远是蓝的,这天他又收到了堂姐从广州寄来的信。像往日一样,怀着无比喜悦心情将信展开,上面写道:“阿寒:
你好!不知你现在学习情况怎样,兰姐很久没给你写信了,本打算在近几天给你汇些生活费,我知道,你家里负担重,聂伯伯身体不好,前几天聂大妈打电话告诉我的。兰姐也不知道怎样鼓励你,就要高考了,好好学习,姐这边最近也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心里好烦。阿寒,往后的日子,掌好自己的人生航向,多多保重,姐手里也有点紧,这是五百元钱,望弟笑纳,再见!
祝:学习进步,笑口常开。
姐:聂兰兰
/年/月/日夜里
聂天寒看完,觉得有些不对劲,往次堂姐写的内容都很多,每次会谈些城里的新鲜事给他听,一般所用的信纸都在两页以上。然而这次却只缪缪几句,并且忽然寄来五百元钱,这比上几次的数量足涨了四百,倒底怎么回事?聂天寒将信看了五六遍。好比读鲁迅的《阿q正传》一样,遍遍都有不同的韵味,看第一遍时,他觉得欣喜,随之是酸涩,到了最后又由凄凉就成了悲哀。
电话亭里,聂天寒一次次地拨打着聂兰兰办公室里的电话,约等了半个小时,电话机里还是只有“嘟嘟!的铃声——并非占线,而是无人接。他看了看表,时为十五点三十分,聂天寒心里暗想着,“兰姐这个时候应该上班了,为什么会没有人接电话呢?今天是星期六,对了!会不会是她们那儿今天不上班?”这样一想,他又拨了她寝室里的电话,这下终于拨通了,但是接电话的并非聂兰兰,而是那个满口广东话的房主,聂天寒有时打电话给堂姐也是他接到的。“请问聂兰兰在吗?”聂天寒问。电话那边传来房主粗糙的声音:”母鸡呀!母鸡!”“她在哪儿?”聂天寒再次问,那边没有回答,过了十几秒钟上,电话里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你是聂兰兰的什么人?”天寒的语音有些颤了,就像笛子里的颤音那样,“我……我是她的……弟弟,请问她在吗?”
“哦!原来是天寒,我是你姐姐的同事,常听她说起你,现在我们公司倒闭了,你姐又和她男朋友分了手。前个星期她就已经走了,好像去了深圳还是香港,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公司不是有限责任公司,因此牵扯到赔款问题,你姐身为市场部经理离开也只能偷偷地走,所以我们都不知道。”聂天寒缓缓地放下电话,仿佛像个梦游者。“阿寒,往后的日子,掌好自己的人生航向,多多保重。掌好自己的人生航向,多多保重……”他回想着聂兰兰在信里对他说的话,又想到刚才电话里那个女人说的,泪已不能自控地流下。
春日的阳光其灿烂之度无与伦比,乡镇的街上没有城里那样热闹,在阳光的沐浴里,几条土狗安逸地躺在公路上,闭目养神。聂天寒行尸走肉般从电话亭出来,一条狗衔着块骨头正好撞在他腿上,他看着那只毛光水滑的狗,那狗也在看着他,好像在说:“瞧你这神态,准是穷得没饭吃了。唉!人呐。死要面子活受罪,还不如我做条富人家的狗。”
聂天寒恼了起来,心想人在不得意时连狗都敢挡自己的路,于是大喝了一声,唬得那狗拖着尾巴飞跑,一边还回头看着聂天寒,怕他跟来抢骨头似的。
聂天寒心里很清楚,这一切表明,他将要面临的是是失学,和学校永远说再见。如果没有聂青青,或许他会好些。但是,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现实,他只恨,聂父聂母既坐青何生寒?曾经他为有人告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不经自己同意就将自己生下的事感到荒唐可笑,然而这时,他也成了自己以前笑过的那层人。
聂天寒走着,去哪儿?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他走了离校不远的山顶上,那是他初中三年的乐园,自从上了高中后,那山上他就从没到过了。
山顶上,碧草芳香,草丛里还开着三两株没人采摘的野花,粉红色的花蕾随风飘动。
聂天寒坐在野花傍的大石头上。时光荏苒,岁月如歌,转瞬已是三年,想那些曾在此玩耍的同学现如今都已各奔东西,唯有他还留在旧校。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也要离去了。烦恼的事他暂且不想,轻轻躺在石沟里,微微闭上眼睛,聆听着春风卷过松林时发出的涛声,用往事中那些锁碎的快乐来自我陶醉,就像柯灵在《长相思》一书中所说的那样:“在坚苦的处境下,人们常常会逃向过去,用咀嚼回忆来填补现实的空虚,有如动物反刍,缅想亲友的音容笑貌,并悬揣将来劫后重逢的愉快,也就是聊以遣愁的一法。”
躺了一个下午,心里的茅盾得以缓和。下了山,然后去了医院。给他拆线的正是聂玥的爸爸,这让她又将聂玥想起。那个纯真的小女孩,他永远忘不了,因为她完全是他初恋情人的写照。随之,叶妃霞的身影也从他的脑中出现,他微笑着,细细地回忆,捕捉过去的点点滴滴。“要打麻针吗?”医生问。
聂天寒闭着眼睛回答:“不用了,我想将这痛一辈子记住?”
医生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硬骨头,忍好了!”医生说完动起刀来。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传遍全身,聂天寒紧咬着衣袖,额上的汗珠如雨水一样从面颊淌下。好不容易弄完,聂天寒回头看着医生攝子上夹着的线,红红的,仿佛上面串满了肉屑。从医院里出来,没走多远,到了“馨香酒楼”前。一切似乎是老天的特意安排,楚江涛出现了,他穿着红色的衬衫,下配锥形牛仔裤,此时正与两个艳妆女人划着拳。
聂天寒站住了,默默地盯着他,就像牛虻在刑场上盯着蒙大里尼一样。楚江涛也许是发觉了他,故意大笑,笑得楼前挂着的灯笼快要掉下来。
聂天寒怒火中烧,暗想道:“楚江涛!别得意得太早,别以为我聂天寒真就这么好欺负,原来考虑到学业上的原因,两年前我便没动你,如今既然到了这田地,无所谓了。”
楚江涛见聂天寒瞪着他不动,回头对着他狞笑道:“小子!看什么看?还闲扁得不够吗?”
聂天寒目暴寒光,强忍着走了,身后的楚江涛得意地看着他,好比过大年一样高兴。
回到学校,班主任碰上他,聂天寒正想逃避,“聂天寒!等等,这里有你的汇票。”班主任说。
聂天寒无奈,从班主任手中得了汇票后一溜烟便跑了,连好话也没有说一句。
从信用社出来,天寒两手捏着五百元崭新的票子,心里不断地想着将要拿它去干什么。正盘算着,前面远远地走来一个穿着水红色的衣服的小女孩,聂天寒定眼一望,认出了来的人是聂玥。
“聂天寒,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聂玥走过来的时候对聂天寒这样说。
聂天寒听了便站住,将钱往口袋里一放,随后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听很多认识你的同学说,你现在常和花明月那群流氓在一起,如果不是那那晚我亲眼所见的话,我真的不敢相信。聂天寒,你为什么要跟他们在一处?”聂玥看上去有点不高兴,两只灵秀的眼睛连眨了几下,然后很失望地瞪着聂天寒。
“有的东西你不懂。”聂天寒说。“如果你是我的话,也许你也会这么做的。”
聂玥望着他,过了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我相信你!”
“谢谢你,聂玥,你真是我的好妹妹。”聂天寒感激地说。
聂玥随后递给了他一张纸条,“聂天寒,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了这首诗歌,你看看,也许对你会有些帮助!”
聂天寒接过纸条,然后聂玥就走了。
聂天寒展开一望,上面有首名为“顿悟”的小诗:
漫长的岸,石头闪光。
在秋天,清澈的海水
在峡弯里以贫阔而炉耀,在秋天,
某日那年平坦荒里的山妖
被赶走。而某日来自深渊的不安分的家伙
不否认眼睛所凝视的一切。
某日眼睛也看到了石头
和水面那边——我忽然不再惧怕的风
把公园的落叶吹散。
——厄斯顿-绥斯特兰德
天寒!无论你的选择是对是错,我都希望你有顿悟的一日。
你的好朋友,好妹妹:聂玥。
聂天寒抬头望着天空,自语道:“《顿悟的一日》我错了吗?聂玥,你是个有抱负的小姑娘。可是,换作是你在我这样无依无靠的处境下的话,你又会怎样呢?考大学,聂玥!知道吗?我担心的不是考不起,而是考起了没有钱去读,那将会让我比死都还难过。真的,很多时候我都很脆弱,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他又看了一下这首瑞典诗人的诗,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折成一架纸飞机,轻轻地将它扔向了天空。双眼跟着它一起盘旋,直到它消失在眼帘为止。
聂天寒在校园的一角踽踽独行,这两天他一直没有见到叶妃霞。难道她知道楚江涛已经回来了?他暗自猜想,蓦地,楚江涛的狞笑又被他想了起来。于是,他开始想两年前,他和叶妃霞之间,叶妃霞与楚江涛之间的事。那些画面就这样一幅幅地从他的脑海里慢慢地放过去,直到把他的心刺得很痛很痛的时候,他才不敢去想了。聂天寒想:“她为什么会喜欢他呢?只因为他会打架、会砍人吗?”想到这里,肩上的肉仿佛又痛了起来。他忽一捏拳头,口中大喊道:“楚江涛,我与你不共戴天的仇该解决了,狗娘养的!”天寒喊着,吓得街上几个胆小如鼠的女人飞一样地避开,都以为他是疯子。聂天寒没有疯,但端的有些狂了。
而这个时候的叶妃霞整日也是提心吊胆的,前两天她妈妈刚从广州特地赶来了,原本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就因为楚江涛,她无法高兴起来。她想离开学校,但是她又舍不得聂天寒,每每看到他偏瘦的身影她就开始懊悔起来。是他,给以了她快乐,是他给以了她回忆,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她才发觉,除了他之外,她已经没有朋友,没有回忆了。这样,她又怎么舍得就这么悄悄的离去?她已无法赎回她的罪过,更不能追回逝去的岁月。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尽头会这样快就到来,一直都没有想过,在她对生命的概念里,她认为人的生命一直都是很漫长很漫长的。
到了这个时候,忏悔!只有这样。
“人生的旅途不售回程票。”有人这样说。
当晚,叶妃霞来找聂天寒,他没有理她。假装没有在寝室,叶妃霞也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走开了。
“明天你还不去上课吗?”罗永华有点惋惜地问。
“不,今天我被班主任看见了,我想不去恐怕不行。”聂天寒说,“说真话,我这样子也很对不起他,可我真的害怕去面对高考。”
“聂天寒,坦白地说,像你这样的成绩如果放弃学业的话那就半途而废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聂天寒苦笑道:“岁月不饶人,除此之外又能怎样?”
