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离家
瞽叟是姚重华的生父，姚重华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瞽叟后来续了弦，才生了象。自从姚重华成了亲，瞽叟几乎从不主动来他们家。这么早，瞽叟过来干什么？
姚重华看了一眼妻子，娥皇还是垂着头那副样子，可能她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吧。
他强自镇定，跨出房间去给父亲开门。门外站着自己的生父还有后母。
瞽叟还是那个老样子。瞽，顾名思义，他是个瞎子。瞽叟的继室搀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踱进来。
姚重华道：“父亲今日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瞽叟在客厅主位上落了座，道：“别和我扯官场上那一套，我来是为了你弟弟的事。”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姚重华又要陷入那种恍惚中愠怒的神情了。手上的茶碗晃出了水，烫得他浑身一激灵。
姚重华稳定心神，奉上了茶水。为了勤俭的人设，他家奴婢极少，奉茶原来都是妻子的活。娥皇作为王女，的确吃了不少苦，无怪姚重华面对这样的事也念及旧情。
后母接过茶，轻轻哼了一声。她一直是这样，姚重华也不奇怪。
瞽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弟弟说他昨天晚上着了梦魇，那个……梦游到你家来了，叫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俩是兄弟，要是为了一点小事误会就吵起来，岂不是给人笑话。况且你是做哥哥的，凡事要让着些弟弟。”后母也在一旁说道。
让着弟弟，所以要把老婆也让给他么？姚重华很想翻翻白眼，可他是个孝子，孝子是不能对着父母翻白眼的。
所以他回道：“父母亲大人不必费心，重华会妥善处理这桩事，反正我一直是让着他的。”
“这就对了。”瞽叟道，“你这次出差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们这里都起了传言。”
姚重华道：“历山环境复杂，还有些不干净的巫物，这才拖得久了点，不过如今都已经被儿子带着人驱除干净了。这次的事迹就连王都有所耳闻呢。”
瞽叟沉吟：“唔……”
姚重华道：“请问那些传言是什么？”
“这个嘛，有的说你被抓了，有的说流放了，还有的直接说你……”瞽叟道，“所以，我们以为你，可能，不会回来了……”
“……”
“所以……”瞽叟嗫嚅着。
“所以？”
“……所以咱们处理了一些笨重的家什，你媳妇儿的话象一直在接济照顾……现在你回来了，照理应该还给你，可你也知道咱们家这么穷，这段日子才好过些。你这么受赏识，应该也不缺钱花。那些东西不如就……就当孝敬我们老头老太啦。”瞽叟双眼俱盲，看不到姚重华的表情，一口气说完了。
姚重华无言。他还能说什么？怪不得如今这个屋子家徒四壁，自己归家心切，刚进门时竟忽略了。更别说牛棚和谷仓里了，现在肯定是空无一物，父亲一向垂涎这些赏赐。
自己十余年如一日，极尽孝悌，换来的是什么？自己养活了一整个游手好闲吃老本的家，家人却都盼着你死！盼着你的财产和妻子！姚重华的眼睛渐渐红了。从小就被教育孝敬父母，爱护弟弟，可父母呢？从来只在意弟弟的感受，不论对错，一句“哥哥要让着弟弟”打发了，挨打的从来是自己！凭什么？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不管姚重华平时表现得有多么理性，说到底他终归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连青年也称不上。少年人一旦遇到真正逼迫底线的事，终于显出幼稚之处来。
往日里的种种遭遇，童年受到的冷落与偏袒，齐齐涌上心头。家人的背叛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乎要使自诩坚强的他哭出来。
姚重华面色铁青，他花了好一会才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拱手低声道：“大人见谅，重华旅途劳顿先行告退，请自便。”说完，不待瞽叟有所回应，竟自顾自转身回里屋了。这般没有礼貌的事，在姚重华身上是第一次。
姚重华走进卧室，发现娥皇一直维持着垂首的姿势。姚重华呆了一会，走上前扶她躺下。被子滑落，这才发现被子下是妻子一次不挂的胴体。
姚重华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他对着娥皇道：“……我要出一趟远门，家里的事，劳烦你多费心了。”娥皇一语不发。
姚重华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娥皇轻声道：“你若是在找的话，象取走了。”
姚重华还没反应过来，娥皇接着说：“他说与其名琴蒙尘不如给予有缘人。”
这次轮到姚重华不发一语了。她是在暗示我么。姚重华恨恨地暗自咬牙。
他母亲的，出个轨都说的这么文艺。原来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只有妻子能让他感受到一点关怀。现在连这唯一的联系都断了，姚重华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不就是用道德绑架我吗，好嘛，我不干了！家里没一个人在乎我，那我走好了，反正没有我你们反而开心吧。
他决绝地往门外走，心中却还期待着家人的挽留。可当他走到门口也没有一个人叫住他。脚下踩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块鲜艳的肚兜，是妻子的。姚重华心如滴血，简直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家门外，一架马车候着。
