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概是狂攎文獻耗虛年吧
陈夔笙是个极其无聊的人，对当下生活并无太大期许，也有不努力便可存活的条件——他的父母给他留下了足够常人一生使用的金钱遗产外，还附带着好几份可以不断产值的动产、不动产。因为没什么生存压力，也没有伟大梦想，他成了一条咸鱼，平日里靠着直播、玩游戏娱乐，不过平常还是看高人气的直播和玩高人气的游戏，进入沈时的直播间纯属巧合。
他和一个朋友打赌，以游戏分胜负，三局两胜制，其中依靠计算的棋类他获胜了，依靠操作的虚拟对战却输了，打成一比一平，第三场经过商定，选择双方都陌生的、依靠运气的卡牌游戏决胜负，这个游戏正是炉石。
所以从未接触过这个游戏的陈夔笙在c站搜索了这个关键词，进到了唯一一个与此相关的直播间，沈时的直播间。
刚进到直播间时他是打算立刻就走的，原本打算提早了解赌约中的游戏，结果看到的却是书影，还是他陌生的古文书，哪里和游戏有关系。当然，他不知道的fz是和游戏有关的，最先可是个小黄油来着。
正当陈夔笙要退出时，沈时与鹿萍的话吸引了他，一个出版社编辑和一个作者，外带奢侈待遇，哪怕只是噱头，也足以吸引人了。
再之后加入了王玄，展示了古制笔，沈时又抛出从未听说过的金笔概念，并愿意讲上那么点小知识。
陈夔笙还不知沈时是忘了关闭直播，以为是直播内容，好奇心起来的他自然也就顺着沈时的意思，发出了“期待”二字。
陈夔笙跳出来提醒了沈时，直播间另外两人也不再保持沉默的默契，也随着一起活跃了起来。
“我上过上古美术史课程，笔制应当是只有外墨与内墨两种，金笔又是什么形制？”作为相关专业的大学在读生，阮亭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外墨和内墨...”沈时稍一思考，就想明白了是指蘸墨书写的毛笔和内置墨胆的钢笔，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对着几人解释道：“要说明白的话，大概要从源头说起了。最早人类的书写方式别无二致，全是以刻字为主，或事先用颜料描出所要刻的内容，或刻字后以颜料填充，直到书写材料得到改进后这种情况才得到解决，从而全体进入外用墨时期。我们主要是用动物毛发，并一直延续，是为毛笔，简字从竹从毛，就是由材质会意，繁字从竹从聿，聿是象形字，象手执笔。”
“这个我知道啦，姐姐真拖拉。”王玄努嘴撒娇，对沈时从头开始解释表示愤慨。
鹿萍听着沈时讲解，本就有些头晕，她这个编辑虽说也是正统的语言学毕业出生，可在校时历史就学的不好，更别提艺术相关的器物历史了。当今还有几个人用书写方式记录信息，全靠光屏搞定了好吧。沈时说到简字时她还听得懂，到会意就有些晕了，但也明白是什么意思，说道繁字，就彻底晕了，繁字是什么她可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这本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毕竟术业有专攻，沈时也是行业内有数的天才，她不懂也是正常的，可王玄在边上一捣乱，她心态就有些崩了，十三四的孩子都比她知识广博，实在是令她不免生出几分挫败感。
“那我该从哪里说起？”沈时自知对这世界的情况不甚了解，见王玄这个小孩都知道她所讲的，那大概是常识了，自己再多说也无意义，直接问对方哪里不懂，她好直奔主题。
“金笔是什么吧。”王玄想了想，他对两种形制的源流都是知道的，就是不不懂沈时口中所说的内墨笔划分中的金笔是什么，就从这里开始问了。
“内墨笔的本名叫什么你们知道吗？”沈时问道。
鹿萍摇头，王玄则点头回道：“钢笔。”
“对，也不对。”沈时摇了摇头，解释道：“钢笔是译名，另外还有万年笔这种译名，真正的词源是西语fountain pen，其中pen是笔的意思，fountain则是喷泉的意思，指代自动流水，合起来便是会自动流墨水的笔。”
“那为什么译作钢笔？”鹿萍提问道。“钢是一种金属，应该与流动无关吧？”
“因为是钢制作的吧。”王玄替沈时回答了这个问题。
“准确的说是由金属制作的，更准确些，是因为笔尖是金属制作的。”沈时点了点头，认同了王玄的答案。
“所以金笔是指以黄金为笔尖材质所制作的内墨笔吗？”王玄很快抓住了重点。然后又自我否定道：“不对，黄金的材质柔软，怎么能作为笔尖使用呢。”