“甭谈学事!天寒,那个叶妃霞的三番五次地来找你,兄弟,你的眼福不浅啊!”余飞笑道。
聂天寒低头不语,他不想旧事重提。钟玉波坐在二**,朝余飞挥手道:“阿飞,你一向不是只对外星人感兴趣吗?这会儿怎么也研究起女人来了?”
余飞双手拍胸,洋洋得意地说:“对异性我是最**的,不过,女人与外星人之间,如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话,我还是要喜欢外星人一点。对了,不是吹牛,这世上真的有外星人,你们信不信?”
钟玉波没气地倒在**,随口说:“都是些蛊惑人心的流言、妖言,鬼才相信。”聂天寒也说:“现在的杂志社为了畅销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
余飞见他等不信自己的话,恨不得将自己看到的从大脑到心脏全剜出来给他几人展示。“真的不骗你们,昨晚我在中央新闻联播上看到的,新闻里说某国的海军基地上空发现不明飞行物,它们排着鹰队自由地皋翔。速度极快,转瞬即逝。连录象带都拍下来了,能有假吗?还有,中国凤凰山ufo事件,凤凰山、梦照国你们该知道的呀!”余飞腆着肚皮说。
聂天寒半信半疑地说:“如果真的有外星飞碟就好了,我愿乘着它到另外一个星球上去,和这个世界的一切说再见或是说永别。”
“此言差矣!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值得你挂念的人了?”钟玉波问。
聂天寒搔首道:“挂念的人有四个,一个是我年迈的父亲,其次是我的一个堂姐,她叫聂兰兰,再次是聂玥和……不说也罢!”
他想说的是和白雨欣,但他并没说。因为除了他自己的亲人外,他实在想不出她们的哪一点能让他挂念的。
第二天,时逢赶集,聂天寒和罗永华等人在镇上逛了几圈,觉得没有意思,回到寝室里大睡了一觉。睡着睡着就蒙蒙胧胧了,在那些弥漫着的雾气里,他见到了一个光茫夺眼的东西朝他飞来,在七色彩雾的缭绕中,娉娉婷婷地走出一女子。但见她浑身雪白,也就是很多小说里写的那般的倾国倾城、闭月羞花,像极了《红楼梦》里的太虚幻影中的女子,而天寒自己,感觉也就如宝玉一般。
“啊!雨欣,怎么是你。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天寒惊喜地望着分外妖娆的白雨欣。白雨欣站在雾中,冷若冰霜,晶莹的瞳孔显得无比幽沉,看上去就如不认识天寒的陌生人。很久,她说:“天寒,你不是渴望自由吗?来吧!跟我到另一个星球,那里有着你想要的一切。”天寒听她如此一说,忙欣喜若狂地向她奔去。倏然,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哥,你真要去么?”他回头,便见到了聂玥,“小玥,跟哥一起走吧!这个世界我真的呆不下去了。”聂玥面颊上落着泪珠,她说:“不!小妹不去了,小妹是来送哥哥的。送哥哥,送哥哥的,也就只有小玥了。如果你到了那个世界的话,心静了之后就来蓝月宫找我。愿哥哥一路走好,永远……”待他再看白雨欣,她已乘着飞碟飘走了,于是他喊:“雨欣!雨欣,等等我,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最后的梦境中,天寒是一个人从另一艘飞船上飘走的,身边没有聂玥,也没有白雨欣。
从梦中回来,夕阳的余晖斜斜地从窗外洒进来,照在他脸上,暖暖的。
在一段时间的凄伤后,聂天寒却又暗自好笑,心里埋怨道:“都是那个阿飞,好端端的说什么ufo,惹得我做了这么个伤心梦。”他又笑:“聂玥,蓝月宫,到蓝月宫来找我”嗯,多有趣,白雨欣,自由世界,自由世界!嘿!嘿!天方夜谈,白日做梦。哪里有什么自由世界。”聂天寒一遍一遍回忆着那个梦,这个时候霞光映着大地,好美的景色。他翻身一看怀表,大约还有一个钟头才上晚自习,睡了一个午,现在精神焕发,于是美滋滋的就想出去走走。
来到池塘中的六角亭阁里,往石凳上一坐,晚风吹来,其爽无比,再看水面上漂泊着的田田的荷叶,天寒不禁站起来,好想变成一只青蛙跳进池塘里,扑通一声在盎然的春色与红霞织成的丽波缎锦上激起一轮涟漪。
“聂天寒,这么早。”聂玥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悄悄从外面的长廊上走来,这时已坐在了他的身后。
聂天寒一愣,他还以为他又在做梦了,“聂——玥!你来了多久了?”
“就一会儿,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她问
他笑着说:“没什么,你手里是什么书?给我看一下。”
聂玥笑着说:“你猜猜看,猜中了我就给你。”
“是古龙的,对吗?”
聂玥摇头,“现在的一位小作家写的,我提示到这里,下面你得将书名也说出来。”
“韩寒的《三重门》?”
“no……!韩寒有点高傲,我不大喜欢他的作品。”
那一定就是郭敬明的了,嗯,《幻城》对不对?“
聂玥笑道:“这就对了,你看过这本书了没有?最近才上市的,好多同学都在看呢!”
“看过,挺好的,不过遗憾的是没看完。”聂天寒问“你是在哪个书店买的?”
“城里那个什么知的书店。这没什么,最让我高兴的是在回来的途中我得了这么个宝贝。在河滩上无意间拾到的,你帮我看看是什么?”聂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慢慢打开让聂天寒看。
聂天寒一瞧,哑然失笑道:“石头你也当宝贝,好你个小聂玥真会寻人开心。”
聂玥极不服气,她将“宝贝”取出,口中啧道:“没见识!这像是石头吗?你再仔细看看。”天寒见她如此认真也就好好地看了一回,“果真是个好东西,看样子可能是玉石,不过我看它更像砾石。”
聂玥连连摇头,“我妈对玉这方面的东西是行家,我爸曾做过两年地理老师,如果是砾石他不会不知道,而我爸爸妈妈都说不是那两样,所以两者都不可能是。”
“那是什么?”
“我问过化学老师,他说有可能是某颗星星殒落后流入地球的残核。”
聂天寒颇有兴趣的打量着那块比鸡蛋稍微大一点的卵石,忽然问道:“会不会是金的?”
他这一问将聂玥逗得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她说:“你准是看外国科幻小说《流星追逐记》看得走火入魔了。要不然怎么会这样想。”
“我这妹子,不是我哄你,这东西你得好好珍藏,严家看守,哪一天你在它上面发了大财,嘿!可别忘了老哥劝你这点好处。”
他这样说,她又笑,然后他就痴了。
她说:“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聂玥,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是学生了,假如——我就是这个社会上的一个小混混,那个小混混呢,没有职业,没知识,到了那个样子,你们还会理我,把我当朋友吗?”他看着她,双眼闪动着淡淡的光芒,那光芒的后面,有着没有流出来的泪。
“当然,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们,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给自己信心,我敢肯定,将来你一定会有所作为的,相信你自己。”聂玥粟声说道,从聂天寒的表情中,她已看出了一些问题,
聂天寒一笑,能有聂玥这样的好朋友,这是他唯一感到欣慰的事。
“聂天寒,你看这石头如果拿去加工一下就好了,”聂玥捧着她那“宝贝”笑盈盈地说。
天寒灵机一动,他说:“聂玥,这宝贝将它再磨细一点的话,或许它比夜明珠更漂亮也不一定呢!你看,它上面覆盖了好多泥垢。”
聂玥大喜,可随后却犯难了,“这么坚硬的石头,也不知要磨多久!”她绉着眉头说。
“这个你就甭管,包在我身上便是,我一定让它脱胎换骨,比什么都有漂亮。”
聂玥将它连盒子一起献给聂天寒,天真地说:“我等待你的好消息。”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待它成形后就叫玥珠——传说的神珠,和你的名字一样。”二人谈话间,最后一抹红阳已隐迹在天空,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了。校园,那些整日在球场上抛着篮球的学生终于歇了下来。没有球声的时候,晚自习就要开始了,在学生亭里,聂玥已经背着书包回了她的教室,可聂天寒还在那儿,倚在亭柱上,双手合抱着,像在等人。
他在等谁?白雨欣么?
其实,他谁也没等,他喜欢这样站着,独自品偿寂寞。
——这就是聂天寒,很早就学会空守孤独的人。
他的身边,放着那个小盒子,古色古香的小盒子,看着它,聂天寒又微微露出笑容,,他真的要将它磨圆吗?
