遴道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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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生肌之理

    tue oct 18 18:29:52 cst 2016

    “此刀不行。”苏渊将手中银刀搁下,是把好刀,但治不了此病。

    “还不行?”这已是整个医馆最好的术刀,若不是岳少爷在侧,医师恐怕要骂出声来。

    “此刀锋利有余,但韧性不足,我怕拿捏不稳。”

    那是你自己不行,与刀何干?医师心道。

    “没别的刀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横桌上有绒布,医师将所有刀具排排放在绒布之上,银光闪闪,有如星辰。

    “难办。”桌上术刀已是极好,若是寻常皮肉之疾,用这些刀已算是绰绰有余,奈何“鱼皮丘”不似一般皮疾,刀锋行走间,不止在于切割肌理,更是要切割经脉。

    言之容易,经脉不似常物,乃是人之根本,只与肉体灵魄相通,不与外物相连,更是排斥外物。

    若行刀不慎,稍有触碰,极易引得气息紊乱,从而身体灵魄损坏,导致暴毙。

    若是北地银针在身边便好了。苏渊心道,若能借银针之力封住经脉,便可无心无忧,尽情施刀,全只在于医者手段高低。

    见苏渊隐有难处,岳少爷合上折扇,稍一思考,唤徐公过来。

    眼神朝身后轻撇,徐公便已会意。

    拱手之间,徐公化作一道黑影,几秒不到,他便再回原地,其身法之快,让人佩服。

    双手间有一木盒,被徐公置于桌上,盒里锦荣包裹着一柄极美刀具,刀身娇小,与普通术刀无异,但刀体通透,如若悬冰,丝丝寒气外露,周身温度,竟在这盒子打开的瞬间降低,仿若冬日已至,寒风四起。

    “这是……冰镰?”苏渊识得此刀,只是不想能够一见,自是惊讶不已。

    冰镰与北地寒针一样,皆是产于北方寒苦之地,亦由北地寒金所打造,却要比寒针珍贵万倍不止。

    寒金矿石已是少见,而这冰镰却只取寒金矿心极小一部分,百块矿石也不过只能提炼出指甲盖大小,所以,说这冰镰价值连城,是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如此珍贵之物,岳少爷竟舍得拿来切割那些肮脏病口,除了奢侈,苏渊实在想不出什么词好形容。

    “你认识?”一般人可是没资格识得这冰镰,所以,当苏渊不由出口时,岳少爷,特别是徐公,亦是惊讶。

    “我曾在一本书上见过。”

    “什么书?”徐公一直沉寂如冰,此刻闻言,却是面露惊喜,期盼无比。

    “我也不知名字,只是那书已不知流落何处,寻之不到了。”

    眼见徐公面色黯然,似是无比失望,苏渊不由得开口道:“书中内容我已熟记于心,您若有意,我尽可以道来。”

    “真的!”徐公欣喜非常,拱手弯腰,其神情之恭敬,竟比面对岳少爷时还要崇敬几分,“小兄弟何时有空,还请与在下同桌一叙。”

    岳少爷诧异,这徐公老儿,向来是宠辱不惊,如若无情,现在却被面前少年惹得一惊一乍,哪里还有半点平时的超然模样。

    于是,岳少爷饶有兴趣间,内心对于苏渊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

    “你不用紧张。”苏渊三指微屈,指间冰镰轻若无物,微光流转,刀身寒气逼人。

    刀柄黝黑,不知为何物所打造,按道理,这冰镰的寒冷程度绝不会比寒针低,但指间却是无甚感觉,似乎刀身寒气尽被刀柄所阻,很是神奇。

    病者被一众医者安置于榻上,方才岳少爷以医馆信誉担保,他才勉强答应将珠宝锦盒交于旁人手上。

    本是忐忑,却见苏渊手持利刃,隔着空气在自己肚上比划,恍惚间,他只觉自己像极了那些洗净待宰的牲畜。

    苏渊迟迟不下刀,他便是倍感折磨,再也忍受不住,从榻上爬将而起。

    “算了,我不治了!你们把钱还我吧。”

    “这是你的钱么?”岳少爷面色微暗,身侧疾风顿起,当是徐公见少爷不快,欲想动手。

    病者自是见过徐公手段,吓得不敢动弹,只好轻声道:“你们不能欺负老实人……”

    岳少爷轻笑,从旁人手中拿过锦盒,翻找之间,掏出颗手心大小的珠子,随手抛入周围围观人群当中。

    人群中好似掀起风浪,争夺打骂,喧闹非常。

    病者发愣,眼见岳少爷的手又伸入锦盒,他大呼不要,赶紧乖乖躺下。

    这颗珠子,足够自己大半年快活,想到此处,他不由得肉痛,便是再也不敢随便起身。

    到手的钱财若是没了,自己这半死之命又还有什么用?他只怪自己太过贪婪,既想要钱又不愿丢了命,不然早可以抱着珠宝金银离开,又何必躺在这里,形同那待割白肉,任凭别人处置。

    “你……不用药?”苏渊比划过后,正要动刀,病者眼神一直放于苏渊手上,却见对方深吸口气,似要直接下手。

    “先动刀,再用药。”

    “动刀之前呢?”