“是以黄金为主的合金，作为笔尖21k金是公认的极限，其下有18k、14k、12k几种。”沈时回想了一下自己经手过的笔，主要还是18k和21k居多，14k是初入坑时买的，后来在也没碰过，12k也忘了究竟存不存在了，但隐隐记得好像有这个分类。
“因为黄金是古时通用货币所以以此为主吗。”王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也不算吧，因为黄金的耐磨耐腐蚀外加够软弹，在技术未达到时自然是首选材质了。”其实沈时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近代开始钢笔就开始使用黄金作为笔尖，但既然全世界都用这种金属，应该不是单纯为了提高身价，必然是黄金确实有其优点。
“原来如此。”在边上一直插不进话的陆萍狠狠点头，表示她听得明白，并不是一个笨蛋。
“姐姐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的？”王玄鼓着腮，坐在床上带着满满怨念问道。“明明前阵子才说想要练习书写文字的。”
“如果确定了目标，收集相关情报自然是少不了的。”沈时摇头，给孩子气的王玄斟了杯茶。“不知道某件事不代表不知道怎样知道，你是把我当做只会被动接收信息的人吗？”
“不是。”王玄断然道。“姐姐是最厉害的。”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沈时上手揉着王玄的短发说道。“我这点小聪明，实在是不够看的。”
“主播自谦了！”姐弟一问一答，观众里除了阮亭的两个都有些云里雾里，听到沈时的自我认知，陈夔笙再一次跳了出来。
“我们该叫主播什么呢？姐姐还是休文老师？”赵南插科打诨道。
“姐姐才十八岁哦，你们都比姐姐小吗？”王玄对着屏幕，向另一边的三人说道。
今年二十二的阮亭保持沉默，宅了十年的二十五岁陈夔笙陷入沉思，快奔三的赵南仰头望天，正与沈时同一屋檐下二十六的伪·青春少女鹿萍低头看向自己的飞机场。
“好啦，别闹了。”沈时把王玄拉回身边，继续揉头。别说，小孩子要是不熊，揉起来还是挺舒服的。
“几位觉得我是继续玩游戏呢，还是把直播关了先解决身边事？”
刚刚忘了关，现在直接关就太失礼了，还是先问询一下吧。
“玩什么游戏？”王玄仰着头问道。
“你们来之前我在直播玩游戏啦。”沈时指着电脑方向说道。她开播之前可不知道会有人来，现在要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不是在看文献吗？”鹿萍指着屏幕，上边显示的正是f/z的书影。
“那个啊。”沈时一手捂着后脑，说道：“因为观众里有一个叫做杂修的，我就顺便确认一下词源，结果只找到了汉语版本没有东瀛语版本，所以音译词就不太直观了。本来打算继续玩的，结果你来了。”
“音译?”王玄疑惑道。
“是啊，音译。”沈时点头。
“那直接找原词不就好了吗？”王玄更加疑惑了。找词汇不按词汇，反而找了本古小说，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这是我的原因了。”沈时自知是瞒不过的，实话实说道：“我的第一映像是这本小说里一个人物的口癖，于是就找了这本小说。”
“人物？”王玄继续疑惑，他的姐姐大人还有看古小说的爱好？
“这个人物就是你所说的金闪闪吗？”电子合成音响起，提问的是阮亭。
“确切的说是吉尔伽美什，是古传说中的英雄王，被这部小说利用了形象。”沈时继续答道。
“基尔佳美时？”阮亭想来想去想不出认识这个名字过，继续向着沈时追问道：“请问这是谁？”
“你很烦诶。”沈时听到阮亭的继续追问，也不知怎的，愈发不耐烦，随口冷声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古传说中的英雄王，你若想知道自己可以看书去。”
“是我打扰了。”阮亭知道沈时的脾气，学校里就没几个没被她冷言呛声过的，所以并没有生气发怒，而是直截了当的道歉。
“刚刚才是真正的姐姐嘛，前边温柔的像换了人一样。”王玄笑着拉着沈时，亲近道。
“只是有些烦了。”沈时一顿，她本不是这种人的，对于没有恶意的交流她一向宽容，刚刚那股厌烦...应该是原主的潜意识吧。
“我先离开了，不打扰休文老师做修订工作。”鹿萍见沈时眉目间郁气更加浓郁，记起了前辈交代她的话，沈休文是个被娇宠惯了的天才，社交能力极弱，情商低，对情绪没什么控制能力。既然在和谐中敲定了工作，她也不愿再继续待下去遇上或许会出现的不愉快，起身就对着姐弟二人告辞。
“麻烦你跑这么一趟。”沈时也站起身来，客气道。
