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灵体分离
公元一九三七年，夏天。
关天尧死了，他是被人打死的。
一个时辰之前，关天尧被几个青年学生领着望东县国民政府的保安团，把他从山洞里揪了出来。这是他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在白天里走出山洞。
洞外的阳光特别的刺眼，树林里特别的湿润，树叶特别的绿，而他特别的虚弱。
他被几个身穿黑衣的保安团丁架着胳膊，连拉带拽地拖到山脚下。田间和村头的路口上，都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看到这个一年多没有洗过澡的“大仙”被押过来时，纷纷向后躲闪。而人群后面的人，却在拚命地往前挤。
“他就是山洞里的大仙吗？！”有人打听着。
“不知道，应该是吧。”有人回答。
关天尧身上的衣服基本上全都腐烂了，在烈日的炽烤下散发出阵阵恶臭。头发像糊上了泥巴的麻绳一样，纠结在一起。
一年前，他躲进山洞假装神仙，既是被逼无奈，也是迫不得已。
为了摆脱追杀了他二十多年的那些人，他躲进了这个名叫樟树岗的小山村。借着崎岖的山道和茂密的树林，关天尧终于甩掉了追踪。但他却再也不敢下山，就这样躲在山洞里整整四天没吃没喝。万般无奈的他，只能假冒山神显灵，向村民们索要供品充饥。
那天傍晚，有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来到山洞前，她跪在地上点燃了一柱香，然后磕头祷告，希望山神能够救救他的孙子。
她的孙子生病了，没钱就医。
村子里没有医生，很多以来，山民们生病时都是这种方式去求神问佛，听天由命。
躲在山洞里的关天尧正饿得头晕眼花，听到老太太的祷告，他灵机一动，一条求生的计策出现在脑海里。他压低嗓门，用威严的口吻对洞外的老太太说：“你孙子病很重啊！”
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趴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
看来老太太是被自己吓着了，关天尧有些后悔。他暗自责备自己太过于着急，怎么就没想到这样做，会吓跑老太太呢。
正在关天尧后悔不已的时候，洞外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久，老太太心有余悸的声音再次传进山洞：“谁在说话？是山神吗？”
原来，老太太又回来了。大概老太太在逃命的路上意识到，自己的诚心，可能真的感动了山神。
关天尧一阵窃喜，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轻声说：“我是山神。你孙子的病很重啊。”
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像小鸡啄米似地拚命磕头，对着洞内的关天尧乞求道：“大仙，救救我孙子吧！求大仙您救救他啊！”
关天尧装作很为难的口气，说：“救他可以，但是......”
老太太连忙说：“大仙，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您能救我孙子。”
关天尧说：“好吧，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就答应了你。今天晚上，你带上30个馒头，3斤烧熟的猪肉，送到山南边的山谷去。那儿有一棵老松树，你把这些东西放在老松树下。记住，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只能你一个人去。天机不可泄露，否则我也救不了你的孙子！”
老太太紧张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侧着耳朵仔细地听着，一个字也不敢拉下，连连点头说：“好好好，那我孙子......”
“放心吧，按照我说的去做，你孙子的病就会好起来的。”关天尧允诺道。
当天晚上，关天尧吃得很饱。
那时候，关天尧只想填饱肚子，其他的根本顾不上。但巧合的是，老太太孙子的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这件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人们越传越神。一时间，山洞前前来求“神”问“仙”的人络驿不绝。从那以后，关天尧再也不用为自己的温饱发愁了。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
几天前，从省城里来了几个从洋学堂里的新派学生，听说山洞里有“神仙”，他们根本不信这个邪。为了显示他们的进步思想，青年学生们跑到县城，去请求县国民政府派兵捉拿。
樟树岗四面环山，属于望东县民国政府管辖。由于这里历来民风刁钻，匪患频繁，以前的历任县长都对樟树岗避之不及，唯恐惹上麻烦。
但是现在不同了，因为樟树岗的乡绅戚本山刚刚当上了本届的新任县长。县长家乡出了事，县政府自然不敢怠慢。
听到这些洋学生们的请愿，县政府马上把这件事交给保安团办理。令学生们兴奋的是，不但县政府给他们派来了保安团，保安团的马团长还亲自出马，他带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团丁，荷枪实弹地跟着学生来到了樟树岗。