不错,他是认真的,而且并不是磨这么简单,他想如果能亲自为她刻上一幅画的话,那就很好了,不为了什么,只因为她像她,她比她更可爱,更善良,在即将离别前,这是他应该做的。
这一切,聂玥知道吗?
上课的钟声从校园的某一角落传来,春之夜,凉得很,静得很。
天寒拿着盒子慢慢地走进教室,他的同学谁也没留意他。本来,他和他的同学之间冥冥之中就有一层无法跨越的心灵隔膜,他们想什么,干什么,他无须过问,除了个别如罗永华、钟玉波、余飞几个外,其他的彼此相遇时勉强的摆个笑脸如此而矣。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外面的走廊上响起,人人都知道又是那个讨厌的、孤芳自赏的老太婆来了,于是便都不作声,全教室静得连放个哑屁都能听到。“今天晚上写作文”那个穿高跟鞋的人简单明了地说。
聂天寒对此不以为然,因为写作文是他最夸得出海口的、唯一的、自我感觉良好的事。然而,看着黑板上的话题,他却迟迟不肯动笔。那黑板上面写着“宽容”两个劲秀的大字,聂天寒越看越不舒服,那个又穿高跟鞋双孤芳自赏的人仿佛正用嘲笑的目光斜瞅着他,他咬着笔杆子暗道:“出这种歪题,不是故意整人吗?我看姓秦的,你不如干脆去小学当品德老师算了。”
姓秦的何许人也?
这人是聂天寒的语文老师,长像不怎么样,但有着一个动听的名字,叫个秦罗敷。秦罗敷平日里爱打扮,花在自个儿身上的时间是可以和工作时间并驾齐驱的,就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可谓称得上是“半瓶雪花膏。”有人说外表高雅者实乃大俗。这话对错权且不论,但用在这姓秦的身上倒也还班配。
聂天寒对这人是极为不满的。
这还得从分文理科班时说起,聂天寒这届的学生也不知是什么吃屎的运气,按理说,他们是要到高三才开始选文理科的。就在众生眉毛胡须一把抓的时候,校领导突然提出在高二便将文理分出来,学校上下顿时一场欢呼。聂天寒可不像其他学生那样举棋不定,再三思索。想也没想,他便选定了文科。就好像唐伯虎早爱上秋香那样,在他看来,理由很简单,那就是理科生好当官,官场嘛!不就是动动嘴皮子,讲讲空话罢了。七中这地方地处偏远高原,信息资料薄弱,天寒哪知道,江主席是个理科生,因此,他那文科生好当官的谬论不是成立的。
话休絮繁,分了班以后,语文老师由中师毕业的“半瓶雪花膏”担任。此人性情泼辣,骂起人来,口若悬河,喋喋不休。因此,无论文科班的男同胞,还是女同胞都有不敢冒犯她,走路都要让她三尺。
不过,聂天寒却是一个例外。
这得从刚分斑不久后的一场辩论赛说起,在那场辩论赛上,他和秦罗敷真是铜锅遇到了铁刷子,当场给了这个泼辣的女人一个下马威。当时,天寒代表一个斑,秦罗敷的几个得意弟子代表二班,从实力上看天寒这边必胜无疑,可结果偏偏输了,输得狼狈不堪,你知道为啥?原来,就在天寒几人意气风发的时候,为了取得一张奖状,秦罗敷私下给这场“战争”定下了一些人所未闻的条条款款,天寒几个人就像跨越时空与古代人踢球一样,莫名其妙地就败了。在喧闹声中,秦罗敷笑得不可收拾,暗自为她的“十四点原则”感到满意。天寒那受得了这种鸟气,于是当场提出了辩论的不合理性,秦罗敷羞得面红耳赤,当即用她的专用武器——骂来将天寒的真理扼杀,毕竟,她是老师,天寒不得不给她面子。
事后,由于众多老师的调解,由于天寒考虑到她当时是他的班主任而作出的让步,那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至那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这样不冷不热,勉强过得来过得去,令聂天寒高兴的是,一进高三,秦罗敷不再是他的班主任,很多东西他不必非照她的吩咐去做。
现在,聂天寒的态度就不同了。“离开学校”这一意念已在他心中慢慢萌发。到了这步,他还会怕秦罗敷这么个女流之辈吗?
教室里只有沙沙的笔尖划纸声,,秦罗敷玉树临风地站在讲台上,似乎她要求同学写的所有题目都是特地为她坐在前排那几个得意弟子出的,无非是爱心、理想、竞争、心灵、意志等千篇一律的话题,她所喜欢的作文类型是那些夸夸其谈的,比如开头便是:“宽容是……宽容是……”那类,最好不过是议论文,学生的文章如果不是议论的,在她手中至少已没有了一半生命,失去了二分之一的价值。
秦罗敷就这么个人。
古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之说:“世上万能事相生相克,有其一必有其二。”这话一点都不假,因为聂天寒就是一个专门与她唱反调的人,很多东西他喜欢从实际出发,作文章也如此,他认为,无论是写啥样的文章都得跟现实吻合,之所以,他崇拜鲁迅。
在秦罗敷这类人的世界里,容不得鲁迅存在,万事只讲赞美,不讲讽刺这是她做人的原则。
倘若一群人围着一头虎吃人而无动于衷,对此话题,学生要想得高分只能围绕“为国宝献身”诸类去写。
聂天寒心情很乱,他不想写了。
秦罗敷慢慢悠悠地说:“大家写快一点,下第一节课我可就要下来收了,写不好的,今晚回去给我写十篇交上来”随着这句话,聂天寒将笔往桌箱里一甩,干脆看起小说来。
钟声如期而至,姓秦的又“咯噔!咯噔!”地走来。收本子收到聂天寒那里,她双手抱肩,像个时髦的女郎般站着:“怎么回事?聂天寒!文章呢?”
“对这个话题,我无能为力,干败下风。”他若无其事地说。
她恼了,脸上浮起丝丝恕色,“什么叫无能为力,干败下风。你给说清楚,别人都交,难道你就要特殊一点?别忘了,这是个太平时代,人人平等。”
他笑着说:“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的动物比其它动物更平等。”
“你说什么?”她站着,声如炸雷。
他坐着,“哈维尔《动物庄园》里的一句话,没什么,这本书,你该看过,虽然,它赶不上大作〈战争与和平〉。但也还是颇有名气的,蕴含得有自身的艺术特点。”他说完,脸上依然堆满笑容。他知道,全班学生已为他这话泌出了冷汗,正为他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
“你很伟大啊,聂天寒!”秦罗敷眼球子瞪得几欲飞出眼眶,在天寒看来,这眼神好象说明了这个姓秦的可能对过去的事还怀恨在心。
“我发觉老师您更伟大,如果是在西方的话,去教堂做弥撒的主持也绝不会比满口胡说八道的神父差。秦老师,以你的水平留在这破烂地方实在是浪费人才,还不如到西方去,好好发展。学生我是为您的前途才这么说的,望启蒙恩师不要见怪。”聂天寒还在笑。
秦罗敷气得半死,发疯似地骂道:“我不配是你的启蒙恩师,你这样的学生我姓秦的教不出来,给我滚!永远不要踏进文科班教室,滚!马上给我滚出去。”
全教室鸦雀无声,空气霎时凝结,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我在叫你,聂天寒,你听到了吗?”
聂天寒大笑了三声,然后阴阴地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什么也没说。
“你笑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话一年前你就已经对我说了过了,对吗?秦老师。”
“不错,我后悔当时没让你滚出去,怎么?是不是发为快要毕业了就可以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别得意得太早,你那档案还在我那里呢!””秦罗敷说,“还有,我更后悔的是教了你太多知识如今翅膀壳长硬了不是?”
“你没什么值得后悔的,像你这样一位拥有”哲学家“一样的头脑的人。”聂天寒说:“不过,你应该感到可悲,因为你错到沟底了。当着同学们的面,我特此声名,打从你上我第一节课时我就没有听你讲的半节课,你那些垃圾里捡来的东西我从不希罕。这话,我已忍耐很久了,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为那时你是我的班主任,因为那时我想考大学,因为你爱面子我给你面子。现在,你没有资格叫我出去,因为你不过是我的一个科任老师而已。至于档案,无所谓了,随便你,如果我的罪还不够重的话,实在不行,还可以虚拟些上去,直到能让我去不了高考为止。无所谓了,哈哈!”
“住嘴!聂天寒,你怎么能如此和秦老师说话?”班长冯丽拍案而起,秦罗敷见自己的得意弟子上前助阵腰也挺直了许多,像根立着的竹杆一样。
“你?嘿嘿!一个虔诚的教徒,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说,就你这么个求来的班长身份么?”冯丽无言以对,自觉得伤心,毫不顾忌地大哭起来.
“我——实在教不下去了,你们——另请高明吧!”秦罗敷甩身正想离去,聂天寒的一句话让她停了下来。“秦老师慢走,回去最好在我那档案上大作文章,像对待上届的萧正红那样,我不但不恨你,而且还和萧正红一起,永远惦记着你。”
秦罗敷心底下明白了几分,匆匆走了,临走时也不忘用屁股和高跟鞋在教室门上一撞一踢。
秦罗敷离开后,第二节自习课便没老师上了,全高三文科生欢呼一片,平日里和聂天寒很少在一起的同学也都如遇明星般涌过来,围坐在聂天寒的周围,有的甚至还挽起衣袖让聂天寒在自己的手臂上签名。
文科生一向就是这么扩张。
就在众生乐不可支的时候,前排的冯丽几人也出去了。不愧是秦罗敷的得意弟子,教室门被她们重重一带,“喷!”的一声巨响,振得教室里所有的谈笑声曳然而止。“**,老子又没得罪你!”聂天寒暗中骂道。
“聂天寒,英雄!”班里成绩最好的许星挪了挪眼镜说,“这个姓秦的我早就不服她了,水准不高还自以为是,像她这样的教学方法,简直就是误人子弟。这下倒好,走了轻松。”
“聂天寒,我看这次你麻烦大了。”一个悲观者说.