    “若是一般术刀,自然需要用药,但这冰镰不是凡物。”

    “可我怕痛啊!”

    “不会痛的。”

    “可……”

    病者声音戛然而止,肚上一点寒气如同针扎,转瞬间,寒气遍及全身,四肢冻若冰霜,仿若寒天腊月泡于冰水之中,一时间气力全无,病者便是想要动弹,也是动不了分毫。

    确实不痛,但这种感觉,比皮肉之痛要痛苦百倍不止。

    苏渊下刀极慢,神情专注,自是谨慎,不敢有丝毫差错。

    岳少爷一早吩咐众人噤声,此刻却是连折扇也忘记了把玩,一双眼睛透彻,放在苏渊身上不愿挪开。

    苏渊不知时间流逝,脸上细汗不断,寒气飘散,汗珠很快变成了串串冰花。

    以刀尖为针,封住病口经脉,刀锋轻舞,切割病处肌理,不急不缓,只求没有差错。

    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已过,右都内炊烟阵阵,肉香酒气,顺着车道飘散,围观之人有看不下去的,早已离开,留下之人寥寥,只是为了义诊再开之时能占得队伍头排。

    身旁的木桶内,腐臭之肉积攒大半,苏渊轻轻割下最后一片烂肉,转身至一侧,深吸三口清气,将冰镰用布包好,递于身边医者手中。

    以清水净手,苏渊环顾身边医者道:“我吩咐的药呢?”

    言语之间,已是无比疲惫。

    医师手捧檀木盒子,走到苏渊身前,打开盒盖任其查看。

    “照你说的,岩膏、冰片、干砂都在这里。”

    医师没什么好口气,方才苏渊道出药方时,他便忍不住反驳,这几味药,尽是剧毒之物,平常人触之则死,如何能以药用。

    但岳少爷似乎格外相信这个小子,医师纵是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得不闭嘴,全凭苏渊差遣。

    真希望这家伙被他治死。医师轻撇榻上病者,心中忿忿道。

    只是见苏渊行刀手段高超,医师却也佩服,看来这小子,还是有点道行的。

    但绝对不如自己,自己可是岳家医馆的大医师,还不至于落后于一个毛头小子。

    “怎么只有这些?人血和指甲盖呢?”

    “弄不到。”

    “怎么会?”

    “说的轻松,我去哪里给你弄半桶人血,一斤指甲盖?”

    “你们这么多人,每人给一点不就……”

    “你可真会说笑,我们凭什么给你,你怎么不自己放血?”

    苏渊无奈,岩膏、冰片、干砂三味药只是辅助,这生肌秘药的精华,全在于人血和指甲盖。

    他只道药方古怪,不同寻常,别人怀疑,不愿帮助那也是应该的。

    但这样一来,便是无法可治,况且伤者病口外露,极易感染,如今只是靠着冰镰寒气,暂且将病口与空气相隔,若待到薄冰融化,仅靠自己手段,恐怕是于事无补。

    苏渊不愿再言,身累心疲,他只想回到客栈好好睡上一觉,能做的自己尽已做到,若还治不好,那也怪不得自己。

    “少爷。”徐公轻声喊道。

    岳少爷点点头,双眼直视苏渊,尽是笑意,方才苏渊的手段已经见识,确是厉害,不说高超,但比于自家医馆那些医师,绝不会差。

    而其见识渊博,竟连徐公也心生佩服,这点放于整个岳家,恐怕都无人可及。

    况且苏渊年纪如此之小,看模样比自己也要小上几岁,此人前途无量,绝对是个人才,如果能为自己所用,那是最好不过。

    黑影再起,环于人群当中,众人皆感觉指间刺痛,俯身看时,徐公已将一只木桶和一盏木盒置于苏渊身前。

    半桶人血,一斤指甲盖,全在桌上。

    “您的灵虚步真是厉害。”苏渊恭敬道。

    徐公略有吃惊,这少年竟连灵虚步也知道,他便是愈发好奇,却也愈发佩服。

    五味药材,混于盒中,捣至粉碎,再加以半开清水,清水必须无渍,以晨时露水最佳,混合搅拌,待至糊状,再加水烧开,等水烧干,继续加水搅拌,如此五遍,以木杓舀出,置于锦布之上。

    等其干透,其形便如膏状,以之外敷,则生肌效果绝佳。

    此乃《杂病论》上偏方,众医者不知怀疑也是有道理。

    医者们按照苏渊吩咐处理好药方,苏渊便是稍稍休息,缓过小半气息。

    榻上病者依然没有动弹,寒气逼体,他已昏睡过去,但气息平静,似乎舒服了不少。

    苏渊拿起药膏,正欲为病者敷上,却见一只白净手掌,轻轻盖于自己手背之上。

    抬头看时,岳少爷冲自己微微一笑。

    “这种事情,交给那些医者就好。”

    苏渊点头应允,此事已了,应该回礼道别。

    “先别急着走,陪我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