有了保安团和他们手中的洋枪壮胆，青年学生们毫有畏惧地钻进山洞，把睡得正香的关天尧抓了个正着。
关天尧被押进村口，前来看热闹的村民拥挤过来，把关天尧围在中间。他羞惭地低着头，不敢正视人们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响起“呼”的一声。沉重的木枪托带着风声，重重地砸在关天尧的脑袋上，鲜血顺着他的前额，像瀑布一样流下来。
他的双手被人高高地反架在背后，已经被保安团拧断的胳膊，让关天尧痛得连大小便都失禁了。
“叫你装神弄鬼！”一个保安团丁大声咆哮着。
“打死他！打死他！”
愤怒的叫喊声此起彼伏，现场无比嘈杂。关天尧挣扎着睁开双眼，他的眼前一片血红。
透过红色的血幕，关天尧模模糊糊地看见保安团丁们个个怒目圆瞪，每一张嘴巴都在开开合合着，像一群饥饿的狼正在嘶咬着猎物。
“啪！”木枪托再次重击在关天尧的天灵盖上，他听到自己头盖骨破裂的声音，意识瞬间脱离了躯壳，他的肉身像装满了稻谷的麻袋一样，重重地跌落在地。
他的意识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肉体，直挺挺地跌倒下去。地上的灰尘，在他肉身的撞击下飞扬起来，就像电影里的慢放效果，飘渺地升腾着四散而去。
没有痛疼，也感觉不到痛疼。
我怎么了？关天尧问自己。
他看到自己躺在地上的肉身，又被保安团架了起来，团丁们仍在不停地用枪托和皮腰带抽打着它，但关天尧此时已经不再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就像他们在抽打沙袋一样和自己毫不相关。
关天尧看见每个保安团丁和所有活着的人的头顶上，都有一团像油灯一样的光点在闪亮着。这些光点虽然很弱，但却又亮得发白。光点就像长在每个人的头顶一样，随着他们脑袋的摇晃而移动着。关天尧看看躺在地上的自己的肉身，头顶上却没有这团亮光。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仿佛自己升到了半空。
他环顾左右，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脱离了肉体。地上的肉身和灵体分开后，各自独立存在着没有任何交集。
关天尧感觉自己仍然能够看得到，也能够听得到，但就是说不出声音来。
他试图大声呼喊，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关天尧死了，他是被人打死的。
一个时辰之前，关天尧被几个青年学生领着望东县国民政府的保安团，把他从山洞里揪了出来。这是他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在白天里走出山洞。
洞外的阳光特别的刺眼，树林里特别的湿润，树叶特别的绿，而他特别的虚弱。
他被几个身穿黑衣的保安团丁架着胳膊，连拉带拽地拖到山脚下。田间和村头的路口上，都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看到这个一年多没有洗过澡的“大仙”被押过来时，纷纷向后躲闪。而人群后面的人，却在拚命地往前挤。
“他就是山洞里的大仙吗？！”有人打听着。
“不知道，应该是吧。”有人回答。
关天尧身上的衣服基本上全都腐烂了，在烈日的炽烤下散发出阵阵恶臭。头发像糊上了泥巴的麻绳一样，纠结在一起。
一年前，他躲进山洞假装神仙，既是被逼无奈，也是迫不得已。
为了摆脱追杀了他二十多年的那些人，他躲进了这个名叫樟树岗的小山村。借着崎岖的山道和茂密的树林，关天尧终于甩掉了追踪。但他却再也不敢下山，就这样躲在山洞里整整四天没吃没喝。万般无奈的他，只能假冒山神显灵，向村民们索要供品充饥。
那天傍晚，有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来到山洞前，她跪在地上点燃了一柱香，然后磕头祷告，希望山神能够救救他的孙子。
她的孙子生病了，没钱就医。
村子里没有医生，很多以来，山民们生病时都是这种方式去求神问佛，听天由命。
躲在山洞里的关天尧正饿得头晕眼花，听到老太太的祷告，他灵机一动，一条求生的计策出现在脑海里。他压低嗓门，用威严的口吻对洞外的老太太说：“你孙子病很重啊！”
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趴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
看来老太太是被自己吓着了，关天尧有些后悔。他暗自责备自己太过于着急，怎么就没想到这样做，会吓跑老太太呢。
正在关天尧后悔不已的时候，洞外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久，老太太心有余悸的声音再次传进山洞：“谁在说话？是山神吗？”
原来，老太太又回来了。大概老太太在逃命的路上意识到，自己的诚心，可能真的感动了山神。
关天尧一阵窃喜，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轻声说：“我是山神。你孙子的病很重啊。”
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像小鸡啄米似地拚命磕头，对着洞内的关天尧乞求道：“大仙，救救我孙子吧！求大仙您救救他啊！”
关天尧装作很为难的口气，说：“救他可以，但是......”