“不错,你定会被叫到政教处去,说不定,还会被关在里面揍一顿,直到你能开油酱铺和彩帛铺为止。”另一个悲观且幽默的人挤进来说。
许星一摊手说:“别尽说些唬人的话,再说天寒老弟也没犯啥天大的罪,如果姓秦的敢擅自做主开除聂天寒的话,大不了我们一起走。”
绰号叫“水桶”的朱强接口道:“姓秦的婆娘倒不难对付,只是她那未婚夫王威名是校长大人的儿子,你等可记得上次学生问卷那当子事?”
众人当时沉默得像座坟墓。上学期就有位叫薛羽的同学在学生问卷上冒犯了秦罗敷而被校长大人亲自开除。不但如此,全班的学生还被学校强迫着写检讨,语文课也停了近两个星期。提起这件事众人自是不寒而粟的了。最后还是余飞的话将气氛搞得活跃了起来。“校长真是个窝囊废,竟然要这样的人来做儿媳妇。不过话又说回来,校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什么也不管,只知道与他那小老婆鬼混,这样的人做一家子也算是臭味相投了。”
“聂天寒,认识你这么久,从没见过你在课堂上无理取闹。今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位文科班里同学都管她叫娜姐的女生关切地问。“是不是秦老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聂天寒苦笑道:“没有,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才这么做的。在她眼中,何曾有过我们?除了刚才出去的那几个马屁精,我们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人,都是没有出息的孬货!如此,人不敬我,我何必敬人?”
聂天寒的豪气使他的同学怕手叫好,在众人的围座中,他显得像个大侠一样。
事实真如他所说,仅仅只因为他看不惯秦罗敷吗?
在欢闹声中,很快就放学了,聂天寒伸了个懒腰,刚才发生什么他好象全忘了似的。然后像往常一样提着书包便往寝室里走。
“聂天寒!”一个女孩的声音叫道.
天寒回头,慑嚅问道:“谁,是在叫我吗?”
漆黑的过道,万籁无声。
他开始有些惊惶了,心里不停地骂那个前几天将路灯打碎的家伙。“聂天寒,是我啊,你能到这边来吗?”是个女孩的声音,这次天寒识别了声源,而且觉得声音好熟,只是一时想不出是谁这个时候会在漆黑的角落里来找自己。加上前几天刚被楚江涛在无人的地方砍了一刀,这刻对着漆黑角落,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聂天寒胆怯地朝三楼走廊那边靠近。以前,天寒曾听说学校实验室有里死过学生的事,想了想,心里更不安宁了。
“聂天寒,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啊!”
等天寒到了那里后,那女孩轻声责怪道。
天寒见来找自己的就是那个让自己醉生梦死的白雨欣,当下大喜道:“是你!是你!雨欣,这么不早早报上名来,害我提心吊胆的。”
“我找你有点事。”白雨欣将视线从银河之畔拉回来,淡淡地说。
“别说一点,就算是一大堆都没问题。你干嘛不直截了当地到我们班去找我呢?你看这里多黑的。呆在这里,听说去年这儿还闹过鬼呢!”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白雨欣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看了一下阴森森的试验室随后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天寒像头驴那般傻傻的问,那些满腹的花言巧语早忘得一干二净。
恋爱会使一个天才变成白痴,毋庸置疑。
“你愿意送我回家吗?”白雨欣小声问。
聂天寒喜不自胜,“当然,可以。能够和你在一起,我聂天寒死而后矣!”
“谁要你去死了?我可没有这么说。”白雨欣将含羞的脸蛋藏在一瀑青丝下面,说完这句话就径自迈开了脚步。
由于白雨欣所在的班级是在一号教学楼,对这栋新建的综合大楼自是不熟,眼下路灯又被人给破坏掉,聂天寒怕她会摔倒,所以急忙对她说:“白雨欣,这楼梯一共有十二道,我帮你数着,你一步步地往下走,不然会摔交的。”
在聂天寒的报数声中,白雨欣顺利到了二楼,“你也下来吧!”她回头对聂天寒说。
聂天寒应了一声,脚才往前一跨便如《装在套子里的人》那篇文章里的别里科夫一般连同他的书包一起乒乒乓乓地滚了下去。这下,可把白雨欣吓坏了,她慌慌张张地踱回几步问道:“聂天寒,你——摔到哪里没有?”
聂天寒正想回答,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前段时间热播的《天龙八部》里段誉与王语焉掉在枯井里那场景。于是便本能地不作声了,想看看白雨欣被自己吓到的样子。
楼梯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
白雨欣呆呆地站着,才叫了声:“聂天寒!”就哭了。然后就在聂天寒身上胡乱的摸着,看看他摔断了胳臂或腿没有。正在她素手无策的时候,聂天寒的同学姚枫玉打着手电从四楼下来,“怎么了,聂天寒!’姚枫玉问.”他……不小心从上面滚下来了。”白雨欣柔着眼睛说。
地上的聂天寒一下子跳起来,忍不住呵呵一笑,“不打紧的,我逗她玩。”他对姚枫玉说。
白雨欣觉得自己被戏弄,干脆不理聂天寒。
到了操场,总算走出了黑暗,两栋教学楼顶上的白炽灯洒着银白的光,足将地上的一切照得楞廓分明。
白炽灯下,聂天寒贪婪地瞧着白雨欣,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一但她走了,他就再也想不起她的面孔来。仿佛是老天爷故意捉弄自己似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当下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聂天寒假惺惺地说:“两只脚好痛,你不提起来痛不痛我倒是忘了,你这一提,哎哟,——我看没人扶着是不能走路了。”
“那——我自己回去好了。”白雨欣愁容满面地往前走,聂天寒立即赶上去,“怎么?生我的气了?”
“没有!谁叫你不正经?”
“嗯!”聂天寒站住,开始了他的沉默.
“你有话要说?”白雨欣看着聂天寒突然很暗的目光说。
“是的!雨欣,我,很喜欢你,我就要离开这里,很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对你说了,可是,雨欣,我很难过。真的,我不知道,以后,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我只想开开心心地渡过每一天,就像和你在一起这样,所以,对不起!真的——”
“聂天寒,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雨欣,不要说什么了,就让我送你最后一次吧!未来,希望你过得很好咯。”
白雨欣点头,寂寥了小道上,两人站着相望了几分钟,这次,她没有回避他了,出于怜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对对方的爱慕?
夜晚的小镇,街道两旁也就只是有着那么两束黄白的灯光照出来,被太阳晒得干干的马路上倒也还能反射出些柔和的光线——同时又让人感到有些淡淡清清的落寞。
在转入白雨欣家所住的那条小街时,白雨欣站住了,她说:“叶妃霞在医院里。”
“她病了么?”
“嗯!你还——喜欢她吗?”
“雨欣!你还是不相信我,我并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男孩子。”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话,你会不会对她回心转意呢?”
聂天寒不说话了,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清楚。
“聂天寒,虽然我知道,你——是个认真的男孩,但是我还是——十分希望你去喜欢妃霞。你也知道,妃霞她——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你两个都喜欢,可以吗?”
“你说——什么?两个……都……?”聂天寒傻了,天下哪会有这样的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是说真的,如果你不喜欢妃霞的话,你——我们就算了!如果你喜欢,那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白雨欣一本正经地说着。直听得聂天寒楞头楞脑,不过,细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坏事,嘴上答应她也没什么不好的,喜欢不喜欢还得心里面想的才算。
“好的,只要有你,再困难的条件——我都会答应。”聂天寒揉着头发说完便轻轻搂住了白雨欣,这是他从小以来第一次将一个女孩放在怀里。感觉好像小的时候,聂父搂着他躺在楼顶上看星星一样。只是现在自己充当的是个大人的角色。
白雨欣觉得事情来得有些突然,她想推开他,但是她最后还是没有那样做。
待他放手后,她才流着泪说:“聂天寒,明日中午放学后你在这儿等我。”她说了,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跑去。隐隐之中,聂天寒好像听到了她的哭声。
聂天寒呆在那里,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味道。他从懂得男女之情的时候就在想,有一天,能将自己心仪的女孩轻轻地放在怀里,那一刻,也许就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可这次,他终于做到了,然而,却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美好,正如钱中书写的《围城》里的方鸿渐对待感情那般心里总是像悬着一样。
聂天寒伫立在黑色的苍穹下,目送着远去的白雨欣。天上没有月亮星却多得如满盘的芝麻般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孤寂的小道宛如一条冬天沉睡的长蛇,毫无生机。天寒一路走着,不知道想些什么东西,只感到生活很乱,头脑很重。
日子,真的就这样不可逆回地下去么?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属于自己的生活。读书,从懂得什么叫人的那时起就不停的读。读了十几年了,生命中,又会有多少个十年呢?天寒想到了死,也想到了每个人都有归于黄土的那一天,是什么样?活过了,死了的时候,是不是还会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曾经轰轰烈烈的活过?
