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武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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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雏凤潜龙(下)

    这几十副紧扣相府闺阁的命题作品中,包含书法、绘画,雕刻,诗词,所列种种不论是创意还是在绝美的程度上,都无愧于神龙帝国今年精心科举所收录的人才。

    为相十余载的唐横,年年主持召开这相勉大宴,可说今年是他见过的最具才华横溢的一批神龙殿士。

    随行的诸官更是挑花了眼,不禁为哪一副作品可当第一而颇感发愁,却见一圈已然看罢的丞相无论是其脸上还是嘴上,虽对每副作品同样也是报以惊叹不已的神情,但那眼神中分明的未曾有过任何中意之色。

    诸官正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时,带着些许遗憾的唐横问向司仪官道“天文司文轲殿士的作品还未完成么?”

    司仪官忙叩前回禀道“先前又问过一次说已经好了,不过咱们神龙国破天荒出的这第一位女殿士,似乎做起事来一向按部就班严谨的惯了,这会正忙着将她花了足足大半天光景所绘制的那些工程文案,一一整理签押线装造册呢”。

    唐横大奇道“耽搁了这许久,原来她是在做工程文案,还要整理造册?”

    “是呀“司仪官想着方才所见,心觉十分好笑,但诸官面前怎能失态,只好忍着述道“这位女殿士可真是奇怪的紧呢,今日为丞相大人您的千金:浣青小姐起造闺阁一事,所有的殿士都是胸有成竹,是一气呵成啊,在这翰林院内不是写字便是画画或者雕刻,唯独她竟先去丞相大人你的府上周遭,实地打探了一番,接着回来后又是问东问西的,好在律法司等诸位大人,今日大宴正巧作陪,很是耐着心的都为她一一解答了,末了她又到此间造办处要这要那,弄来一些规尺啥的,如此这般就折腾了这老半天,”

    “这是实打实的出谋划策啊”诸官纷纷惊叹道。

    唐横听的心头已是一震,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有些激动的道“走,瞧瞧去”。

    远远的有心混在诸官身后意图巴结的连云,听的也是为之大震,他忍不住想要去先睹为快,只是碍于身份卑微,只好依旧远远的跟着,但见唐横领着诸官来到文轲面前,把她快要整理好的那册工程文案,细细翻看了几番之后,这位丞相大人显是吃惊不小。

    “怪不得天文司的那几个老家伙今年会破例招录,这个叫文轲的女娃娃,的确是不世出的天才,日后我唐横大业有成,帝宫选址建造一事,终于有人可用”唐横想到这里时,他伸手作了个请式,恭恭敬敬的对文轲道“文殿士真乃大能贤者,我唐横今日一见深感相交恨晚啊,只是这里人多嘈杂,说起话来多有不便,还请文殿士到幽静处详谈”

    文轲不知为何丞相突然要单独说话,道声谢后一时有些莫名其妙,怔了半天,才谦逊的道声“丞相大人先请”

    静候唐、文二人走后,余下诸官竞相传阅文轲所作的那册工程文案时,无不大夸特夸。

    好不容易的待意犹未尽的诸官尽数离开,心痒难耐的连云从正要把那册文案上挂展示的司仪官手中先一步讨过,一看之下他顿时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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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梁潇兄的画作实在是平平,而这书写呢,不谈笔法如何了,单就这首新诗来言,你这不是抄袭中郎将李沐峰李大人,一年前所著的那首《相思蝶》么?诸位请看:移月见琼楼/谁作此天绝/神尊若有梦/当复相思蝶。这可是一字不漏的照抄啊”曹平刻意把梁潇的诗画贬的一文不值,末了又强说其抄袭,其实本来这首诗确是李沐峰所作不假,梁潇此番拿来只是想借此相勉大宴命题之际,在人前推崇李沐峰的才华,以表他对李沐峰的奉承之意,谁知他还未及做出解释,却叫众魁之首曹平抢上前如此评论一番,使得梁潇不但是羞愧万分而且是无地自容。

    要知文坛之中,学问平平却强登大雅之堂者,会遭天下读书人的一世耻笑,而公然抄袭别人文章诗词,更是会留下千古骂名。

    果然得知“真相”的众才子,纷纷对着梁潇指指点点,这时大家却见唐横独约文轲径直回向觐圣殿,众才子丢下梁潇,伸长了脖子不禁互相惊疑问道“难道此番比试,丞相竟是看中了那个女殿士的作品?”

    “一个小小的女流之辈而已,能有多大能耐,我看她不过是故弄了半天玄虚,这才惹起了丞相大人的注意罢了”曹平正不以为然的大加嘲讽,只听背后有人冷笑着打断,并故意拉着长音大叫道“狂妄,无知,可笑”

    “一个跳梁小丑,在自言自语个什么?”转身一看竟是连云,气恼连云在此竟敢对自几叫骂,是以曹平也不客气的对骂了过去。

    连云不疾不徐的回敬道“连云是不才,这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才在今朝大考上勉强及第,在高高在上的曹平兄面前,确是跳梁小丑一个,不过曹平兄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道理,你若在某人面前,还不如一个我这样的跳梁小丑呢”

    曹平闻言哈哈大笑,侃侃而谈道“什么山外山,人外人,先一,才会有二,三自是在后,此乃万物恒律,不可逆转也。且不论先前,妄不言往后,我曹平便是这当朝第一,你说的某人,哈哈有吗?这里有吗?是谁呢?你能找出来,让我曹平见识见识嘛?”