老太太连忙说：“大仙，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您能救我孙子。”
关天尧说：“好吧，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就答应了你。今天晚上，你带上30个馒头，3斤烧熟的猪肉，送到山南边的山谷去。那儿有一棵老松树，你把这些东西放在老松树下。记住，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只能你一个人去。天机不可泄露，否则我也救不了你的孙子！”
老太太紧张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侧着耳朵仔细地听着，一个字也不敢拉下，连连点头说：“好好好，那我孙子......”
“放心吧，按照我说的去做，你孙子的病就会好起来的。”关天尧允诺道。
当天晚上，关天尧吃得很饱。
那时候，关天尧只想填饱肚子，其他的根本顾不上。但巧合的是，老太太孙子的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这件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人们越传越神。一时间，山洞前前来求“神”问“仙”的人络驿不绝。从那以后，关天尧再也不用为自己的温饱发愁了。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
几天前，从省城里来了几个从洋学堂里的新派学生，听说山洞里有“神仙”，他们根本不信这个邪。为了显示他们的进步思想，青年学生们跑到县城，去请求县国民政府派兵捉拿。
樟树岗四面环山，属于望东县民国政府管辖。由于这里历来民风刁钻，匪患频繁，以前的历任县长都对樟树岗避之不及，唯恐惹上麻烦。
但是现在不同了，因为樟树岗的乡绅戚本山刚刚当上了本届的新任县长。县长家乡出了事，县政府自然不敢怠慢。
听到这些洋学生们的请愿，县政府马上把这件事交给保安团办理。令学生们兴奋的是，不但县政府给他们派来了保安团，保安团的马团长还亲自出马，他带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团丁，荷枪实弹地跟着学生来到了樟树岗。
有了保安团和他们手中的洋枪壮胆，青年学生们毫有畏惧地钻进山洞，把睡得正香的关天尧抓了个正着。
关天尧被押进村口，前来看热闹的村民拥挤过来，把关天尧围在中间。他羞惭地低着头，不敢正视人们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响起“呼”的一声。沉重的木枪托带着风声，重重地砸在关天尧的脑袋上，鲜血顺着他的前额，像瀑布一样流下来。
他的双手被人高高地反架在背后，已经被保安团拧断的胳膊，让关天尧痛得连大小便都失禁了。
“叫你装神弄鬼！”一个保安团丁大声咆哮着。
“打死他！打死他！”
愤怒的叫喊声此起彼伏，现场无比嘈杂。关天尧挣扎着睁开双眼，他的眼前一片血红。
透过红色的血幕，关天尧模模糊糊地看见保安团丁们个个怒目圆瞪，每一张嘴巴都在开开合合着，像一群饥饿的狼正在嘶咬着猎物。
“啪！”木枪托再次重击在关天尧的天灵盖上，他听到自己头盖骨破裂的声音，意识瞬间脱离了躯壳，他的肉身像装满了稻谷的麻袋一样，重重地跌落在地。
他的意识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肉体，直挺挺地跌倒下去。地上的灰尘，在他肉身的撞击下飞扬起来，就像电影里的慢放效果，飘渺地升腾着四散而去。
没有痛疼，也感觉不到痛疼。
我怎么了？关天尧问自己。
他看到自己躺在地上的肉身，又被保安团架了起来，团丁们仍在不停地用枪托和皮腰带抽打着它，但关天尧此时已经不再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就像他们在抽打沙袋一样和自己毫不相关。
关天尧看见每个保安团丁和所有活着的人的头顶上，都有一团像油灯一样的光点在闪亮着。这些光点虽然很弱，但却又亮得发白。光点就像长在每个人的头顶一样，随着他们脑袋的摇晃而移动着。关天尧看看躺在地上的自己的肉身，头顶上却没有这团亮光。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仿佛自己升到了半空。
他环顾左右，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脱离了肉体。地上的肉身和灵体分开后，各自独立存在着没有任何交集。
关天尧感觉自己仍然能够看得到，也能够听得到，但就是说不出声音来。
他试图大声呼喊，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