“应该的。”鹿萍客气回礼，接着在沈时的“慢走不送”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书稿很麻烦吗？”鹿萍一走，王玄拿起遗留下来的稿件看了起来。
“谈不上吧，你也能搞定的程度。”沈时摇了摇头，格律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东西，就像是围棋规则，不管是学还是说，都是简单的。不过易学难精罢了。一个初中生在了解核心之后搞定应该是没问题的。
“诶？”王玄一惊，他姐姐怎么今天这么看得起他了。
“我给你讲一下其中关节你就懂了。”沈时叹气，心知这是文献不足的锅，自己那个时代先秦文献失传较多，之后的因为造纸和印刷的出现开始没那么容易失传了，等到近代机械化后更是多如牛毛，再到网络盛行后就没有什么文献轻易消失。这个时代不同，灾难后连文字都抛弃了，更别提文献资料这种东西。
“诗歌之所以是诗歌，是因为其有音乐性，这一点你知道吧？”
“嗯，知道。”
“因其音乐性所以有高低升降，这一点也明白吧？”
“嗯，明白。”
“因其高低升降，组成了四声，这一点应该也了解吧？”
“嗯......稍微吧。”
“古人依据四声不同，平仄错开，这样就形成了格律诗的规则。”
“这么简单吗？”王玄有些吃惊，怎么诗歌的组成会是这么简单？
“这是基础之一，另外还有一个基础。”沈时白了眼王玄，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另一个核心规则就是韵，同声相应的意思，近体除了在声调上有错落外，在结尾处还需用同一声的字做结尾，这就是押韵。”
“唔...”王玄想了想，声调错落他还能做到，但每个结尾都需要一个同声字做结的话还是有些困难的，除非给他一本归纳好所有同声字的工具书，否则他还真有点难办。
“可如果只是这些，应该构不成这本书吧？”王玄捏着稿件，两百多页，如果只是声调关系和同声结尾的考据，用上十页都嫌多，怎么可能构成两百多页的稿件。
“都说了只是基础了，在这之上还有另外的格式，如字数，有五言四句二十字，也有七言八句五十六字，再长也不是没有，主要是靠转韵构成更加长的诗篇。还有些技法，如对四声的运用，避免三平尾、孤平等等，高深一些如拗救，怎样在不可避免出现四声不能错开时用相和的句子救回声调的不和谐。再有就是对仗一类内容上的技法了。”沈时将王玄手里的稿件夺过，胡乱讲了些原理出去。又道：“这还只是规则最为完善的近体诗，此外还有古体诗，古体更加的不完善，除了同样押韵之外，声调升降和字数规范都不太注意，大致分为字数规整的古诗和字数并不规整但有其规则的乐府。”
“......很麻烦啊。”王玄呐呐道。
“这还只是诗，另外的韵文还有词、赋、曲三类。”说道这里，沈时忽然愣住了。
‘......我......这么麻烦...我怎么没发现原来这么麻烦......’
沈时在心中呜呼一声，发觉自己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为什么一开始自己没发现这么多的问题。
“姐？”王玄上手戳了戳呆住的沈时。
“我只是...我只是突然发觉这玩意还真是挺麻烦的......”沈时低头看向手中的书稿，突然有一种始皇焚书的欲望。
“所以姐姐才厉害嘛。”王玄笑道。正是能够在历史的迷雾中捋清这些东西，眼前的女子才是天才沈休文，他的姐姐。
“我想静静...”沈时依旧看着书稿，一口老血哽咽在喉。怎么弄本书还这么麻烦，这还是她有前车之鉴，要是从头摸索该多难啊。猛然间，那些个建立起诗词体系的前辈们在她心中地位又膨胀了几分。
“哈？”王玄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修订工作得开始了。”沈时叹了口气，无奈道。
“这么快？”出版社编辑才刚走，怎么就开始动工了？
“再不快交不了稿子了。”沈时幽幽说道。
“先吃晚饭吧，也到饭点了。”王玄劝道。
经王玄一提醒，沈时也发觉到时间以进入晚间，中午吃了顿破产饭，到现在也饿了。但，她破产了啊！
哦，还有直播间刚送的一百大洋。
“吃什么？”沈时问道。
“这个吧。”王玄将光屏朝向沈时，上边显示一家名为w记的合成食材汉堡店铺里销量排行第一双汉堡套餐。
一共三元，外带一杯调试柠檬味冰水一元。
“你够吃吗？”长身体的小孩吃的应该是比较多的那种吧？
“我吃一个就够啦。”王玄点了点头。