很多,他不敢想了,早恋也好,无所谓也好,痴也好,醉也好,生也好,死也好,那都是未来的事,不是自己所改变得了的。他这样想。
于是,也为这晚将白雨欣,那个他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的人搂在了怀里而感到一点高兴了。
人生难得几回醉呢?想开了,一路又蹦又跳的,直向着学校里去了。
彼时,一出好戏却在校长大人的家里开演,那里除了王校长本人外还有十几名知名的与不知名的人士——大多数喝得酩酊大醉。连王校长本人也不例外。
王校长从赵主任那里捡来了句名言:“一切事情餐桌上说,成不成功酒说了算。”伴随着它,校长大人着实省去了许多麻烦,人活得是越来越年青,肚皮长得是越来越大,这不能不说是赵不凡艰辛工作多年所研究出来的成果。最近在西崎中学的校领导圈子里,流行的是“片面最惠国待遇”或是以王校长为首的“一体沾津原则”,如此,各个领导亲密得是吃一样的饭,说一样的话,渐渐的连长像和衣着都向王校长靠齐了。
“小秦,刚才——你对我说了什么?我怎么记不得了。”王校长笑着对秦罗敷说。
秦罗敷在冯丽几人的簇拥下已经到王校长家里很久了,但那时王校长只顾着和他的亲朋好友划拳喝酒,一时间她无从搭话。这时见他问,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将起来。在冯丽几人三番五次的劝解下方住。“王校长,我——现在的学生越来越不像话,简直就不把老师当人,高三文科班,我实在教不下去了。请你重新找一位老师去上他们的课吧!”说完又是阵痛哭。
在女人面前,王校长可是有两手的,因秦罗敷是他的儿媳妇,又丈着酒气,他在说话时连“心肝、宝贝”这些肉麻的话都用上去了。待秦罗敷不哭时他才问:“是谁惹着你了?我一定严惩不殆!”
“是一个叫聂天寒的学生。”
“他妈的!将他……抓上来,罚他五十元钱,给我买包烟抽抽……”爬在大理石上的赵主任倏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在墙角找到了他那根水烟筒。尽管此刻烟嘴上连根烟头都没有,但他还是照样抱在两腿间拼命地吸着,直吸得筒里的水从盛烟的管里冒出来,溅湿了他几百元钱一条的洋裤为止。
“那就——按赵主任说的去做,你看——多省事!”
秦罗敷红着眼忙说:“那种学生,最好把他开除,要不然无法无天的,谁管得了?”
王校长头脑还算有那么一点的不简单,醉了也不失分寸,他对着秦罗敷说:“这个嘛!高三的学生本来就不多。我们学校也像做生意一样,俗话说顾客就是上帝。现在马上就要高考,开除了也是我们学校的一大损失。”
“对……”赵主任忙放下水烟筒说,“还是罚钱最好,最实惠!我看一百元能买什么样的酒了,哈哈……味道不错的那种了。可能还剩得了够称半斤熟牛肉的钱,下下小酒也好。”
赵不凡说了一会,然后安静地靠在书记龙丁三的肩上。这下又把团委的龙书记给弄醒了,他二话没说便将赵不凡推了个狗吃屎的姿势。
他这一醒,立即糊里糊涂地冲秦罗敷可怜地说:“老婆!你就让我——回房间去睡好不好?小赵,原谅我,我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这次我输了两万五千元,下次我真的不敢了。老婆……”
秦罗敷没理他,只将身子挪到王校长这边。
“小龙,你——喝多了,这是着在我家。”王校长将跪着的龙丁三拉起,龙书记见到王校长,一下又笑起来,“老王,你怎么——到我家来了?正好,我和你——商量件事,一件事不多的。你应该同意。”
王校长又将秦罗敷的事撇在了一旁,径自又把桌上残留的半瓶茅台喝个精光。“丁三!有什么事,你说,我姓王的一定给你办到。”
“昨晚,我赌输了——二万五,这你是知道的,我一定不能让我老婆小姚知道。所以,想跟你——寻个方便。”龙书记一边说,豆大的眼泪一边滚着。
王校长用手理了理油光可鉴的头发说:“丁三啊!你输得不是时候,我的手里正好没钱,有的是几张定期的存折,剩下的零用钱,前几天又被我妻子领去买轿车了。实是没办法啊!”
龙书记又说:“老王,你……别装蒜了,上级为了那个什么的义务工程,不是有几百万在你的手里面吗?”
“什么几百万?早就没了!”赵主任说,“一级到一级,还会——有剩下的吗?嘿嘿!在老王的手里,只有两百万。这次为了通过上级的、的检查,少花也得,也得三四十万。再建一栋教学楼,再买些花花草草,全泡汤了。小龙,你就等着——挨老婆的骂吧!”
王校长肚里的酒精渐渐开始发作了,斜靠在沙发上便不再说一句话。接着,校长大人的鼾声就在客厅里响起。而赵不凡却还在唠叨不停,声音渐渐模糊不清。有趣的是龙书记,他哭得像个孩子被别人抢了糖果一般的伤心。
冯丽一览四周躺得千姿百态的老师,然后对秦罗敷说:“秦老师,这下怎么办?”
“对啊!秦老师,绝对不能让聂天寒那小子得意下去。”三四个马屁精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在她们的怂恿下,秦罗敷急中生智,只见她走到赵不凡身边,用手在他口袋里一摸,便不出她所料地摸出这一周将被处罚的学生的名单来。接下来她干了什么自是不表可知了。
聂天寒一进宿舍里便在**兴奋地打了一个滚,然后爬起来手舞足蹈地说:“成功了!成功了……”那样子,比范进中举时好看得多。本来,聂天寒在高三文科班的地位并不显眼,除了他的文章是被同学们所公认了的之外,好象就没有什么值得周围的人崇拜了。但就因为他大快人心地戏弄了秦罗敷一番,一下子便如《边城浪子》里的傅红雪杀了公孙断一样,身价马上提高了数倍。他这一喊,连隔壁两个寝室的人都涌过来了。
王星戴着眼镜一进来就问:“聂天寒,你一直不来,我等都想着定是被领导楸去了,怎么样,他们把你如何处理,知道吗?”
聂天寒又倒在了**,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坐了起来,说:“我还以为这是在做梦呢!看到你们,我才感到这是真的了。没想到她……竟然让我抱了,真的,不骗你们,这是真的啊!”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然后一起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罗永华大叫了起来:“啊?姓秦的婆娘竟然让你抱她?真是老不羞!”
钟正玄哈哈笑道:“这就叫老牛啃嫩草,独领**!”
“喂!你们说什么呀!我是在说我女朋友,女朋友的事,请听好清楚,谁——谁理那老太婆,神经病!”聂天寒埋怨道。
许星一怕后脑勺,摘下眼镜说:“误会!纯属误会!我就说嘛!我们的师弟一表人才,风流侃傥,怎么会与那妖艳的狐狸精那样,嘿嘿!你们说是不是?”
“天寒,姓秦的今晚没找你算你走运,我看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她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女人。以后,你得提防着点为妙。”罗永华得意道。
“她?我怕她我就不是聂天寒了。臭婊子!管她怎么做,无所谓了。”
许星道:“明天是星期一,秦罗敷的花招准会在升完旗的时候展现。聂天寒啊!你看你,连学生证都没有,凭这点,那群乌鸦就可以给你定罪,拾元钱是被罚定了。”
聂天寒方才想起学生证昨天忘在花明月家里了。虽然不明白明明是在封闭试的学校里为什么就非得带上学生证不可这个问题,但当下觉得许星说得也是,白白地给了那些人拾元钱想是划不来的。于是便决定新花五元钱现买一个戴好。“现在是几点钟了?”他问罗永华。
罗永华说:“还有半个小时才敲熄灯钟,到政教处买还来得及,我陪你去吧!”
聂天寒点头,两人谈笑着从四楼下来。走到没人处罗永华问他:“刚才你说你女朋友,她——被你搞定了?”
聂天寒又悲又喜,“不知道,她一向对我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一年了,从妃霞走后,我一直喜欢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她突然说同意做我的女朋友。但是有一点,要我做她的男朋友的同时,也做叶妃霞的男朋友,你说这邪不邪门?我真的被弄得又高兴又茫然。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真叫人生不如死啊!”
罗永华笑道:“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你那为进展得怎样?”
“你说冰梅?她,差点让我悬梁自尽。”
“怎么回事?她好象不是那种死板的女生啊?”
“前不久,我请我妹妹给她递了一封情书,谁知——我想了三天晚上,又是翻书,又是找词典,好不容易弄好的杰作,真是气死人了,结果在她手里还没有温存三分钟就化做漫天飞雪了。你说这还有什么希望?”罗永华哭丧着脸说,“天寒,我真羡慕你,你那叫‘黄天不负有心人,真情所至,金石为开!’那像我,真心没有回报,再多两次,我这辈子连恋爱都不敢谈了。”聂天寒怕他的肩说:“被别灰心,慢慢来啊!对女孩子呢,得有耐心才行。”
不多久,到了政教处门前,聂天寒叩了叩半闭着的门,里面传出一个太监似的声音:“进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眼前一位头发卷得像个鸟窝一般的人问。
“我买个学生证。”聂天寒简单地说。
坐着的那位老师猛吸了几口手里的香烟,然后扣了扣鼻子爱搭不理地对聂天寒说:“你——在对谁说话?高三的学生了,连‘老师!’这么个招呼都不会打吗?亏你以前还是我的学生。”
聂天寒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暗骂道:“你这个家伙,我是来买学生证的,又不是来做客,非得寒暄几句,哪有那么多废话可说,况且,我还是花了钱来买。姓张的老东西,你讲究礼尚往来,为什么你手里的学生证还要收我钱呢,干嘛不免费送给我?现在的社会,难道还有顾客去买东西还要敲店门才能进去的道理?”
