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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小少爷

    tue oct 18 09:49:37 cst 2016

    “行了,继续吧,莫要再耽搁。“岳少爷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把折扇,折扇上书《百花楼记》,当是前人某位风流才子所作。

    “方才之事,不要记录。”此言轻声细语,只是说给身边一人所听,身边人点头应允。

    但凡治病,无论好坏,都应记录在册,这是岳家的规矩,也是岳家炫耀功德的依据。

    不过有些事情,实在难以于旁人启齿,因而也是酌情行事,这是习惯,与规矩无关。

    况且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岳家老爷子和那三位兄弟,不比自己做得少,自己这种只用钱财便能解决的事情,实在不值一提。

    岳少爷很满意,因而心情也不错,从百花楼里流传出来的调子婉转动人,岳少爷唱不太全,只能哼上一小段。

    “少爷,茶已备好。”黑衣的仆人清一色男子,看上去五大三粗,不似寻常仆人模样,细细观察便可发现,这些仆人行走间皆是脚下生风,鞋不沾地。

    岳少爷点点头,收拾起折扇,张嘴哈欠,晨时起得太早,很是乏困。

    转头间,他却看到人群中稍有纷乱。

    一位消瘦少年正想要从人群中挤出,形同挣扎,动作却是缓慢无比,少年似乎花完全身力气,才勉强挤到众人前头,俯身休息良久,方才站起身来。

    苏渊艰难挤出人群,稍做休息,待体力恢复,便咳嗽几声,缓步走到病者身前,慢慢蹲身下去。

    如此之近,只让众人咋舌。

    病者依然站在原地,埋头于锦盒中,似在计算钱财数量。

    面前突然出现人影,也是让他吓了一大跳。

    这小子想干嘛,莫不是要抢自己钱财?病者心道,不由得将怀中锦盒抱紧几分,病口便是受到挤压,脓水四溅。

    苏渊并不在意,眼神越过锦盒,直视其病口,苍白的脸愈贴愈近。

    病者惶恐,向来只有别人避之不及,这半大少年怎跟发现了宝物似的。

    “您父亲当也有此疾吧?”苏渊抬直腰身,手搓鼻子道。

    虽然不似其他人那般恶心躲避,但这病口气味浓郁,太过冲鼻,苏渊有些忍受不住。

    “你怎么知道?”

    “此病名为‘鱼皮丘’,当是遗传所致,您病情已到晚期,自然是皮肤开裂,出血流脓,平时无甚感觉,一到清晨半夜便会瘙痒难耐,却又不敢触碰,碰之则剧痛难忍。”

    “是……是这样。”苏渊所言,句句属实,直让病者惊讶不已。

    “此病难医,但并非无法可治。”

    “您……您会治?”

    “会。”

    “大仙!”伤者跪地,却不放松怀中锦盒,他是既想要钱,又想要命,“求您救救我!”

    苏渊略微犹豫,此病已有治疗法子,但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出手。

    “我若不治,您必然活不了多久。”似是自言自语,但苏渊内心已有决定。

    为医三不治,此人不占一条,若自己不治,此人必死,医者当以善为德,一念之间,苏渊便是下定决心。

    既然下定决心,那就无法更改。

    “您请稍等。”此病可治,但苦于手上没有工具,苏渊于是转念一想,稍作犹豫,目光移及至身后医者们身上。

    “众位同道。”苏渊面对众白衣医者,弯腰作揖,“在下有一事相求。”

    “看病去那边排队。”一位医者年纪稍长,当是医师。

    医师年纪长于医者,经验亦更多,自是统管一批医者。

    行医之道,只论经验和资历,虽与年纪无太大关系,但往往年长者,其医道都要更为深厚。

    “那人身患死疾,如若不治,恐怕活不了几年。”苏渊抬手一指,不远处病者正眼巴巴望着这边。

    “我知道他身有死疾,若能治得了,我们又岂会不治?”

    “在下能治,但求众位帮忙。”

    苏渊此话平淡,只在描述事实,但在面前众人听来,却并非这般简单。

    一时间,众人皆是横眉冷对。

    “你能治?”医师冷眼笑道,言语间尽是讽刺讥笑,如同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岳家医馆之医术,不说世间第一,那也是头三名之间,自己都没有办法治得了,一个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冒

    失小子,竟口口声声说他能治,这不是挑事,还能是什么?

    今天可真不是个好日子,烦心之人一个接着一个,医师心中愤懑道。

    可苏渊根本没有意会其言语间意思:“我能。”

    言之凿凿,不容怀疑。

    “好!”医师笑容顿去,“那你便说说,如何能治?”