“那便点吧。”沈时吐了口气，回过身去向直播间仅有的三个观众道了个歉，把直播关了。摊开稿件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看了一阵，沈时发现原主的考据方向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就是把诗的源流和前期的分流给搞错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大概资料缺乏，诗经的轶散和史籍轶散导致了诗赋关系错乱，赋文从古诗之流转身成了古诗之源。
‘唉，先删为敬，这也是为了真理而斗争啊。’在心中对原主说了声抱歉，直接将前边几页大错特错的内容撕了，丢在一边。
“姐姐。”
“嗯？”沈时闻声转向王玄。
“开一下窗户，外卖到了。”王玄说道。
“哦。”想着究竟是超人外卖还是蜘蛛侠外卖还需要开窗的沈时离开位置去将窗门打开，就见一台小型无人机乘着袋子悬停在面前。
无人机外卖啊。
沈时感慨了一声科学技术发达，伸手取过袋子。
“休文姐，我得先走了。”沈时才回过身，王玄便收起正在使用的光屏，对沈时道别道。
“怎么？”习惯了身边坐着一个人，突然间就要走了，沈时还是有些不舍的。
“我把你刚才说的向爸爸求教了一下，他让我别在你身边打搅你，说你的工作为重，让我回家。”王玄瘪着嘴，不情不愿。但他也清楚，自己在这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挺碍眼的。
“那就走吧。”沈时点头道。既然是长辈传唤，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份你带路上吃吧。”说着，将调剂柠檬味冰水和一个汉堡塞进王玄的手中。
“那我走咯。”王玄哀怨道。
“嗯啊。”沈时继续点头。
“我的情人节礼物呢。”王玄继续哀怨。
“......”沈时沉默。
不是姐弟吗？还要情人节礼物？她可不想看骨科。
“姐姐写幅字给我吧。这样可以吗？”王玄不敢再多要求，连忙降低了所求标准。
“我写的不好。”沈时神色黯淡，她太久没写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己现在的水准怕是见不得人的。
“我又不是拿去炫耀。”王玄哼的一声，傲娇道。
“好吧。”沈时轻叹一气，取过王玄送来的礼盒，将里边折好的宣纸取出。又捏过在手中稍大的钢笔。问道：
“写点什么？”
王玄对此并无特殊要求，随意答道：“随意就好。”
随意最难啊。面对着白纸，沈时再一次叹气。最怕的不是有标准，最怕的是无标准，看来只能用自己的想法来了。
按当下的人生理念，写什么好呢？
沈时看向被自己撕毁的文稿，略有所思。
有了。
她突然想起一幅字，一幅在原世界被朋友当做人生归属的字。
“狂什么文什么耗这个字应该是虚？年？”王玄看着沈时一字一字将七个字写在了纸面上，却发现自己七个字就认识三个半，二分之一的识字率。
沈时一笑，若是原帖王玄大概就能认识四个了，她现在年纪还小，不到中年，故而将狂攎文獻耗中年七个字中的中字改为了虛字。
“姐姐还说自己写的难看，分明掌控的这么好。”王玄来回看了几遍，几个字间架结构和用笔上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只觉得沈时在骗他，又将腮给鼓了起来。
沈时此时也觉得奇怪，写字时没有生涩感不说，这副身体的控制能力可比自己原来强多了，所谓书法，说穿了就是审美和控笔两方面，审美决定了上限，控笔决定了下限，后来人有了前人设下的审美观，上限在没达成自我突破时上限也就是前人第二，但这也取决于控笔能力，绝大多数人哪怕只想着在前人画下的圈子里打转，也会被控笔能力——或者称之为笔力的东西所限制，莫说圈外了，就是圈内都走不动。
上一世沈时的笔力是弱的，与天赋有关，所以在成年之后就渐渐放弃了在书写方面的努力，倒是到了这一世，身体莫名的配合，控笔能力蹭蹭上了不知多少台阶，所以哪怕是用不合手的钢笔，也写出了有赵松雪七分意味的侬丽楷书，简直可以说是奇迹。
“好啦，我也是鬼使神差，本来确实写的不太好的。”沈时眼见墨迹干了，将纸一叠，塞进礼盒又将礼盒塞进王玄怀里。“走啦走啦，我还要做修订工作呢。”
“嗯啊。”王玄红着脸，应答道。
穿越第一天，就这样快过去了啊。
送走了王玄，沈时伸了个懒腰，躺倒在床上。
眼神瞟过鹿萍送来的文稿，一翻身，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