“哦!原来是张老师,您好!很对不起。我的眼睛最近高度近视,很多东西看不清了——特别是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所以,还望老师您体谅!”聂天寒恭谨地回答。说完这句话,他感到十分的惬意。然后就等待着那个姓张的、自称是聂天寒的老师的人的反应。
“庸人永远是庸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姓张的这般想道。再加上聂天寒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所以对这话不加分析地信以为真了。
“唔!也罢,也罢!也罢——”真不愧是聂天寒初中时的语文老师,连这一个简单的罢字也念的这般抑扬顿挫,令人叹为听止。
天寒得了学生证高兴地出来,罗永华问他:“刚才我听教务处的张主任说话好象有点不友善啊!怎么回事?”
“能有啥事,不就是我进去时没有叫他一声张老师呗!”
“世上还有这种人啊!如此小气。”
“跟你说,这老东西简直就好比别里科夫二世。当年,我们被他逼着背《论语》的时候,同学们还送了个外号给他,叫个‘孔老大’就是孔子的大哥。记得有一次,我们班有位同学的父亲来了,因他是农村人,不懂得什么敲门不敲门那些。一来直接推开门便问:‘老师,我的娃儿窑窑在这里没有?”那位同学的父亲带着一身泥水披着长毛站在外面,头直朝里边看。当时上课的正是张正礼,他将教本扔在讲桌上。“没见到现在正上课吗?有什么事下课再来说。”
“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孩子,他在不在这里……”
“没有!没有!”张正礼说着。那位同学的父亲还没走远,他便慌忙叫几个学生将那人带来的泥水打扫干净,仿佛上面带有sas病毒似的。
有人说,教语文的教师有个特点,要么喜欢高谈阔论,要么喜欢郁郁寡欢,装隐士高人之风。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秦罗敷和张正礼都属前一种人,这种人往往会将李洪志的地球快灭论和现实联系在一起,譬如,张正礼那次令学生将泥水清除之后余怒未息,不顾学生林窑的感受直截了当地说:“没有想到这个地球上还有如此不懂礼貌的人!找人也不会将门敲一下,如果全中国全是这样的人,真不知还有多久太平的日子可过……”张正礼不到黄河心不死,遂又拿满腹的‘子曰’足足教训了学生一节课方才离去。
聂天寒说:“林窑是我的同桌,看他泣不成声的样子,我恨不得冲上讲台抽张正礼一顿。亏他还是语文教师,‘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他都不能理解?”
罗永华说:“听说他是城里来的,我们农村人自然要遭到他的歧视。”
聂天寒冷吭道:“城里人又怎么样?没有农民辛勤耕作的话,他们难道能吃钞票不成?再说,像张正礼这种人,明显也是在城里呆不下去才到我们乡下来的,好比垃圾一样被别人铲出来了,到了这里还自以为是,看不惯咱们农村人,有种就别来!”怀着满腔愤怒回到寝室,只见得里面乱成了一团。
天寒听了半天,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便张大了嘴巴,心想怎么可能呢?
原来,就在聂天寒和罗永华去买学生证的这段时间里,钟玉波已为女生的事而躺在医院里了。聂天寒听同学说,好象是血管断了三根,想想还是挺为钟玉波那个大花痴担心。正如以前聂天寒说的一样,他真的栽在了女人的手上。
不过,令聂天寒难以置信的是钟玉波那样的人哪里来的力量,会一下子将自己的血管给搞断三根?
因为此事是发生在学校外面的一家餐馆里面,离医院并不怎么远,所以抢救及时,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二来学校方面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同学们都是守口如瓶,家丑不可外扬嘛!这事连班主任都是不知道的。
闹了一夜,等这事不再新鲜的时候,众人也就睡了。这晚的聂天寒呢?也是夹杂在人群里,和着大家,虽然对这突来的事件不是怎么关心,但为了配和着大家,在目睹者说至悲伤处时陪着摇摇头、叹叹气,以显示自己是这个班级体中的一员,如此而已。
众室友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聂天寒就已经睡了。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好好的做一个梦,然后是想着明天以什么方式去见白雨欣。白雨欣呢?此时又是如何想的?这刻,她在干什么?
还是那条很静很静的小街,聂天寒曾经无数次悄悄走过的小街,这刻很安静。白天与黑夜,白雨欣都穿梭在这里,十七年来从没有停止过。而聂天寒呢?因为有了白雨欣,所以他认识了这条从不引人注目的小街。
小街两边都是镇政府的一些办公楼,比如什么管理局什么土地局的。房子是建了很久了。可总不见得几个人常年住在里面,倒是偶尔会见些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此出没。于是,这条街便如座空城般荒废下来。不过好的是他为住在这条小街上的居民家的小孩子提供了一个玩耍的乐园。白雨欣就常到这些空屋子里来玩的。她不是小孩子了,可是她的下面还有着个顽皮的小兄弟,因此整日雨欣也不得不带着他玩耍。时间一长,雨欣觉得原来小孩子的世界这么好玩,于是和弟弟这帮小家伙在一起时也将自己看成了个小孩子。整日玩些捉迷藏一类简单的游戏。
有几次,天寒就是在这里,这群小孩子中间看见白雨欣穿着件白白的衬衫快乐地跑来跑去,笑容甜蜜得像个天使。他就是从那时开始喜欢上她的。
因为这样,这个空空的小街上,便常常看见这样的画面:一群小孩子笑呵呵地跑来跑去,在他们中间有一个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女孩子高高地站着,而这群孩子的对面的某一个地方,也站着一个男孩子,他抱着手,有时是呆呆地站着,有时嘴里咬着只水彩笔,手里拿张纸,对着这群孩子看上一会之后偶尔低下头来画上几笔。她有时也留意到了他,但是也只是看上几眼而已。再到后来,她的弟弟开始喜欢上了他的画,每当他看见他站在那里时就会嚷着姐姐带他过去看他画画。
这夜的星空很蓝,蓝的很深很深。
小街依旧是那条小街,快到午夜了吧!小街两旁的一些人家都已基本休息了。刚入夜时大开着的彩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了。
白雨欣家的灯还是亮着的。
这是栋两层的小楼,白雨欣和弟弟住在上层,每夜她都会和弟弟打上一阵才会睡下。但这晚,两姐弟却安静得很,不想再打了。“姐姐,你干嘛又把灯打开了。”那个六岁的小男孩一骨碌爬了起来,白胖胖的小手不停地揉着眼睛。
他就是那个顽皮的小男孩,那个喜欢让聂天寒给他画龙的小男孩,白雨欣的弟弟——白展鹏。
白雨欣轻轻地用手重新将弟弟拉了睡下,“展鹏!不要管姐姐,好好睡,明天……你还要上课呢!”
“姐姐,你为什么要哭啊!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帮你打他,我会‘九阳神功’的。”小展鹏望着白雨欣淘气地说。
白雨欣眨了眨眼说:“叫你不许看电视,下次再看我告给妈妈听,叫她打你。”
“你敢告我我就跟妈妈说。”
“说我什么?”
“说你晚上不睡觉,坐着哭偷偷地哭,吵我,还浪费电。”
白雨欣破涕而笑,“展鹏!跟姐姐说说,那位哥哥怎么样?他好不好?”
“哪个哥哥?”
“上次,帮你画龙的那个!”
“天寒哥,他很好,他会画龙,画凤,可是我找不到他了。姐姐,你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吗?小玲玲说没有在她家了。”
“他住进学校里去了,明天,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你说白话,那回我找他玩,你还打我,说他不是好人。让我不要理他。还骂他是大坏蛋!”
原来是大坏蛋,但……现在是大好人了。因为他帮弟弟画画啊!”
“太好了,这回我又可以找他帮我画龙了。画好多好多的小龙。”小展鹏高兴得在**直跳。白雨欣怕他吵到楼下的爸爸妈妈,所以赶紧把他的小嘴捂住。“嘘!别说话,把爸爸招醒了非上楼来打死你不可。”“姐姐,你也睡下吧!别在想天寒哥哥了。”
“白雨欣一憋嘴,冲弟弟笑骂道:“谁想他,你懂啥呀你!”
小展鹏甜甜地笑,然后姐弟两人又打起来,像往常一样,直打到累得不行才肯睡下。
次日上午,上完早自习之后,便是一周一次的升旗时间。照样唱国歌,照样升国旗,照样有人做国旗下讲话。
“呀!这人也配做国旗下讲话。”在很安静的人群里,不知谁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陡然说出这么句带有悲愤色彩的话。
聂天寒看了一下旗杠脚下,果然被吓住,那个拿着话筒大唱祖国大好河山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那晚在花明月家随便就倒在男人怀里的封惠。这时广播里声明:“请上届初二年级的三好学生做国旗下讲话。”
“呜!西崎中学的学生全部死绝了,如此之人,还三好生呢!别把国旗给污染了。”聂天寒忍不住也低声说了一句。相邻三列的学生全都笑了起来。赵主任闻声,如火炬的目光一遍遍从高三年级的队伍上空扫过。
果真好家伙,封惠大大歌颂西崎中学三十分钟后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这一走,台下的学生立刻抱以激烈的掌声。
然而这时,二楼广播室前那位专门监管学生纪律的黄老师又开始抒发感情了。还未等他开腔,楼下的赵主任已把无线电话筒塞在嘴边说去话来,两人一人上一人下,谁也不甘落后,一人占了教学楼顶上的两个喇叭,谁也不理谁,各自说各自的话。可见,在学生面前摆威风的确是件很美的差事。
这下可好,全校学生又充当了第三者,哇啦哇啦地吹牛。
最后,坐在办公室里冷战的王校长被迫发动火力。他从办公室里满脸睡意地走出来,先对着扬声器打了个哈欠,然后再取出头顶上顶刮刮的帽子,“大家安静!”他说。“听听——还是听听赵主任说说,我嘛!刚出差回来。去故宫博物馆,又去了万里长城,又去了南京参观,宏扬爱国精神。这个……我准备一下再和大家说说。当前,请赵主任给大家强调一二。”
校长大人就是不同凡夫俗子,仅用了三个地名便将三方火力给镇压了下去。赵主任笑呵呵地朝二楼上看,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小黄,该你下台了。现在轮不到你说话。”
小黄对着众学生,只好望洋兴叹,谁让自己地位不如人呢?当下也只有回播音室里躲着。下面,就只剩下两只喇叭说话:“我呢!想说的都说完了,下面就通报一下上一周违纪的学生。还请各位上台来亮亮相。许星从后面偷偷地溜上来说:“聂天寒,你看你多幸运!今天,姓秦的到城里去订试卷去了。”
“许星的话使聂天寒将思绪从《官场现形记》里拉出来。他问:“此话当真?”
