遴道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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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是非

    wed oct 19 09:48:03 cst 2016

    昨日落了一夜细雨,深秋的雨水总如帘幕,降下来一滴,接着几天便是淅淅沥沥,不得消停。

    院外的老梧桐被人砍去不少枝杈,秋风秋雨一过,仅剩的几片枯叶也无法保留,光秃秃的树干弯曲,像极了为生活奔波的佝偻老人。

    苏渊从雨水中拾起几片还未完全枯死的树叶,摘尽其中枯黄部分,天上雨势渐小,从远方仙家飘散出浓烈白气,层层聚于天际,右都内处处暗香扑鼻,雨水也被仙气所隔。

    今日是仙家初试的重要日子,自然要换得个好点的天气。

    苏渊走入大通铺檐下,昨日从路边摘取的紫丁草,同梧桐叶一道放入碗中,碗中有砂糖。

    将三者一并捣碎,苏渊又取来些清水。

    “你还回来么?”

    客栈老板坐在门前藤椅上,手中捏着把青毛豆,不时揉搓自己膝盖。

    深秋湿寒,风湿之症自是不好抵御。

    “我也不清楚。”

    如果进不了仙家,自己或许会回去南方,在林子中和师傅度过余下两年。

    “反正你若不嫌弃,想回来便回来吧。”

    “多谢。”苏渊将捣成糊状的草药递给客栈老板,梧桐叶性冷,对于风湿之症有独到疗效,“那我便先走了。”

    路上行人多了不少,虽是清晨,往日也只可见到那些早起做工之人,如今在路上走着的,却有不少外地人,奇怪的口音,独特的装扮,让苏渊觉着很是新奇。

    岳不离没有来,或许时辰尚早,但苏渊也没有刻意等候。

    半个月来,除了帮客栈做点小工,苏渊向来是大门不出,《杂病论》的内容已被他原原本本,临刻于毛纸之上,字迹工整,没有一丝墨点。

    这是苏渊自己的习惯,也求别人看着舒心。

    这本《杂病论》复刻,全当是报答岳不离所赐玉佩,一物换一物,苏渊自认为,那块玉佩远没有手上一堆毛纸来得珍贵。

    至于另一道恩惠,岳不离既然没办,苏渊便也不急于报答,只是他并不相信岳不离真有那番能耐。

    仙家之人向来重道,不涉外事,远非钱财权利可以左右,所以,他实在想不通,岳不离凭何手段能让自己入得了仙家。

    在他看来,岳不离只是个富家少爷,若有何独到之处,那便是钱财实在太多,多得让人无法理解。

    西正街往东第三个路口,白木矮楼间隐藏着七口古井,据说这七口古井对应着天上七颗星辰,而这七颗星辰,代表了神界七台琼宇。

    那时的东大陆还有星辰和阳光万丈,而如今漫天厚重的白色,只让人心觉压抑。

    仙家金门是整个东大陆最雄壮的大门,宛如一道金色屏障,直插云霄,门面一左一右,两个巨型浮雕,皆做飞天揽月状,其中一位是仙家始祖,另外一位是仙家万年以来,天赋最为逆天之人。

    而这两人,早已身入神界多年。

    金门往南十余里,不见任何楼台建筑,层林如梳,细细观来便可发现,这些仓绿之木,无论大小形状,皆无二致,且树与树间,林与林间的间隔也有规矩,太紧则过于密集,太疏则不便于观赏。

    右都大道一直延伸至层林边缘,便化作石板小道,石板偌大,中间用软泥填缝,只可供两人并肩同行。

    每过十米,道旁便竖着仙家琉璃灯盏,石柱上如同顶着团球形白雾,仙气弥漫,暗香徐来。

    苏渊从小道上缓缓走过,两侧偶有莺啼,层林绿叶如织,鸟语花香,本是深秋时节,却是一番春意盎然,这般奇景,恐怕也只有在仙家才能赏到。

    苏渊只道自己来得太早,走出层林,才发现门前队伍已有百米余长,人群中自是喧闹无比,黄毛小儿,白鬓老者,或是兴奋躁动,或是平静如常。

    而在队伍前方,还有几个富家公子哥不知从何处搬来软椅,正悠闲瘫坐其上,身边仆人端茶递水,或是蒲扇轻摇。

    天气这般寒冷,还需着人扇风?苏渊心中不解,他不知道,这些富家子弟向来不重实质,他们追求的,唯有一番派头。

    “诶诶诶!别挡道,滚开!说你呢!”