为什么要接下这种鬼任务啊。
她在心中哀嚎。但，并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狂攎文獻耗虛年也许是不错的选择呢。
他和一个朋友打赌，以游戏分胜负，三局两胜制，其中依靠计算的棋类他获胜了，依靠操作的虚拟对战却输了，打成一比一平，第三场经过商定，选择双方都陌生的、依靠运气的卡牌游戏决胜负，这个游戏正是炉石。
所以从未接触过这个游戏的陈夔笙在c站搜索了这个关键词，进到了唯一一个与此相关的直播间，沈时的直播间。
刚进到直播间时他是打算立刻就走的，原本打算提早了解赌约中的游戏，结果看到的却是书影，还是他陌生的古文书，哪里和游戏有关系。当然，他不知道的fz是和游戏有关的，最先可是个小黄油来着。
正当陈夔笙要退出时，沈时与鹿萍的话吸引了他，一个出版社编辑和一个作者，外带奢侈待遇，哪怕只是噱头，也足以吸引人了。
再之后加入了王玄，展示了古制笔，沈时又抛出从未听说过的金笔概念，并愿意讲上那么点小知识。
陈夔笙还不知沈时是忘了关闭直播，以为是直播内容，好奇心起来的他自然也就顺着沈时的意思，发出了“期待”二字。
陈夔笙跳出来提醒了沈时，直播间另外两人也不再保持沉默的默契，也随着一起活跃了起来。
“我上过上古美术史课程，笔制应当是只有外墨与内墨两种，金笔又是什么形制？”作为相关专业的大学在读生，阮亭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外墨和内墨...”沈时稍一思考，就想明白了是指蘸墨书写的毛笔和内置墨胆的钢笔，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对着几人解释道：“要说明白的话，大概要从源头说起了。最早人类的书写方式别无二致，全是以刻字为主，或事先用颜料描出所要刻的内容，或刻字后以颜料填充，直到书写材料得到改进后这种情况才得到解决，从而全体进入外用墨时期。我们主要是用动物毛发，并一直延续，是为毛笔，简字从竹从毛，就是由材质会意，繁字从竹从聿，聿是象形字，象手执笔。”
“这个我知道啦，姐姐真拖拉。”王玄努嘴撒娇，对沈时从头开始解释表示愤慨。
鹿萍听着沈时讲解，本就有些头晕，她这个编辑虽说也是正统的语言学毕业出生，可在校时历史就学的不好，更别提艺术相关的器物历史了。当今还有几个人用书写方式记录信息，全靠光屏搞定了好吧。沈时说到简字时她还听得懂，到会意就有些晕了，但也明白是什么意思，说道繁字，就彻底晕了，繁字是什么她可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这本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毕竟术业有专攻，沈时也是行业内有数的天才，她不懂也是正常的，可王玄在边上一捣乱，她心态就有些崩了，十三四的孩子都比她知识广博，实在是令她不免生出几分挫败感。
“那我该从哪里说起？”沈时自知对这世界的情况不甚了解，见王玄这个小孩都知道她所讲的，那大概是常识了，自己再多说也无意义，直接问对方哪里不懂，她好直奔主题。
“金笔是什么吧。”王玄想了想，他对两种形制的源流都是知道的，就是不不懂沈时口中所说的内墨笔划分中的金笔是什么，就从这里开始问了。
“内墨笔的本名叫什么你们知道吗？”沈时问道。
鹿萍摇头，王玄则点头回道：“钢笔。”
“对，也不对。”沈时摇了摇头，解释道：“钢笔是译名，另外还有万年笔这种译名，真正的词源是西语fountain pen，其中pen是笔的意思，fountain则是喷泉的意思，指代自动流水，合起来便是会自动流墨水的笔。”
“那为什么译作钢笔？”鹿萍提问道。“钢是一种金属，应该与流动无关吧？”
“因为是钢制作的吧。”王玄替沈时回答了这个问题。
“准确的说是由金属制作的，更准确些，是因为笔尖是金属制作的。”沈时点了点头，认同了王玄的答案。
“所以金笔是指以黄金为笔尖材质所制作的内墨笔吗？”王玄很快抓住了重点。然后又自我否定道：“不对，黄金的材质柔软，怎么能作为笔尖使用呢。”
“是以黄金为主的合金，作为笔尖21k金是公认的极限，其下有18k、14k、12k几种。”沈时回想了一下自己经手过的笔，主要还是18k和21k居多，14k是初入坑时买的，后来在也没碰过，12k也忘了究竟存不存在了，但隐隐记得好像有这个分类。
