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后辈子孙无能，请老祖宗慷慨赴死了
所为将者，能看当下，知晓敌情，善人数而精通布局者足矣，如玄菟有信，如他统帅的听风军。但若为部落领导者，必须得先立足当下，而后放眼看的是未来。
为将者，在意眼前得失，一兵一卒都放在心里，脑子里想的是如何打赢眼下这场仗，如何损失最小，拿到最大胜利。但若为部落领导者，必须得先学会定计于未来。
眼前的得失于神通者而言，确实算不了什么。
大荒当中，最是寻常一个人族寿都可过二百，大荒野外，天地灵草、触摸之便可以延长寿命的神兽更是数如恒河，所以一定的时间于神通者而言，最是不缺的。
当然所谓的缺与不缺都是相对而言，起码与现在的羿公而言，五十年的寿命都是他所紧缺。
可是放在眼下与明庶伯有穷羿殇跟玄菟知夏眼里，时间真的还不算是什么了。
唯有未来，才是他们这些谋略者所策划与在意的。
大荒之中，生下来不易，活下去更难。
因为打一开始起，丛林法则便从未在人们身边消失过。早在远古天生神圣众神统治末，龙、凤、麒麟三族鼎立时代初，柏皇氏柏皇无忌与大神后羿奉巢皇昊英掮（qián）师之命，率三万人族部落、大城，离开蒲坂到大荒开拓新土之日开始。
燧人氏天皇部少族长——风云倬，十万里大荒血点灯，只求照亮人族自蒲坂走上大荒的，每一个黑夜，但是现在呢？
那位已血点灯的天皇部少族长风云倬，他的坟头草高三丈早已莹莹。
柏皇氏祁滕部娇女栢篁可塑，受命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率中央氏、栗陆氏、骊连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混沌氏、昊英氏、葛天氏、朱襄氏、无怀氏等百余氏族，十几万人族英烈，血染大荒，百不存一，但是现在呢？
柏皇氏祁滕部娇女栢篁可塑跟中央氏、栗陆氏、骊连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混沌氏、昊英氏、葛天氏、朱襄氏、无怀氏等百余氏族，她们的后代却踩着她们鲜血染红的土地上，和杀害了他们的敌寇，背地里沆瀣一气，狼狈成奸。
阴康氏、有巢氏、华胥氏的天骄三杰，那三位曾豪气冲天，舍去了未来的人族英烈，他们的子孙后代生于荒兽的神庭，他们虽是人族，却已荒兽神庭的天骄而声名鹤起。
那位刑天氏叫刑天戮的大神，他不惜自爆才杀死了荒兽一族的万象虫母，可是他仅余的头颅却被荒兽之皇摘了去挂在神庭，他的子孙后代，现如今却随了共工神族一起反出人族奉了“天”命；被神女华胥氏华胥女娇封印住了魔神千面王被华胥氏的族人释放；先祖人族百万天骄，血祭自身化作大山，才世代将妖兽封印在的十万大山，却因为他们的子孙后代于大荒地上建立起来一座又神庙供奉，而摇身一变，重新走出十万大山，他们晚上吃人，白天端坐庙堂。
人类其实真的很健忘，一面嘴上喊着忘不了，一面背地里却恨不得把老祖宗的骨头都挖出来卖掉。
位卑，不敢忘忧荒。与之相对的，却是位高，才更卖大荒啊。
可惜，往往越是底层的人，却越是少去思考以后，再做出判断，他们或是跟风，或是只坚信他们所以看到的一面之词。
他们看不见未来，所以他们也就成了丛林法则的最忠实的拥护者，他们把最丰美、最上佳的瓜果和三畜供奉给高高坐在神庙或是云上的诸神，他们情愿弯下膝盖，祈求而被庇护。
可是，他们却忘了，他们却不愿意相信，也从不相信自己的种族。
大荒中，锻造起来的神庙越来越多，大荒中，跪下的人族越多越多。他们都信奉了诸神，直到有一天见到了黄河，看见了棺材，撞上了南墙，死了心，落了泪，撞了头，撞得头破血流才明白。
原来，人跟荒兽、妖魔、狐鬼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的，但人族之与荒兽、妖魔、狐鬼的最大不同就是——与粗暴、血腥的方式杀生，争夺食物来生存之下，在这一套无比血腥、残酷、无情的生存法则上，人族却认真的敷了一层名曰“契约精神”跟“即死主义”。