    “此病名为‘鱼皮丘’,乃是父子相传,病状二十初发,患病时则忽痛忽痒,如同蚁噬,患此病者以五年为期,每过五年,则病症愈重,至第四个五年,则全身溃烂而死,我若没有猜错,此人阳寿,唯剩五年不到。”

    不光那些医者,连医师也是愣住了,苏渊说的话,他们闻所未闻,他们只当这是一种皮肤病,却不知此病为何,当然,出于面子,他们自然不会点明。

    而是否死疾,根本不用知其病因,病状已经如此严重,若非死疾,也是离死不远。

    所以,他们对于此病的理解和描述,全在于猜测。

    直到苏渊言明病因。

    “一派胡言。”无论苏渊所言真假,众医者都不会承认,自己可是坐拥堂堂岳家医馆之大名,面前这落魄小子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没有直接将其轰走,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小子你休要再胡言乱语,我们都忙得很,没心思与你周旋。”医师沉声道,有人在侧,自己这话已是尽量说得客气,隐约间,他只觉苏渊之言有理有据,不似说谎,但他又如何会承认,若是承认,岂不是表明自己连这半大小子也不如?

    若是一般人,听到这话便已知退,苏渊不然,神色极为平淡,似不见眼前众人愈发不满的神情。

    “我没有半句虚言,只是见此人将死,于心不忍,医者当以善为德……”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有医心?”医师冷笑间怒上心头,自己何等人物,手下众多医者,无不尊敬服帖,现在竟要被这臭小子教训。

    “并非此意,我出生鄙陋,不知诸位如何理解医德,只是于我而言,此人当治。”

    “那你是说我们没有医德?”

    “并非此意……”

    医师瞳孔微张,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你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竟在这里跟我谈医德?你有何资格?”

    这人是怎么回事?自己只在描述事实,何故句句针对自己?苏渊不解,但众医者却是无比愤怒,为医者最重医德,被这么个丁点小子来教训自己没有医德,便是比死还要难受。

    “诸位不会诊治无妨,我只求诸位能施以援手,况且以善为德,此人应当得到治疗。”

    “没完没了了是吧!”

    苏渊此话,犹如掉入水中的炮仗,平水清波激起千层浪花,火气的引线被点燃,众医者心里,霎时燃起万丈火光。

    医师只待眼神稍微示意,苏渊便被一堆白衣医者团团围于当中,医者不善武道,对于纷争之事,向来只以言语解决。

    但面前少年瘦弱如竿,恐怕打死他还不如杀死一只鸡来得费力。

    欺软怕硬,这是世间各族的通病。

    “这小子还真有意思。”岳少爷轻抚手中折扇,笑意盎然,转而凑到身边一人之侧,“徐公,你看这小子,所言是真是假?”

    徐公微微拱手:“在下曾有幸浏览医道奇书一部,这位少年所言,与书上并无二致,此病确为‘鱼皮丘’。”

    “哦?”岳少爷甚是惊讶,见手下医者神情,他早知众人对于此病无甚了解,连岳家医馆医者都不清楚的病,这小子竟会知道。

    “那我问你,此病你可能治?”

    “在下不能。”

    岳少爷于是更加吃惊:“这世间还有你不会治的病?”

    “在下不才。”

    “有意思,真有意思。”岳少爷笑意更盛,看向苏渊的双眼中,隐有光芒闪烁。

    “打不打?”不知是谁忍耐不住,问出声来。

    众人围起苏渊,已过半刻,却是没人动手,这群人都不是做过这种事情的主,指头骂上两句还可,要真动起手来,却是不知从何处开始。

    “打呀!”周围围观之人中,已经有人开始起哄,大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站在这里面面相觑,半天不见动手算个什么事。

    “打。”不知是谁轻声说了句,众人本是不知如何下手,受了令便也不管不顾起来。

    一人推出一掌,隔着苏渊有些远,他自认为没使上力,但落在苏渊身上,却仿若落在张白纸上般,苏渊站地不稳,一屁股摔倒于地。

    有人动手,其余人便是再无顾忌,打架这种事情源于人的本意,就好像捡便宜似的,众人举手抬足,似怕下手慢了便会吃亏,占不到便宜。

    几张偌大脚掌出现于头顶,苏渊举手护头,身前身后尽是凶恶嘴脸,他只希望这些人不要下手太重,若是连仙家的门都没看见便被打死于此,他恐怕做鬼也要后悔。

    沾满泥土的脚掌越来越近,头顶风声四起,苏渊正要闭眼承受,余光闪烁间,一道黑影环过,沉闷声响无数,众医者纷纷坠地,惨叫声才恰恰响起。

    徐公立于苏渊身前,弯腰低头,形情恭敬。

    “你们当我不存在么?回去每人自罚医经三百遍,扣除一月奉利。”

    岳少爷以折扇拍手,徐徐走到苏渊面前,伸出手来,笑意绵绵。

    苏渊没有接过对方伸来的手,撑地缓慢爬起,拍静身上泥土,抬手道谢。

    “无妨,是我管教不严。”岳少爷并不在意,愈发觉得面前少年有意思,“小兄弟,我问你一事。”

    “您请问。”

    “你方才所言,能治那鱼皮丘,可是真的?”

    “是真的。”

    “那好!”岳少爷爽朗一笑,“众医者听着。”

    医者们便是身上再痛,也不得不站起听令。

    “从现在开始,这位小兄弟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一定要尽心尽力,全力相助,谁敢不从,休怪我不客气。”

    纵是满心不解,医者们却也不敢言及分毫,只得点头听命。

    “多谢。”苏渊于是再次道谢,不为别的,只为面前之人方才救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