“因为黄金是古时通用货币所以以此为主吗。”王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也不算吧，因为黄金的耐磨耐腐蚀外加够软弹，在技术未达到时自然是首选材质了。”其实沈时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近代开始钢笔就开始使用黄金作为笔尖，但既然全世界都用这种金属，应该不是单纯为了提高身价，必然是黄金确实有其优点。
“原来如此。”在边上一直插不进话的陆萍狠狠点头，表示她听得明白，并不是一个笨蛋。
“姐姐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的？”王玄鼓着腮，坐在床上带着满满怨念问道。“明明前阵子才说想要练习书写文字的。”
“如果确定了目标，收集相关情报自然是少不了的。”沈时摇头，给孩子气的王玄斟了杯茶。“不知道某件事不代表不知道怎样知道，你是把我当做只会被动接收信息的人吗？”
“不是。”王玄断然道。“姐姐是最厉害的。”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沈时上手揉着王玄的短发说道。“我这点小聪明，实在是不够看的。”
“主播自谦了！”姐弟一问一答，观众里除了阮亭的两个都有些云里雾里，听到沈时的自我认知，陈夔笙再一次跳了出来。
“我们该叫主播什么呢？姐姐还是休文老师？”赵南插科打诨道。
“姐姐才十八岁哦，你们都比姐姐小吗？”王玄对着屏幕，向另一边的三人说道。
今年二十二的阮亭保持沉默，宅了十年的二十五岁陈夔笙陷入沉思，快奔三的赵南仰头望天，正与沈时同一屋檐下二十六的伪·青春少女鹿萍低头看向自己的飞机场。
“好啦，别闹了。”沈时把王玄拉回身边，继续揉头。别说，小孩子要是不熊，揉起来还是挺舒服的。
“几位觉得我是继续玩游戏呢，还是把直播关了先解决身边事？”
刚刚忘了关，现在直接关就太失礼了，还是先问询一下吧。
“玩什么游戏？”王玄仰着头问道。
“你们来之前我在直播玩游戏啦。”沈时指着电脑方向说道。她开播之前可不知道会有人来，现在要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不是在看文献吗？”鹿萍指着屏幕，上边显示的正是f/z的书影。
“那个啊。”沈时一手捂着后脑，说道：“因为观众里有一个叫做杂修的，我就顺便确认一下词源，结果只找到了汉语版本没有东瀛语版本，所以音译词就不太直观了。本来打算继续玩的，结果你来了。”
“音译?”王玄疑惑道。
“是啊，音译。”沈时点头。
“那直接找原词不就好了吗？”王玄更加疑惑了。找词汇不按词汇，反而找了本古小说，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这是我的原因了。”沈时自知是瞒不过的，实话实说道：“我的第一映像是这本小说里一个人物的口癖，于是就找了这本小说。”
“人物？”王玄继续疑惑，他的姐姐大人还有看古小说的爱好？
“这个人物就是你所说的金闪闪吗？”电子合成音响起，提问的是阮亭。
“确切的说是吉尔伽美什，是古传说中的英雄王，被这部小说利用了形象。”沈时继续答道。
“基尔佳美时？”阮亭想来想去想不出认识这个名字过，继续向着沈时追问道：“请问这是谁？”
“你很烦诶。”沈时听到阮亭的继续追问，也不知怎的，愈发不耐烦，随口冷声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古传说中的英雄王，你若想知道自己可以看书去。”
“是我打扰了。”阮亭知道沈时的脾气，学校里就没几个没被她冷言呛声过的，所以并没有生气发怒，而是直截了当的道歉。
“刚刚才是真正的姐姐嘛，前边温柔的像换了人一样。”王玄笑着拉着沈时，亲近道。
“只是有些烦了。”沈时一顿，她本不是这种人的，对于没有恶意的交流她一向宽容，刚刚那股厌烦...应该是原主的潜意识吧。
“我先离开了，不打扰休文老师做修订工作。”鹿萍见沈时眉目间郁气更加浓郁，记起了前辈交代她的话，沈休文是个被娇宠惯了的天才，社交能力极弱，情商低，对情绪没什么控制能力。既然在和谐中敲定了工作，她也不愿再继续待下去遇上或许会出现的不愉快，起身就对着姐弟二人告辞。
“麻烦你跑这么一趟。”沈时也站起身来，客气道。
“应该的。”鹿萍客气回礼，接着在沈时的“慢走不送”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书稿很麻烦吗？”鹿萍一走，王玄拿起遗留下来的稿件看了起来。