因而，人族生而便是群居。
而群居，为的便是如何学会与他人合作，跟人交易，和别人创造并分享利益，这才是明庶伯有穷长伯与玄菟知夏所说的值得。
这也是担山箭侍有穷弘范追随的那位大人选择的道，这是一条前者走起来注定流血注定无比残酷的，但却是能直抵腹地的一条康庄大道。
因为在大荒当中，那些把自己裹在英雄的荣耀里，不抛弃不放弃的人，往往都是要么死于自己的蛹茧当中，要么死于他人的暗箭之下。
毕竟，死了的英雄，才是最好最值得尊敬的英雄不是吗？
若是英雄活着，若是英雄多了，那么英雄所属的种族也就离死真的不远了。
“明庶伯，你说我们究竟谁才是真的英雄呢？”
玄菟知夏站在明庶伯身边问道，原本腋下夹着的头戴凤翅紫金冠，被她拿在手心，翻来覆去不知倒腾了多少次。
她的模样俊美，就连眼下蹙眉都显得那么娇俏动人，甚至就连天上猩红的血月，都因她月下蹙眉而不由的清朗了几分。
不，这不是月色突然清朗亮了几分，而是太阳快要升起了。
其实血色依旧，是天色越来越明亮，远处，地平线上的太阳渐渐露出了头角，所以才显的血月有些清朗，开了。
但是，天色也只是清朗了片刻，很快整个天地间便陷入了比刚才还要更深邃的黑暗当中。
明庶伯就站在玄菟知夏身边，抬头向着玄菟夷族大城外头的百鬼族所在的血海上望去。
“黎明，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就要来了。你看，他们就藏在黑暗当中，可惜他们也只能藏在黑暗当中，但是，你可曾见过他们行走出了黑暗？走在了太阳底下？”
他回过来头，瞥了玄菟有信一眼，眼里的七彩神光莫名跳跃，突然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爽朗，他的笑声嘹亮，他的笑声，便像是天上即将要升起放出来万丈光芒的明亮的太阳，充满了力量。
震的玄菟夷族大城上的神通者耳朵嗡嗡作响，震的玄菟夷族大城外的蠢蠢欲动的百鬼族跟纸人瑟瑟心发慌，更震的，天上的血月摇摇又晃晃。
他的笑声落下，他的嗓音苍老却如山涧里，如悬崖上，艰难却又顽强生长的歪脖松树一般，千磨万击之后任尔东南西北风还坚劲。
“什么是英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只要能让他们生活在太阳底下，不用担惊害怕黑暗当中磨牙吮血的人，他们便都是英雄。”
他顿了顿，眼里的七彩神光重新落在有穷弘范身上，停了片刻才说道。
“弘范他是英雄，你也一样。”
玄菟知夏眼帘垂下，眼底有七彩神光莫名闪烁，看得出，她还在犹豫，甚至连手里拿着的平日最喜的头戴凤翅紫金冠被她揉作成了一团都还不自知。
可她毕竟还是那个敢凭着一城副城守身份，便敢违背了先祖大神后羿定下的金条玉律，已副城守之职，硬生夺取了玄菟夷族大城上下神通者都一致认可，并且甘愿俯首认做城主的女城守。
她是一个能把一件狰狞、肃杀、凶悍的千叠元辰锁金甲披挂在身上时，让人看上去就觉得那是一种舒适，是一种轻软的女神通者。
但她，却更是一个英姿煞人，模样也生的极美、极俊俏，粉黛红唇，眉眼如画，嘴角噙笑，就连小小的鼻上都带着娇的，生来便极为光彩，夺人眼球的女将军。
大荒中，模样俊美者，数如恒河，其中天人族、青丘、涂山狐族、东海外鲛人族、甚至说花草林木成精以后，模样还真得便找不见几个丑陋者。
但是，却少有人能与她一般，单单只是让人瞧了一眼儿，便刻入了骨头、铭记在心尖，再让人忘记，便做不到的。
她的声音也极好听，极轻，轻的落在人的耳朵里，让人只觉得天地一静。
玄菟知夏抬起头，眼里闪烁出与明庶伯有穷羿殇一般的七彩的神芒，最后她的目光也顺着有穷羿殇目光一起，落在了身后，落在了躺在地上死了的有穷弘范身上。
“既如此，那知夏恭请玄菟子安祖爷爷，慷慨赴死罢。”
明庶伯有穷羿殇，不，准确而言，应该说是明庶伯有穷羿殇的亲弟弟玄菟有信的祖爷爷——玄菟子安。