“骗你是小狗,早上我在外面吃早餐的时候听她侄儿说的。”许星说完,本以为聂天寒会万分高兴,谁知天寒脸上还是一片茫然。
前周违纪的学生可不少,整整一百零八位,加上聂天寒。这些犯了错的学生都是被赵主任给亲自揪出来的,按赵主任的原则,不管学生犯大错误还是小错误都同样不能放过,譬如某某的头发长了一点,某某的裤带没有系好,某某的被子没有折成豆腐状某某的衣服没有扣上纽扣……只要是犯了……甚至也可以不犯,只要是心理上沾了点恶习的都难逃一劫。好比古代的法律,无论是本人亲自犯错还是周围与自己有关系的人犯错都得一起受刑。
前一百零七位是先上去的。五名“重犯”,十名“偏重犯”,十五名“中等犯”,其余的就是轻量级的。点完前面的违纪生时,赵主任顿了好一会儿,他将手里的名单翻来覆去地看了之后才叫道:“请——请聂天寒上来领——罪!”
台下的人听了,更笑成了一团。在笑声与掌声的交融中,聂天寒笑着走上台。
赵主任鼠眼瞪着问他:“你……犯了——什么……规律?”
聂天寒踟蹰了一会。“报告主任,我也不知何罪之有,还请——主任名示!”
赵主任很想将满嘴的问号将天寒身上挂,但因他实在圆滑。主任可不想在他身上浪费自己的那些精心打制出来的铁勾,于是只好匆匆见钩锋转向其余的好汉。聂天寒一览众好汉,只见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都有。真乃梁山水浒好汉在现。
“高一〈1〉班,铁逐!出列!”赵不凡开始沙场秋点兵。
铁逐抬头挺胸地向前跨了一大步。
“你因与同桌发生争吵,索性将其用板凳打伤,今念你有悔改之意,经学校个领导多方面考虑批准,特许你留校查看,另外罚款四十元,以资助学校里成绩较好的贫困生。你服不服?”
铁逐爽快地回答:“以上‘判决’合理,学生甘愿受罚!”语毕,台下又是一阵掌声的响起。
随后便是赵不凡非常满意地含笑收钱。不一会。两只口袋口已掖得满满的。该罚钱的学生已经罚了,下面也是赵不凡这么位经济学者心理学者回去的时候了。
赵不凡款款地走了两步,猛然盯住了聂天寒,当时想:“这小子犯的罪更大,我可不能漏此一鱼。”这样想了之后,就上前凶巴巴地问道:“你叫聂天寒是吧!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叫上台来吗?”
“也许是我不小心犯了错。”他说,“但是,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会犯错。还望主任给我一个我相信我犯了错的理由或者依据,因为我的自我感觉还不错。”这话,理所当然地获的了一片掌声。赵主任怒发冲冠,大声道:“依你之意,你是不承认自己犯了错了。那么,你的名字为什么会跑到我这里来呢?这些名字可都是上个星期被处罚的学生的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聂天寒诚恳地说,“或许,是它自己飞上去的。”
赵主任理屈词穷,满嘴的问号变成了一大堆感叹号,“——你好啊!”
“承蒙主任关心!学生好得很。”天寒还是很诚恳地说着。
就在这一碰即发的时候,书记龙丁三从台旁的保卫室里出来了。他一见聂天寒便说:“聂天寒,正好你在,下周上级可能要来我们学校检查。所以,黑板报的事,就麻烦你去负责一下了,需要什么原料尽量去买。”说完,一张呱呱叫的百元票子甩了出来。
“老赵,这学生一向听话,是不是你喝酒的时候弄错了?”龙书记当着全校学生说。因为赵主任喝酒弄错事的事,在起七中校园里司空见惯,所以龙丁三也没有考虑到颜面不颜面了。对赵主任喝酒醉的事情学校方面从来没有作出任何表示,好象像赵主任这样的学者理所当然应该多喝点酒一样。赵不凡首先来这学校的时候还深藏不露,怕王校长等人说闲话,时间长了,见王校长也和他一般有着个自己的癖好——爱赌!所以大哥不说二哥,两个都差不多于是干脆谁也不说谁,大大地放开了喉咙。
话说人要脸树要皮,人不要脸鬼害怕。赵不凡好歹也是一主任,在这大庭广众的场合,这脸上的二两皮肉还是不能不要。
当下找了个借口澄清这话:“哪会!哪会!”他转冰为水地说,“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注意试探试探他老不老实。柴可夫!你出来一下!”
柴可夫,西崎中学的十大保镖之一,初来时,聂天寒倒还对他有点好奇,心里以为他是搞文学的。百闻不如一见,此人名字与本人不大相符。柴可夫这名字容易让人联想到外国的契可夫、奥斯特洛夫,还有中国的郁达夫等文人。但在天寒眼中,中国的历代文人都不会很胖。因此,当他见到柴可夫那一身不少于百把公斤的肥肉时,才初次料定不是自己的同行。更让天寒想不到的是,柴可夫如此一尊弥勒佛竟然做上了保卫室的那把工作椅。
“表哥,有什么事?”柴可夫姗姗而来,张口便对着赵不凡亲切地叫了声表哥。
“这学生,头发长了点,不符合学生的标准,你带他到保卫室免费给他剃剃。”
聂天寒大摇大摆地跟着柴可夫去了,台下的学生更是笑得像端午节的蛤蟆般停不下来。
台上,还剩下那七十个没有人理睬的轻级违纪生。被罚了钱的学生已经被赵主任很客气地请回下面的位置上去了。
到了这时,总算有了小黄表现的机会了,他拿着话筒重出江湖,鸭绿色的衬衫在朝敦下一闪一闪的。
他严厉地说:“下面还站着的学生,你们好好思过思过,等思过好了再回去。限各位在明天之前,各交一篇三千字的检讨上来。”
沉默啊沉默,还还是沉默。
“思过好了!”台下有位在升国旗时就想去上厕所的学生等不了了,不顾一切地替台上那七十七位楞头楞脑的人大声说。
“谁说的,给我闭嘴。”小黄把对赵主任的不满和连同自己的不平一起并发出来,加上四只高音喇叭的弘扬,那声音可说是响彻云际,威风至极!
王校长坐在办公室里,拿着扬声器朝窗外喊:“立正!稍息!各班请有序解散!。”众生早等得不耐烦了,校长大人话音未落,十几个同学已经蜂一样地散作了一团。纷纷朝自个儿的教室里跑。
这一场戏足足耽阁了两节正课的时间,在众人回到教室稳稳坐下的时候,聂天寒还在保卫室里。“这个发型你还满意吧!”柴可夫放下大剪刀问聂天寒。
聂天寒自己用手一摸,没有镜子,也只有靠手感了。“这种发型,还——满意?”他说,“谢谢你柴保卫!”
柴可夫一尊弥勒像,笑容依旧,“下次再来,我会努力为你剃好一点的。”
聂天寒暗道:“叫爷爷我也不来了!”
“哦!会的!会的!”他说,“最好是没有机会的。嘿嘿,没有机会好些。”天寒说完拔腿就跑,他怕柴可夫对自己的刀法不满之后再拿他的头来当实验品。
“报告!”当聂天寒站在本班的教室门口时,班主任忍俊不禁,他问聂天寒道:“正教处没有要求你做什么吗?”
“没有!理发而已。”
“没扣班级量化分?”
“没有!什么也没有。”
班主任小刘是被正教处耍够了的人,在西崎中学当个班主任实在是不容易,遇到那些领导有空放下酒瓶从麻将桌上走下来时还要多陪小心。对上面交代下来的事尚若胆敢说半个“不”字的话那就麻烦了,直接导致的结果是鸡毛蒜皮的事让班主任背着不算,到了月底发工资的时候就得求爷爷告奶奶了。所以,对什么事做班主任的都得步步小心,力图做到让那些领导无可挑剔,这样才不至于动辄其咎。
聂天寒的班主任是从去年来到这个学校的,到现在一年多了,工资还是少得可怜,有时甚至还得向其他老师借钱才能将自己的生活维持下去。在其它学校,弄个班主任当着也算是混得不错的了。小刘说什么也是初来咋道,看见有个班主任的空位也就往上坐了,怎知会惹出如此诸多的麻烦呢?因此在每次工资被扣的时候他都会在班上对着同学们说:“如果不是有同学们的话,我是不会在这个学校当这个鸟班主任的,待将你们这届的学生领走,叫我祖宗我也不干了。这些游手好闲的王八蛋!”