“谈不上吧，你也能搞定的程度。”沈时摇了摇头，格律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东西，就像是围棋规则，不管是学还是说，都是简单的。不过易学难精罢了。一个初中生在了解核心之后搞定应该是没问题的。
“诶？”王玄一惊，他姐姐怎么今天这么看得起他了。
“我给你讲一下其中关节你就懂了。”沈时叹气，心知这是文献不足的锅，自己那个时代先秦文献失传较多，之后的因为造纸和印刷的出现开始没那么容易失传了，等到近代机械化后更是多如牛毛，再到网络盛行后就没有什么文献轻易消失。这个时代不同，灾难后连文字都抛弃了，更别提文献资料这种东西。
“诗歌之所以是诗歌，是因为其有音乐性，这一点你知道吧？”
“嗯，知道。”
“因其音乐性所以有高低升降，这一点也明白吧？”
“嗯，明白。”
“因其高低升降，组成了四声，这一点应该也了解吧？”
“嗯......稍微吧。”
“古人依据四声不同，平仄错开，这样就形成了格律诗的规则。”
“这么简单吗？”王玄有些吃惊，怎么诗歌的组成会是这么简单？
“这是基础之一，另外还有一个基础。”沈时白了眼王玄，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另一个核心规则就是韵，同声相应的意思，近体除了在声调上有错落外，在结尾处还需用同一声的字做结尾，这就是押韵。”
“唔...”王玄想了想，声调错落他还能做到，但每个结尾都需要一个同声字做结的话还是有些困难的，除非给他一本归纳好所有同声字的工具书，否则他还真有点难办。
“可如果只是这些，应该构不成这本书吧？”王玄捏着稿件，两百多页，如果只是声调关系和同声结尾的考据，用上十页都嫌多，怎么可能构成两百多页的稿件。
“都说了只是基础了，在这之上还有另外的格式，如字数，有五言四句二十字，也有七言八句五十六字，再长也不是没有，主要是靠转韵构成更加长的诗篇。还有些技法，如对四声的运用，避免三平尾、孤平等等，高深一些如拗救，怎样在不可避免出现四声不能错开时用相和的句子救回声调的不和谐。再有就是对仗一类内容上的技法了。”沈时将王玄手里的稿件夺过，胡乱讲了些原理出去。又道：“这还只是规则最为完善的近体诗，此外还有古体诗，古体更加的不完善，除了同样押韵之外，声调升降和字数规范都不太注意，大致分为字数规整的古诗和字数并不规整但有其规则的乐府。”
“......很麻烦啊。”王玄呐呐道。
“这还只是诗，另外的韵文还有词、赋、曲三类。”说道这里，沈时忽然愣住了。
‘......我......这么麻烦...我怎么没发现原来这么麻烦......’
沈时在心中呜呼一声，发觉自己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为什么一开始自己没发现这么多的问题。
“姐？”王玄上手戳了戳呆住的沈时。
“我只是...我只是突然发觉这玩意还真是挺麻烦的......”沈时低头看向手中的书稿，突然有一种始皇焚书的欲望。
“所以姐姐才厉害嘛。”王玄笑道。正是能够在历史的迷雾中捋清这些东西，眼前的女子才是天才沈休文，他的姐姐。
“我想静静...”沈时依旧看着书稿，一口老血哽咽在喉。怎么弄本书还这么麻烦，这还是她有前车之鉴，要是从头摸索该多难啊。猛然间，那些个建立起诗词体系的前辈们在她心中地位又膨胀了几分。
“哈？”王玄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修订工作得开始了。”沈时叹了口气，无奈道。
“这么快？”出版社编辑才刚走，怎么就开始动工了？
“再不快交不了稿子了。”沈时幽幽说道。
“先吃晚饭吧，也到饭点了。”王玄劝道。
经王玄一提醒，沈时也发觉到时间以进入晚间，中午吃了顿破产饭，到现在也饿了。但，她破产了啊！
哦，还有直播间刚送的一百大洋。
“吃什么？”沈时问道。
“这个吧。”王玄将光屏朝向沈时，上边显示一家名为w记的合成食材汉堡店铺里销量排行第一双汉堡套餐。
一共三元，外带一杯调试柠檬味冰水一元。
“你够吃吗？”长身体的小孩吃的应该是比较多的那种吧？
“我吃一个就够啦。”王玄点了点头。
“那便点吧。”沈时吐了口气，回过身去向直播间仅有的三个观众道了个歉，把直播关了。摊开稿件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看了一阵，沈时发现原主的考据方向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就是把诗的源流和前期的分流给搞错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大概资料缺乏，诗经的轶散和史籍轶散导致了诗赋关系错乱，赋文从古诗之流转身成了古诗之源。