玄菟子安的眸里神光急促闪烁，最后落到玄菟知夏身上时候，却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若是我家那几个臭小子能有你一半的聪明，我们这些老家伙死便死罢，死了也就死而真的无憾了。”
玄菟知夏目光也跟着一起落在玄菟有信身上，沉默半响最后说道。
“有知夏活着的一天，就有信叔是听风军统帅的一天，若是今夜以后，知夏从玄菟夷族大城走出去，有信叔也必定能在新的东夷当中十万里大荒里占有一席之地。”
“不必了，都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与那位大人定计谋划羿公，我等东夷神通者本应该是群起而攻之，但我那位极有远见的兄长与我传信说起了你们所谋划的大事，你们倘若真的能把零散的东夷联盟整合成一个名字，也算是对得起我们这些甘愿赴死的老家伙们了。”
玄菟子安的目光时而温柔、时而不舍，最后却统统都化作成了坚定。
“你们做的是于眼下说，极其不光彩的大事，但骂在当代，功却是在千秋。你们既与那位大人有心要掀翻这个由大氏族、由贵族垄断统治下的东夷联盟，便不要顾忌我们这群老家伙的死，而给予这帮臭小子们优待。我们的死，不是为他们换取‘换天之后’从龙之臣成为新的羿公的手下，新的大氏族、大部落的。我们是为了羿公死，我们是为了本应该对你们这群以下犯上的忤逆，群起而攻之却束手观看不作为，对不起羿公而死。”
“你们所以为曰革命，曰鼎新，你们所以为的是与东夷万代开太平，可是我们所以为的，却是不仁、不臣、不忠、不义，所以我们这群老家伙死可以，但是还请你务必要在我死了以后，割下我的面庞，好教我真的下了黄泉以后，倘若是再遇见当年跟着羿公一道南征北战早死的老兄弟们时候，保证他们认不出我的脸。”
玄菟知夏低头默不作声，许久才涩声询问道。
“子安祖爷爷，你是何时看出了我跟担山箭侍有穷弘范和禁水箭侍有穷汪直他们是一伙的。”
“除过了借风箭侍有穷随风外，唯有通幽箭侍是羿公的人无疑，即便是一开始便站在我身边的驱神箭侍有穷莽，他不也是你们的人吗？”
玄菟子安笑了笑说道。
“至于，你们之所以不动手，甚至不惜牺牲掉担山箭侍有穷弘范，怕的也是有穷长伯的变跟有穷随风的极速吧。”
玄菟点头，也不知是为了多与这位老人说上几句话还是想要这个老人死的能更明白点，还是怎么别的原因。
“知夏倒不是为了隐瞒子安祖爷爷，有穷莽确是我们定计杀‘明庶伯’给百鬼族看的第三把刀子。”
玄菟子安眼里闪烁跃动的七彩神光黯淡，突然一下熄灭，他望向有穷皇城方向喃喃说道。
“兄长啊兄长。”
“一波三折，环环相扣，兄长啊兄长，你与我数百年不曾书信、见面，一书信、一见面便是要请我去赴死，你真是我自幼便崇拜的兄长吗？”
玄菟知夏身上那种，过南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的凉，变得更加苍凉了。
倒像是生出了几分那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凄凉；倒像是生出了几分那种，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的苍凉；倒像是生出了几分那种，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孤凉；更像是生出了几分那种，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的悲凉。
是那种旧旧的凉，是旧历九月，月光被砧衣女子，揉碎、洗褪后的凉；是鸡鸣茅店外，人迹板桥霜，落了一层之后，又落了一层的凉；更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凉。
她便于这种汤汤扬扬，旧旧的凄凉里，咬着嘴唇，留下一行猩红，才朱唇微启，涩声轻轻说道。