    连云道“今日相勉大宴,丞相所出命题一事,是要我等出谋划策,而我等却想当然的弄了些文玩字画出来,其实这些完全是会错了丞相本意”。

    “你是说我等全部答错了题,这简直是放屁放屁,君不见曹平兄等诸位的诗赋描写,字里行间处处是透着精彩纷呈呀,只要不是眼瞎,任谁读来,心中都能见到一座座华美绝伦的闺阁,已跃然在了这纸上啊,又似陈楼兄等绘制的瑰丽画图,更是可作为实景用来参照,这些怎么能算是会错了丞相的本意呢”众才子怒不可揭的纷纷反驳道。

    连云仍是不住摇头道“不论写的再好画的再好,对于起建相府闺阁来言,不过都是写意罢了,若真是拿来依样盖房子”指着司仪官正在悬挂的那册工程文案“我等,还是看看人家天文司文轲殿士的所作吧”。

    众才子那里肯信,谁知上前稍稍看过,一个个无不心服口服,只是这之外,又甚是惊奇的很。

    想这文轲如此年纪轻轻,怎的笔迹如此老道,实不下几十年之功,真比之当世已知的那几位书法大家亦不遑多让,她所叙写的工程文案词句,除却要求准确的材料数外,通篇犹如悠美的诗赋一般,一改从古到今工程类文案枯燥乏味的直白,更妙的是一幅幅配图用工笔画,令同样是以单墨工笔画出名,从而取得今朝画院科举第一的陈楼汗颜不已。

    眼花缭乱的彩画渲染固然令人感到画者的技艺高超,但其实着墨单一的工笔画,更能显露出一位画师的构图真彰。

    曹平再心高气傲,此番比过后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是他一直都在众才子面前以当朝科举第一而自居,这一时便有些下不来台。

    心思略转了两转,曹平唯有又拿梁潇说事道“整体而言,我等相较,是有些稍显式微,可是,也远远好过那个书画平平,只会抄袭的边疆小吏梁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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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觐圣殿后殿之中唐、文二人相谈甚欢,期间文轲冒昧的问起唐浣青一事,才知在鹏镇认识的那个唐浣青,竟然真是这唐丞相之女,而同样感到是意外惊喜的唐横,不但感叹这“缘分”二字,当下竟要把文轲认为义女。

    唐横心中此时却想道“若我儿浣青是个男子,聪慧又有这女孩十之一二,那该有多好呀”。

    既受如此恩情相邀,文轲想也不想的起身郑重道“承蒙丞相如此抬爱,文轲有几件要事要说”

    唐横会意,官腔也不打了,只是亲昵的笑道“说来听听吧”。

    “前朝曾在文字上大兴牢狱,以致许多门类的相关记载含糊不清,此事令后人在读解上十分费解难明。我朝对待违禁字也是限制太过,在下不久之前,曾于一处观星台上,发现一座浑天仪的几处注解,被新近损坏“说道这里的文轲痛心疾首道“如此重要之物,来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遭此对待,不但实属不该,也令人十分惋惜。文字发明之时便是按需所造,任意组合之间,其意会千差万别,此乃文字玄妙之所在也,却不该因此摒弃不用才是。肯请丞相在这方面,于朝廷上言明利弊,早日恢复那些违禁字的正当使用”。

    唐横只道文轲才华出众,没想到在政见她还有所抱负,当下回复道“你所言甚是,不过某些文字图案,因为牵涉到了一些国家隐秘之事,若一旦公开,恐怕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搬弄是非,动摇到国之根本,所以这点,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

    文轲眼见这个提议使得一国之相难做,也不好强求又转说其它道“那关于丞相大人数月前,制定的新法三章,近来是民怨极大,若是长此以往……”

    不待文轲说完,唐横已是大感厌恶,一旁护卫的姚贲,气势汹汹的按住腰中所悬宝剑,大喝一声道“这些可都是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个半只脚才踏入朝廷的殿士可随意非议的,今日丞相念你是个人才,又有些缘分,才愿屈尊与你长谈,你可不要不知分寸,照此以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狂妄”。

    对此,文轲自是巍然不惧,自傲道“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我文轲今日有幸得到同丞相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些自然是要说的,不过一般溜须拍马的奉承话,任谁说来的确都是皆大欢喜,但文轲认为真正的幕僚……”

    唐横伸手止住文轲话语,道“依照文殿士方才言下之意,本相所新定的约法三章,是不是不但于国大为不妥,似乎还有危及自身安危之嫌”