‘唉，先删为敬，这也是为了真理而斗争啊。’在心中对原主说了声抱歉，直接将前边几页大错特错的内容撕了，丢在一边。
“姐姐。”
“嗯？”沈时闻声转向王玄。
“开一下窗户，外卖到了。”王玄说道。
“哦。”想着究竟是超人外卖还是蜘蛛侠外卖还需要开窗的沈时离开位置去将窗门打开，就见一台小型无人机乘着袋子悬停在面前。
无人机外卖啊。
沈时感慨了一声科学技术发达，伸手取过袋子。
“休文姐，我得先走了。”沈时才回过身，王玄便收起正在使用的光屏，对沈时道别道。
“怎么？”习惯了身边坐着一个人，突然间就要走了，沈时还是有些不舍的。
“我把你刚才说的向爸爸求教了一下，他让我别在你身边打搅你，说你的工作为重，让我回家。”王玄瘪着嘴，不情不愿。但他也清楚，自己在这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挺碍眼的。
“那就走吧。”沈时点头道。既然是长辈传唤，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份你带路上吃吧。”说着，将调剂柠檬味冰水和一个汉堡塞进王玄的手中。
“那我走咯。”王玄哀怨道。
“嗯啊。”沈时继续点头。
“我的情人节礼物呢。”王玄继续哀怨。
“......”沈时沉默。
不是姐弟吗？还要情人节礼物？她可不想看骨科。
“姐姐写幅字给我吧。这样可以吗？”王玄不敢再多要求，连忙降低了所求标准。
“我写的不好。”沈时神色黯淡，她太久没写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己现在的水准怕是见不得人的。
“我又不是拿去炫耀。”王玄哼的一声，傲娇道。
“好吧。”沈时轻叹一气，取过王玄送来的礼盒，将里边折好的宣纸取出。又捏过在手中稍大的钢笔。问道：
“写点什么？”
王玄对此并无特殊要求，随意答道：“随意就好。”
随意最难啊。面对着白纸，沈时再一次叹气。最怕的不是有标准，最怕的是无标准，看来只能用自己的想法来了。
按当下的人生理念，写什么好呢？
沈时看向被自己撕毁的文稿，略有所思。
有了。
她突然想起一幅字，一幅在原世界被朋友当做人生归属的字。
“狂什么文什么耗这个字应该是虚？年？”王玄看着沈时一字一字将七个字写在了纸面上，却发现自己七个字就认识三个半，二分之一的识字率。
沈时一笑，若是原帖王玄大概就能认识四个了，她现在年纪还小，不到中年，故而将狂攎文獻耗中年七个字中的中字改为了虛字。
“姐姐还说自己写的难看，分明掌控的这么好。”王玄来回看了几遍，几个字间架结构和用笔上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只觉得沈时在骗他，又将腮给鼓了起来。
沈时此时也觉得奇怪，写字时没有生涩感不说，这副身体的控制能力可比自己原来强多了，所谓书法，说穿了就是审美和控笔两方面，审美决定了上限，控笔决定了下限，后来人有了前人设下的审美观，上限在没达成自我突破时上限也就是前人第二，但这也取决于控笔能力，绝大多数人哪怕只想着在前人画下的圈子里打转，也会被控笔能力——或者称之为笔力的东西所限制，莫说圈外了，就是圈内都走不动。
上一世沈时的笔力是弱的，与天赋有关，所以在成年之后就渐渐放弃了在书写方面的努力，倒是到了这一世，身体莫名的配合，控笔能力蹭蹭上了不知多少台阶，所以哪怕是用不合手的钢笔，也写出了有赵松雪七分意味的侬丽楷书，简直可以说是奇迹。
“好啦，我也是鬼使神差，本来确实写的不太好的。”沈时眼见墨迹干了，将纸一叠，塞进礼盒又将礼盒塞进王玄怀里。“走啦走啦，我还要做修订工作呢。”
“嗯啊。”王玄红着脸，应答道。
穿越第一天，就这样快过去了啊。
送走了王玄，沈时伸了个懒腰，躺倒在床上。
眼神瞟过鹿萍送来的文稿，一翻身，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
为什么要接下这种鬼任务啊。
她在心中哀嚎。但，并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狂攎文獻耗虛年也许是不错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