“后辈······后辈子孙无能，唯有，唯有请老祖宗慷慨赴死了。”
为将者，在意眼前得失，一兵一卒都放在心里，脑子里想的是如何打赢眼下这场仗，如何损失最小，拿到最大胜利。但若为部落领导者，必须得先学会定计于未来。
眼前的得失于神通者而言，确实算不了什么。
大荒当中，最是寻常一个人族寿都可过二百，大荒野外，天地灵草、触摸之便可以延长寿命的神兽更是数如恒河，所以一定的时间于神通者而言，最是不缺的。
当然所谓的缺与不缺都是相对而言，起码与现在的羿公而言，五十年的寿命都是他所紧缺。
可是放在眼下与明庶伯有穷羿殇跟玄菟知夏眼里，时间真的还不算是什么了。
唯有未来，才是他们这些谋略者所策划与在意的。
大荒之中，生下来不易，活下去更难。
因为打一开始起，丛林法则便从未在人们身边消失过。早在远古天生神圣众神统治末，龙、凤、麒麟三族鼎立时代初，柏皇氏柏皇无忌与大神后羿奉巢皇昊英掮（qián）师之命，率三万人族部落、大城，离开蒲坂到大荒开拓新土之日开始。
燧人氏天皇部少族长——风云倬，十万里大荒血点灯，只求照亮人族自蒲坂走上大荒的，每一个黑夜，但是现在呢？
那位已血点灯的天皇部少族长风云倬，他的坟头草高三丈早已莹莹。
柏皇氏祁滕部娇女栢篁可塑，受命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率中央氏、栗陆氏、骊连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混沌氏、昊英氏、葛天氏、朱襄氏、无怀氏等百余氏族，十几万人族英烈，血染大荒，百不存一，但是现在呢？
柏皇氏祁滕部娇女栢篁可塑跟中央氏、栗陆氏、骊连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混沌氏、昊英氏、葛天氏、朱襄氏、无怀氏等百余氏族，她们的后代却踩着她们鲜血染红的土地上，和杀害了他们的敌寇，背地里沆瀣一气，狼狈成奸。
阴康氏、有巢氏、华胥氏的天骄三杰，那三位曾豪气冲天，舍去了未来的人族英烈，他们的子孙后代生于荒兽的神庭，他们虽是人族，却已荒兽神庭的天骄而声名鹤起。
那位刑天氏叫刑天戮的大神，他不惜自爆才杀死了荒兽一族的万象虫母，可是他仅余的头颅却被荒兽之皇摘了去挂在神庭，他的子孙后代，现如今却随了共工神族一起反出人族奉了“天”命；被神女华胥氏华胥女娇封印住了魔神千面王被华胥氏的族人释放；先祖人族百万天骄，血祭自身化作大山，才世代将妖兽封印在的十万大山，却因为他们的子孙后代于大荒地上建立起来一座又神庙供奉，而摇身一变，重新走出十万大山，他们晚上吃人，白天端坐庙堂。
人类其实真的很健忘，一面嘴上喊着忘不了，一面背地里却恨不得把老祖宗的骨头都挖出来卖掉。
位卑，不敢忘忧荒。与之相对的，却是位高，才更卖大荒啊。
可惜，往往越是底层的人，却越是少去思考以后，再做出判断，他们或是跟风，或是只坚信他们所以看到的一面之词。
他们看不见未来，所以他们也就成了丛林法则的最忠实的拥护者，他们把最丰美、最上佳的瓜果和三畜供奉给高高坐在神庙或是云上的诸神，他们情愿弯下膝盖，祈求而被庇护。
可是，他们却忘了，他们却不愿意相信，也从不相信自己的种族。
大荒中，锻造起来的神庙越来越多，大荒中，跪下的人族越多越多。他们都信奉了诸神，直到有一天见到了黄河，看见了棺材，撞上了南墙，死了心，落了泪，撞了头，撞得头破血流才明白。
原来，人跟荒兽、妖魔、狐鬼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的，但人族之与荒兽、妖魔、狐鬼的最大不同就是——与粗暴、血腥的方式杀生，争夺食物来生存之下，在这一套无比血腥、残酷、无情的生存法则上，人族却认真的敷了一层名曰“契约精神”跟“即死主义”。
因而，人族生而便是群居。
而群居，为的便是如何学会与他人合作，跟人交易，和别人创造并分享利益，这才是明庶伯有穷长伯与玄菟知夏所说的值得。