爬上马车的姚重华低声道：“你……还在等我吗？”
马夫缓缓道：“大人吩咐我送您到目的地。”
姚重华道：“原来是老师的意思。”
心想老师果真是老成精了，又想老师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刚才出门的时候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姚重华觉得自己很失败，他想着想着就被自己感动了。
马夫把行李装上，问道：“那么，您现在要去哪儿？”
“……去妫水吧。”
姚重华苦笑起来，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归家情切，现在却是急着离开了。
经过村口的时候，一个声音高叫着：“你害的我好苦！”吓得一个女人赶紧小跑着走了。
原来是疯子老贾。他继续忘我地大叫着：“我怎样对你！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老贾双手向天，伤心道：“你还是人吗！”
村口的老贾一天要疯好几回。在老贾还不是疯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老婆出去做头发的时候跟人跑了。于是他天天坐在村口，见到一个女人就喊：“小璐！我好想你！”不过他现在也只能喊喊，因为他的腿被人打断了
姚重华从前看也不看这种废人，此时却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姚重华摇摇晃晃，内心却出奇地无比平静。太阳渐渐高了起来，照在身上温暖如春。在这个早晨，姚重华甫经家变，情绪不断地起伏，竟比在历山的一切更让他感到疲倦。
看起来好像放下了，其实他只是强迫自己忘掉。
不管是自己的待人接物或是品德才能，所有人都无可指摘。几乎见过他的人都在夸他，这个总是微笑而有礼貌的少年。所以呢，现在自己连个家都没有。
姚重华想起新婚燕尔，那个温婉的女子。想起她为自己煲的汤，缝的衣。想起短暂的欢愉。
不，有错的是她，是他们。自己什么都没有错！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家，他觉得浑身轻松。一切都是为了他们，那几个名为“家人”的人。而他们叫自己怪胎，他们伤透了自己的心，姚重华再也没有什么奋斗的动力了。
“一次也好，为自己做一次决定吧。”他想。
他承受的太多。如今他终于累了，那么，休息一段时间也不过分吧。
现在自己不想做任何事，出仕的事情也无所谓了，虽然有些对不起老师，不过老师也不止自己一个弟子，会理解自己的。
金宫有任务的话，就交给夔和龙吧。
本家先前说有几个去云之谷进修的名额，刚好可以放松一下。姚重华思考着近期自己的去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在过去的时间里，他曾经无数次这样治愈着自己。
马车在路上驶着，这条路一直通向远方。
(本章完)
姚重华看了一眼妻子，娥皇还是垂着头那副样子，可能她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吧。
他强自镇定，跨出房间去给父亲开门。门外站着自己的生父还有后母。
瞽叟还是那个老样子。瞽，顾名思义，他是个瞎子。瞽叟的继室搀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踱进来。
姚重华道：“父亲今日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瞽叟在客厅主位上落了座，道：“别和我扯官场上那一套，我来是为了你弟弟的事。”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姚重华又要陷入那种恍惚中愠怒的神情了。手上的茶碗晃出了水，烫得他浑身一激灵。
姚重华稳定心神，奉上了茶水。为了勤俭的人设，他家奴婢极少，奉茶原来都是妻子的活。娥皇作为王女，的确吃了不少苦，无怪姚重华面对这样的事也念及旧情。
后母接过茶，轻轻哼了一声。她一直是这样，姚重华也不奇怪。
瞽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弟弟说他昨天晚上着了梦魇，那个……梦游到你家来了，叫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俩是兄弟，要是为了一点小事误会就吵起来，岂不是给人笑话。况且你是做哥哥的，凡事要让着些弟弟。”后母也在一旁说道。
让着弟弟，所以要把老婆也让给他么？姚重华很想翻翻白眼，可他是个孝子，孝子是不能对着父母翻白眼的。
所以他回道：“父母亲大人不必费心，重华会妥善处理这桩事，反正我一直是让着他的。”
“这就对了。”瞽叟道，“你这次出差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们这里都起了传言。”
姚重华道：“历山环境复杂，还有些不干净的巫物，这才拖得久了点，不过如今都已经被儿子带着人驱除干净了。这次的事迹就连王都有所耳闻呢。”
瞽叟沉吟：“唔……”
姚重华道：“请问那些传言是什么？”
“这个嘛，有的说你被抓了，有的说流放了，还有的直接说你……”瞽叟道，“所以，我们以为你，可能，不会回来了……”
“……”
“所以……”瞽叟嗫嚅着。
“所以？”
“……所以咱们处理了一些笨重的家什，你媳妇儿的话象一直在接济照顾……现在你回来了，照理应该还给你，可你也知道咱们家这么穷，这段日子才好过些。你这么受赏识，应该也不缺钱花。那些东西不如就……就当孝敬我们老头老太啦。”瞽叟双眼俱盲，看不到姚重华的表情，一口气说完了。
姚重华无言。他还能说什么？怪不得如今这个屋子家徒四壁，自己归家心切，刚进门时竟忽略了。更别说牛棚和谷仓里了，现在肯定是空无一物，父亲一向垂涎这些赏赐。