    文轲想也不想的道“的确如此”。

    忽听的殿外人声大哗,隐约听的似言有人溺水。

    此时几名甲士急匆匆进前禀告,果是有人溺水。

    这溺水者竟是梁潇,一个时辰之前众人发觉有异,整个翰林院遍寻不到后,才想到人极有可能溺水,这之后又用了近两个时辰才将他打捞上岸。

    众人只见梁潇浑身水淋淋的躺在地上,已然全身冰冷僵硬,几名随后请来的太医见状摇头示意已无救治可能。

    清晨时分文轲与梁潇同登觐圣殿,二人在人群中发现彼此,均觉十分有缘,但遗憾的是一直未及交集,未曾想到这转便阴阳隔世,实在是令人一时唏嘘不已。

    好好的相勉大宴竟出人命,唐横亲自过问之下才查的明白,这梁潇的死纯粹是个意外,虽说如此,唐横还是当场把护卫不利的几名殿前御林军治了罪。

    怔怔的看着梁潇冷冰冰的尸体,一向刚毅勇敢的文轲突然感动一种无力的失落挫败感,再看向周围众才子对于梁潇的死一副无动于衷,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文轲更觉厌烦。

    这世间的人情如此冷漠,还有什么可以留恋?

    幼年至今便是一路坎坷,眼见身边人一个个因故离去,至此这世间以无一位可以亲近之人,回忆到这里的文轲,暗自叹息一声,心下道:这短短的人生,可真是残酷无趣的很。

    望着高栏围栅下的湖面,文轲忽地想到梁潇是不是突然厌倦了这尘世,所以才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不过曾经同他有所照会,依照感觉,按说这梁潇大抵不会作出如此幼稚傻事,但无论怎样,这梁潇确实已经自尽死了。

    天涯海角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刚刚懂事时的文轲,早已有心向往。

    请辞掉天文司的极力挽留,了无牵挂的文轲,登上了一艘满载货物预备进行远洋贸易的巨船,她决定要去她从来没有去过的世界里去看一看,走一走,或许机缘巧合之下能再次见到武剑阁也说不定呢?

    这个世上之所以使人留恋与痴狂,只因有你我的牵挂存在。

    星象渊博的天文师相当于在变幻莫测的大海上,多了一道救命护身符,虽说文轲如今穷的叮当作响,但这艘万金难求一票的万宝斋金家巨船,在得知到文轲的本领后,当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六月,金家巨船起锚远航,身在插入云端的桅杆吊箱之中,此时的文轲难掩激动心情,望着茫茫无尽大海的她一时感慨万千。

    迎面而来的一股股强劲的海风,忽地刮掉了文轲头上用来束发的红绳,她的万千青丝顿时在这凛冽的海风中舞动、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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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乃雏凤,世间等闲千年难得一现,若是假以时日培养,那些难以破解的诸多谜题,可是大有希望被破解的呀”高耸入云的天文司摘心阁内,神龙帝国四大天师之一的吴天师眺望着不远处的蓝色大海,大为可惜的道。

    一旁的孙天师道“自古相传,世间有凤来仪,当有大劫发生,如今她还尚处幼年羽翼未丰,可用不了多久,一旦等她真正成长觉醒起来,那必然是这世间威力无可匹敌的存在,只是这却不能为我等所用了,既然事已至此,为防它日此等变故,我已派青冬子去了结于她,若是所料不差的话,此时应当便是青东子动手之时了”。

    静静的等二人说完,四大天师之首的王天师禁不住冷笑道“你们三个蠢货,既然知道她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雏凤,此乃苍天注定不可更改之事,难道单凭你们还想着要逆天不成,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啊,你们,倒是你们又派那个青东子去随意杀戮,这回又许了多大的好处给他?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用他作恶多端,早已经把一个普通的青东子,变成了一个你们无法掌控的杀人魔鬼了,他这次只怕是最后一次听命与你们,下一次……”

    厌恶的看着这位说到最后,一口气喘不过来,使得几乎整个身体伏倒在地的佝偻老人,孙天师撇了撇嘴,故意打了个哈欠后,方才奚落道“王老天师,若神尊不是你的徒弟,半年前我们三个就送你归天了”

    吴天师哼了一声威胁道“你天天这样骂骂咧咧的教训我们,小心我们失去了对你徒弟的敬重,到时候叫你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帝国第一天师,死的极为难堪了”。

    半天不发一言的左天师慢吞吞的劝道“王老天师,难得你到如今足足活了一百二十多岁,还是消停消停些,能在这世间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不等左天师说完,半天终于缓过气来的王天师,早已暴跳如雷的大叫道“他算什么神什么尊,他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大骗子,他不是我徒弟,不是!你们三个,我若早些发现居然是你们三个,三……”

    看着本来情绪激动万分,窜起身来又蹦又跳说道“三……”时的王天师,身体萎靡的慢慢倒下,吴、孙、左三天师互相对望一眼,淡淡的齐声道“王老天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