这也是担山箭侍有穷弘范追随的那位大人选择的道，这是一条前者走起来注定流血注定无比残酷的，但却是能直抵腹地的一条康庄大道。
因为在大荒当中，那些把自己裹在英雄的荣耀里，不抛弃不放弃的人，往往都是要么死于自己的蛹茧当中，要么死于他人的暗箭之下。
毕竟，死了的英雄，才是最好最值得尊敬的英雄不是吗？
若是英雄活着，若是英雄多了，那么英雄所属的种族也就离死真的不远了。
“明庶伯，你说我们究竟谁才是真的英雄呢？”
玄菟知夏站在明庶伯身边问道，原本腋下夹着的头戴凤翅紫金冠，被她拿在手心，翻来覆去不知倒腾了多少次。
她的模样俊美，就连眼下蹙眉都显得那么娇俏动人，甚至就连天上猩红的血月，都因她月下蹙眉而不由的清朗了几分。
不，这不是月色突然清朗亮了几分，而是太阳快要升起了。
其实血色依旧，是天色越来越明亮，远处，地平线上的太阳渐渐露出了头角，所以才显的血月有些清朗，开了。
但是，天色也只是清朗了片刻，很快整个天地间便陷入了比刚才还要更深邃的黑暗当中。
明庶伯就站在玄菟知夏身边，抬头向着玄菟夷族大城外头的百鬼族所在的血海上望去。
“黎明，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就要来了。你看，他们就藏在黑暗当中，可惜他们也只能藏在黑暗当中，但是，你可曾见过他们行走出了黑暗？走在了太阳底下？”
他回过来头，瞥了玄菟有信一眼，眼里的七彩神光莫名跳跃，突然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爽朗，他的笑声嘹亮，他的笑声，便像是天上即将要升起放出来万丈光芒的明亮的太阳，充满了力量。
震的玄菟夷族大城上的神通者耳朵嗡嗡作响，震的玄菟夷族大城外的蠢蠢欲动的百鬼族跟纸人瑟瑟心发慌，更震的，天上的血月摇摇又晃晃。
他的笑声落下，他的嗓音苍老却如山涧里，如悬崖上，艰难却又顽强生长的歪脖松树一般，千磨万击之后任尔东南西北风还坚劲。
“什么是英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只要能让他们生活在太阳底下，不用担惊害怕黑暗当中磨牙吮血的人，他们便都是英雄。”
他顿了顿，眼里的七彩神光重新落在有穷弘范身上，停了片刻才说道。
“弘范他是英雄，你也一样。”
玄菟知夏眼帘垂下，眼底有七彩神光莫名闪烁，看得出，她还在犹豫，甚至连手里拿着的平日最喜的头戴凤翅紫金冠被她揉作成了一团都还不自知。
可她毕竟还是那个敢凭着一城副城守身份，便敢违背了先祖大神后羿定下的金条玉律，已副城守之职，硬生夺取了玄菟夷族大城上下神通者都一致认可，并且甘愿俯首认做城主的女城守。
她是一个能把一件狰狞、肃杀、凶悍的千叠元辰锁金甲披挂在身上时，让人看上去就觉得那是一种舒适，是一种轻软的女神通者。
但她，却更是一个英姿煞人，模样也生的极美、极俊俏，粉黛红唇，眉眼如画，嘴角噙笑，就连小小的鼻上都带着娇的，生来便极为光彩，夺人眼球的女将军。
大荒中，模样俊美者，数如恒河，其中天人族、青丘、涂山狐族、东海外鲛人族、甚至说花草林木成精以后，模样还真得便找不见几个丑陋者。
但是，却少有人能与她一般，单单只是让人瞧了一眼儿，便刻入了骨头、铭记在心尖，再让人忘记，便做不到的。
她的声音也极好听，极轻，轻的落在人的耳朵里，让人只觉得天地一静。
玄菟知夏抬起头，眼里闪烁出与明庶伯有穷羿殇一般的七彩的神芒，最后她的目光也顺着有穷羿殇目光一起，落在了身后，落在了躺在地上死了的有穷弘范身上。
“既如此，那知夏恭请玄菟子安祖爷爷，慷慨赴死罢。”
明庶伯有穷羿殇，不，准确而言，应该说是明庶伯有穷羿殇的亲弟弟玄菟有信的祖爷爷——玄菟子安。
玄菟子安的眸里神光急促闪烁，最后落到玄菟知夏身上时候，却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若是我家那几个臭小子能有你一半的聪明，我们这些老家伙死便死罢，死了也就死而真的无憾了。”