话说将心比心,小刘对自己的学生好,学生们对他也好,在他继秦罗敷之后当文科班的班主任的这期间,虽没有秦罗敷那样管得严格,时常将纪律二字悬与嘴边,但班里也算平静,尔来半年,从未有什么大事发生。
刘老师听聂天寒说没事,心里那块搁着的石头才得以放下。再看眼前的聂天寒,但见他头上的发丝削得平平的,咋看倒像是个云南的锅盖。
“回到座位上坐着吧!”刘老师微笑道,“同学们,你们以后可要放小心一点才是,像聂天寒的这个头饰可不要在我们班里再出现了。”
聂天寒的同学也陪着班主任一起笑。天寒本人也在笑,整个班里的气氛异常活跃。
在众人笑的同时,以冯丽为首的亲秦派老低着头,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昨晚苦心酝酿的事件竟然会以个锅盖头来收场。真是失望到了极点。
聂天寒心想,要是秦罗敷知道正教处对自己是如此处罚的话,非得将她气得半死不可。
课间众人又围着天寒笑了一回。天寒跟前桌的女生借了个镜子,正着看,歪着看,最后干脆将镜子摔在地上破口大骂道:“妈妈的!秦罗敷这孬货。这……让我聂天寒怎的见人?”
罗永华将鸭舌帽一摘,递给聂天寒道:“聂天寒,你戴戴如何?”
天寒伸手接过来戴上,回头问道:“怎么样?还过得去不?”
众人笑着点头,“比前帅多了。”
看了两节课的小说。放学后,聂天寒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罗永华陪着他一起去买顶有着黑白格子的帽子。然后一个人吃了饭便去那条岔路口等白雨欣。
约莫十几分钟后,白雨欣来了,和她在一起的正是蹦蹦跳跳顽皮得不得了的小展鹏。他穿着一条小短裤,头顶上留着马蹄型的短发。见了天寒就飞跑上来抱住了天寒的腰。同时嗲声叫道:“天寒哥哥!天寒哥哥,是天寒哥哥啊。姐姐,你快过来!”
白雨欣站在聂天寒的面前,一句话不说。
天寒拉着小展鹏的手,他最喜欢看小展鹏的眼睛了。有时一看心里就会觉得那根本就是白雨欣那一双美丽的眼睛。“天寒哥哥,上次你说要给我画小龙的,不可以赖皮!”
“真拿你没有办法,我回去一定给你画,但是你可得听你姐姐的话,不许让你姐姐操心。”天寒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下白雨欣。“白雨欣,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的血丝啊!”
“没有什么,昨晚熬夜了。没有睡好,所以就这样了。”
“我知道,你们最近学习很忙,但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行。”
“谢谢你!我们——去看妃霞吧!”
白雨欣说了,埋头便往医院那边走。“把头低下来,我有悄悄话和你说。”聂天寒俯下身子,小展鹏揍上去说:“我姐姐的眼睛是用手揉红的。”
“她干嘛要揉?”
“哭了,‘哇哇!’地哭。”
“你爸骂她?”
“没有,一回来就哭,吵得我睡不着觉。”
天寒听罢,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去的白雨欣。还是那身天蓝色的牛仔服,蓝得像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样。
“我们去追上你姐姐。”然后他说。
来到她的身边,天寒再次凝视着白雨欣的双眸,“雨欣,对不起!昨晚……我不该那样,你——让你伤心了。”
白雨欣扬起头掠了掠秀发。“妃霞在等着我们呢!”
聂天寒心里又是那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了。他咬了咬牙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快一点。”
镇上的医院在西街一里处。顺着两排枯老的白杨树走去,进了一扇半新不旧的铁门就是了。聂天寒几人进去时,一个穿着白大衫的人正和几个老人在那里打着太极拳。
医院了很就静,走廊中更是静得只有几只长脚蚊子的长鸣声。聂天寒三人一走这条整个医院唯一的通道上,那楼道顿时响起了一连串空洞洞的回声。让人觉得是在过鬼门关一般不寒而栗。
天寒边走边看左右两边的门牌号。“妃霞在那间病房,你知道吗?”他停下脚步问白雨欣。
“最后那间”白雨欣用手指了指前面。
天寒放眼一望,一下子有点胆怯了。前不久那间病房刚死了个妇女,那妇女在死的前一晚还对着他傻傻地笑了几声。这一点,好在白雨欣不知道。他这样想。
聂天寒进是进了那间现在叶妃霞住的屋子,可心里总是不塌实的了。从福州来赶来的。
白雨欣坐在床沿上笑着应了声,天寒与小展鹏也走了过来,三人坐成一排。“林阿姨!妃霞患的是什么病?严重吗?”聂天寒轻声问叶母。
叶母听了,顿时潸然泪下,呢喃着说道:“她患的是……!”
“没什么!一点小毛病而已。”叶妃霞立即打断妈妈的话说,“妈,我想吃点鹌鹑蛋,你给我买瓶来好吗?”
叶母擦了擦眼泪,抚摸着妃霞的头说:“好孩子!妈这就给你买几瓶来,你说给妈听,这儿的食品店在哪儿,妈这就去……”
妃霞给母亲说了,然后叶母便提着皮包兴匆匆地离去。生病的女儿突然要吃东西了,做母亲的自然是万分高兴。
白雨欣紧紧握着叶妃霞的手,“妃霞,因为来得匆忙,所以……没给你买什么,对不起!”
妃霞一笑,“你已经给了我,谢谢!”说完朝聂天寒看了看。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来者头发卷曲,身材高大,下巴上长满了些黑色的胡茬,手里还抱了束不知名的花。“楚江涛!”见到他,聂天寒不由得说出了声。
楚江涛将手中香喷喷的花放在洗脸架上,“你——也在这儿!”
聂天寒不接话,手背上条条青筋绽露,小展鹏见到楚江涛一脸横肉,吓得他挤在了聂天寒流和白雨欣之间躲着。叶妃霞不作声,两只手抓着被子,静静地坐着,并不说句话。眼前楚江涛的出现对她来说仿佛就是从晴天里忽然劈下的响雷,重重地击在她的心田上。
“老婆!这花你还喜欢吗?以前记得你说过喜欢的。”楚江涛故意这般说道。语毕,他就满脸笑容、虎视眈眈地瞪着叶妃霞,好像眼前就只妃霞一人。
聂天寒保持沉默,似乎和白雨欣一样是个局外人。
“你给我滚!”叶妃霞大声喊着。
楚江涛依然笑着说:“怎么用这种口气和你老公说话,还亏我千里迢迢为你而来。”楚江涛说话的时候还是一脸的无赖像,和以前的他丝毫没有半点的改变。
“给我滚!听到没有,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叶妃霞光冷冷道。
楚江涛摇摇手道:“好!好!大可不必,我自己能出去,老公一定在外面等你。”楚江涛,两条眉毛一竖,然后便狠狠地瞪了聂天寒一眼。“小子!我还会会找你算帐的。”他轻蔑地说。
聂天寒干净利落地答道:“我随时奉陪,架谁都会打。”
“你……好!好……都很好!”楚江涛说完,甩着长衫出去了。他刚走,他带来的鲜花,立即被妃霞抓在手里,揉得面目全非。
“他——是谁?”并不知情的白雨欣嗫嘘而问。
叶妃霞哭着说:“楚江涛那头猪。”
“大坏蛋!”小展鹏说,白雨欣拍了弟弟后脑勺一掌,“不话乱说话,再说我就打嘴。”
“展鹏说得对,他不但是一个大坏蛋,并且……还是头猪狗不如的野兽。”妃霞低着头,双手抱着双膝坐着。
聂天寒在心里难受的同时也在暗自高兴,心想:“叶妃霞,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正想着,白雨欣第一次正视了他,然而只是看,没叫他做什么,不过这看就让他心悸了。当下找话题说,“妃霞,你……是什么时候病倒的?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也好赶来探望你,这不……要是雨欣不说,我还……不知道呢!”聂天寒站了起来,喃喃说道。
叶妃霞扬起长长的睫毛,显得有点失魂落魄,“谢谢你的关心。”
白雨欣拉着小展鹏,展眉道:“你们慢聊吧!我差点忘了家里还有点事。妃霞,好好休息,我会时常抽时间来陪你玩的。”
白雨欣后脚刚出门,聂天寒前脚便撵了上去。在过道里,聂天寒挡住她说:“这么快就要走?”
“你怎么出来了?妃霞那儿很需要你。”她淡淡地说。
“我更需要你,雨欣!”
“我们……来日方长!”
天寒思索了片刻说:“好!我这就回去。我相信你这句‘来日方长’。”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还回过头看她。当他回到病房时,妃霞已经情绪稳定地睡下了。在她的枕头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天寒,希望你守着我入眠。
不一会,叶母回来了,聂天寒端详了她片刻,心想,还是城里人好,快四十岁的人了看上去也还和芳龄二八者不分上下。叶母将一大包食品摆好,吩咐聂天寒道:“你叫天寒吧!我常听霞儿她提起你,自从住院后,霞儿就没再熟睡过,这次,多亏你了。我不打扰你们,还望多陪一下霞儿。”叶母说完,然后便轻轻地走了去,
此时的她再也不是平日时坚强的事业型女人。换作平日,如果她知道女儿和男生混在一起的话,非得大发雷霆不可,严重时还会扇她一两耳光。这一点源于她对男人的怨恨,好比梁羽生笔下的白发魔女一样。
可现在,对女儿她不能不这样——放宽政策。
怎么说呢?虽然妃霞是她女儿,但是她与却却似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叶母早年容貌动人,芳名流于四方,身后的追求者一大打,加上本人也有点水性扬花,与异性的交际自然比较广。在天寒所在的镇上,村民一般怨恶与男青年乱搞的女人,所以,谁都不许自己的儿子讨个像叶母这样的残花败柳的女人做老婆。归根到底,叶母只有背上行李离乡背井,远行他方,这就是叶母为何会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的原因。
话说,对女人而方,拥有美丽便相当于拥有了财富。话是这样话的,但是,拥有了财富并不等于拥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