    苏渊听闻身后喧闹,方一回头,结结实实撞在一人身上,这人体壮如牛,撞在他身上,仿若身击铁块,苏渊顿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后退几步,一屁股摔倒在地。

    此人眼目如牛,狠狠瞪上苏渊一眼,侧身弯腰,脸上表情却倏而变得恭敬非常:“程少爷。”

    一位华衣少年从此人面前走过,手中不住把玩着一把精致小刀,走过苏渊身前时,略微扭头,脖颈未动,双眼下瞟,俯视神态显得高傲无比。

    苏渊与少年对视之时,隐觉寒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面前少年眉眼之间,竟是透露出阵阵戾气,仿若杀人无数,视生命于蝼蚁一般,与他这般年纪极为不符。

    “这种玩意,也敢来参加入仙二试?”程少爷凤眼竖眉,神形倨傲,声音却是尖锐如同鸦鸣。

    程少爷对于苏渊很是不屑,见其身体消瘦,气息虚弱,连普通人也不如,竟也敢来仙家,想必是同大多数废物一样,只为碰碰运气。

    但仙家是什么地方,若碰运气便能通过,那这入仙二试岂不如同笑话一般?

    见苏渊没有言语,程少爷只道这废物被吓得连话也不敢说,他鼻中冷哼,自是再也不愿将苏渊看在眼里。

    “你们应该道歉。”苏渊缓慢爬起,拍拍屁股上灰尘,平静道。

    程少爷方才转身,闻言迅速回头,眼眸轻瞥,嘴角微扬,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之事。

    “你知道我是谁么?”

    “不管你是谁,都应该道歉。”

    嘴角弧度愈发上扬,程少爷邪笑之间,戾气喷薄而出,只见他脚尖用力,行走间又快又稳,只是一瞬便到了苏渊面前。

    苏渊识得此步伐,但身体做不出反应,一道呼吸未完,便感觉脖间一凉,隐有刺痛袭来。

    程少爷举刀而立,刀尖直刺苏渊脖颈,但他手上没有用力,神情戏谑,似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恐惧,而他也明显乐于此道。

    可他吃惊了,苏渊面色如常,眼光澄澈,毫无一丝波动,仿若眼前无物。

    “有意思,竟遇着个不怕死的。”邪笑愈甚,程少爷手上稍一着力,刀尖锋利,霎时穿透苏渊皮肤。

    鲜血从刀尖涌出,顺起苏渊苍白的脖子留下,很是打眼。

    苏渊眉头微皱,仅是因为疼痛,但面色之间依然看不出丁点恐惧。

    “还真不怕死!”程少爷阴声道,面露狰狞。

    苏渊感到脖上刀锋又有力道传来,程少爷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杀死自己,可只是一瞬,脖子上的冰凉飞快散去。

    程少爷将刀尖血迹在苏渊衣上抹净,抬眼看向苏渊,冷笑几声,收刀入鞘,转身离去。

    在仙家门前惹事,程少爷还不至于这么傻,若不是仙家在侧,这把刀恐怕早已刺穿苏渊咽喉。

    苏渊用手摁紧伤口,伤口不深,血很快便能止住。

    默默走向一旁,隐约间,前方队伍又有喧闹传来,想必方才那位程少爷又在惹事了。

    “我说这小子也真有意思,连程少爷都敢招惹。”身边一人笑道。

    “我看他是嫌命长,找找刺激。”

    “你别说,这小子命还挺大,若不是程少爷顾忌着仙家,他早投胎去了。”

    于是周围一阵窃笑,苏渊这才发现,身边围了好些人,大多是来看看热闹,关心者没有,当笑话看者却是众多。

    “那人冲撞于我,道歉是应该的。”苏渊平淡道,既然有错,便应该道歉,这种事情何须多言。

    面前众人稍愣,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当今人皇手下第一大将,程彦的独子!他杀了你你都得认,还想让人道歉?”

    “有错为何不道歉?”

    苏渊以为,世人既然创造了道义,就应该遵守道义,不然道又因何为道呢?

    只是苏渊所认为的道,乃是大道,而大多数人遵从的道,却是小道,小道因人而异,只是苏渊暂时还没有领会罢了。

    “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

    “我看他是脑袋有问题 。”

    “行了行了,这种人跟他说什么都白费,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的嘲笑慢慢变作厌恶,因由不可理喻而产生的厌恶,接而化作同情,面前少年寒布麻衣,出身自当鄙陋,而其头脑竟也如此不开窍。

    这种人来仙家作甚?同情之余,又多了份难以理解。

    围观之人渐渐散去,无人再愿过多理会。

    清风之中夹杂着人言喧嚣,苏渊摇摇头,甚是不解。

    回头看去,身后的排队之人已是望不到头,宛若林间蜿蜒而出的长龙。

    苏渊目光顺着人龙,一路往下,直到弯折的石板路慢慢被仓林掩盖。

    远处白漓塔钟声悠长,仙家内也响起三道钟声,似在遥相辉映,人群安静无声,倏而喧闹异常,几倍于前时。

    伴随起钟声回响,所有人都知道,仙家金门,已到再启之时。

    而岳不离依然没有出现,像他那般排场,苏渊不会认不出。

    莫不是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