玄菟知夏目光也跟着一起落在玄菟有信身上，沉默半响最后说道。
“有知夏活着的一天，就有信叔是听风军统帅的一天，若是今夜以后，知夏从玄菟夷族大城走出去，有信叔也必定能在新的东夷当中十万里大荒里占有一席之地。”
“不必了，都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与那位大人定计谋划羿公，我等东夷神通者本应该是群起而攻之，但我那位极有远见的兄长与我传信说起了你们所谋划的大事，你们倘若真的能把零散的东夷联盟整合成一个名字，也算是对得起我们这些甘愿赴死的老家伙们了。”
玄菟子安的目光时而温柔、时而不舍，最后却统统都化作成了坚定。
“你们做的是于眼下说，极其不光彩的大事，但骂在当代，功却是在千秋。你们既与那位大人有心要掀翻这个由大氏族、由贵族垄断统治下的东夷联盟，便不要顾忌我们这群老家伙的死，而给予这帮臭小子们优待。我们的死，不是为他们换取‘换天之后’从龙之臣成为新的羿公的手下，新的大氏族、大部落的。我们是为了羿公死，我们是为了本应该对你们这群以下犯上的忤逆，群起而攻之却束手观看不作为，对不起羿公而死。”
“你们所以为曰革命，曰鼎新，你们所以为的是与东夷万代开太平，可是我们所以为的，却是不仁、不臣、不忠、不义，所以我们这群老家伙死可以，但是还请你务必要在我死了以后，割下我的面庞，好教我真的下了黄泉以后，倘若是再遇见当年跟着羿公一道南征北战早死的老兄弟们时候，保证他们认不出我的脸。”
玄菟知夏低头默不作声，许久才涩声询问道。
“子安祖爷爷，你是何时看出了我跟担山箭侍有穷弘范和禁水箭侍有穷汪直他们是一伙的。”
“除过了借风箭侍有穷随风外，唯有通幽箭侍是羿公的人无疑，即便是一开始便站在我身边的驱神箭侍有穷莽，他不也是你们的人吗？”
玄菟子安笑了笑说道。
“至于，你们之所以不动手，甚至不惜牺牲掉担山箭侍有穷弘范，怕的也是有穷长伯的变跟有穷随风的极速吧。”
玄菟点头，也不知是为了多与这位老人说上几句话还是想要这个老人死的能更明白点，还是怎么别的原因。
“知夏倒不是为了隐瞒子安祖爷爷，有穷莽确是我们定计杀‘明庶伯’给百鬼族看的第三把刀子。”
玄菟子安眼里闪烁跃动的七彩神光黯淡，突然一下熄灭，他望向有穷皇城方向喃喃说道。
“兄长啊兄长。”
“一波三折，环环相扣，兄长啊兄长，你与我数百年不曾书信、见面，一书信、一见面便是要请我去赴死，你真是我自幼便崇拜的兄长吗？”
玄菟知夏身上那种，过南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的凉，变得更加苍凉了。
倒像是生出了几分那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凄凉；倒像是生出了几分那种，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的苍凉；倒像是生出了几分那种，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孤凉；更像是生出了几分那种，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的悲凉。
是那种旧旧的凉，是旧历九月，月光被砧衣女子，揉碎、洗褪后的凉；是鸡鸣茅店外，人迹板桥霜，落了一层之后，又落了一层的凉；更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凉。
她便于这种汤汤扬扬，旧旧的凄凉里，咬着嘴唇，留下一行猩红，才朱唇微启，涩声轻轻说道。
“后辈······后辈子孙无能，唯有，唯有请老祖宗慷慨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