自己十余年如一日，极尽孝悌，换来的是什么？自己养活了一整个游手好闲吃老本的家，家人却都盼着你死！盼着你的财产和妻子！姚重华的眼睛渐渐红了。从小就被教育孝敬父母，爱护弟弟，可父母呢？从来只在意弟弟的感受，不论对错，一句“哥哥要让着弟弟”打发了，挨打的从来是自己！凭什么？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不管姚重华平时表现得有多么理性，说到底他终归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连青年也称不上。少年人一旦遇到真正逼迫底线的事，终于显出幼稚之处来。
往日里的种种遭遇，童年受到的冷落与偏袒，齐齐涌上心头。家人的背叛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乎要使自诩坚强的他哭出来。
姚重华面色铁青，他花了好一会才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拱手低声道：“大人见谅，重华旅途劳顿先行告退，请自便。”说完，不待瞽叟有所回应，竟自顾自转身回里屋了。这般没有礼貌的事，在姚重华身上是第一次。
姚重华走进卧室，发现娥皇一直维持着垂首的姿势。姚重华呆了一会，走上前扶她躺下。被子滑落，这才发现被子下是妻子一次不挂的胴体。
姚重华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他对着娥皇道：“……我要出一趟远门，家里的事，劳烦你多费心了。”娥皇一语不发。
姚重华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娥皇轻声道：“你若是在找的话，象取走了。”
姚重华还没反应过来，娥皇接着说：“他说与其名琴蒙尘不如给予有缘人。”
这次轮到姚重华不发一语了。她是在暗示我么。姚重华恨恨地暗自咬牙。
他母亲的，出个轨都说的这么文艺。原来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只有妻子能让他感受到一点关怀。现在连这唯一的联系都断了，姚重华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不就是用道德绑架我吗，好嘛，我不干了！家里没一个人在乎我，那我走好了，反正没有我你们反而开心吧。
他决绝地往门外走，心中却还期待着家人的挽留。可当他走到门口也没有一个人叫住他。脚下踩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块鲜艳的肚兜，是妻子的。姚重华心如滴血，简直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家门外，一架马车候着。
爬上马车的姚重华低声道：“你……还在等我吗？”
马夫缓缓道：“大人吩咐我送您到目的地。”
姚重华道：“原来是老师的意思。”
心想老师果真是老成精了，又想老师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刚才出门的时候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姚重华觉得自己很失败，他想着想着就被自己感动了。
马夫把行李装上，问道：“那么，您现在要去哪儿？”
“……去妫水吧。”
姚重华苦笑起来，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归家情切，现在却是急着离开了。
经过村口的时候，一个声音高叫着：“你害的我好苦！”吓得一个女人赶紧小跑着走了。
原来是疯子老贾。他继续忘我地大叫着：“我怎样对你！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老贾双手向天，伤心道：“你还是人吗！”
村口的老贾一天要疯好几回。在老贾还不是疯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老婆出去做头发的时候跟人跑了。于是他天天坐在村口，见到一个女人就喊：“小璐！我好想你！”不过他现在也只能喊喊，因为他的腿被人打断了
姚重华从前看也不看这种废人，此时却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姚重华摇摇晃晃，内心却出奇地无比平静。太阳渐渐高了起来，照在身上温暖如春。在这个早晨，姚重华甫经家变，情绪不断地起伏，竟比在历山的一切更让他感到疲倦。
看起来好像放下了，其实他只是强迫自己忘掉。
不管是自己的待人接物或是品德才能，所有人都无可指摘。几乎见过他的人都在夸他，这个总是微笑而有礼貌的少年。所以呢，现在自己连个家都没有。
姚重华想起新婚燕尔，那个温婉的女子。想起她为自己煲的汤，缝的衣。想起短暂的欢愉。
不，有错的是她，是他们。自己什么都没有错！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家，他觉得浑身轻松。一切都是为了他们，那几个名为“家人”的人。而他们叫自己怪胎，他们伤透了自己的心，姚重华再也没有什么奋斗的动力了。
“一次也好，为自己做一次决定吧。”他想。
他承受的太多。如今他终于累了，那么，休息一段时间也不过分吧。
现在自己不想做任何事，出仕的事情也无所谓了，虽然有些对不起老师，不过老师也不止自己一个弟子，会理解自己的。
金宫有任务的话，就交给夔和龙吧。
本家先前说有几个去云之谷进修的名额，刚好可以放松一下。姚重华思考着近期自己的去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在过去的时间里，他曾经无数次这样治愈着自己。
马车在路上驶着，这条路一直通向远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