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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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雄飞

    tue aug 02 19:51:31 cst 2016

    那黄眉僧当先下得马来,遥遥合掌,口喧佛号,含笑道:“近闻英侯西归,天下莫不振奋。施主渊渟岳峙,英雄伟岸,大有心雄万夫之势,敢问施主可是英侯?”那青袍老者惊道:“这人是薛重山?”

    薛重山心头一惊:这和尚眼光倒毒!笑道:“须逃不过大师法眼,瞧大师双目神光湛然,面上又生异相,想来是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空闻大师到了!”那黄眉僧微一颔首道:“当年施主侠踪骤隐,我汉室万民为之扼腕,其志渐堕。今尊驾既返江湖,使侠光遍布华夏,足见汉祚未尽,神器将归。”薛重山笑道:“劳大师谬赞,在下只一介武夫,微末之躯,所盼者不过多杀一二鞑虏,实不奢望因自家之动而定天下大势。”那棚内女子听到此处,以手支颐,两眉微蹙,似在沉思。

    空闻“阿弥陀佛”一声,含笑不语。一旁史万年上前两步,拱手道:“江湖下走,拜见英侯尊前。向闻英侯久制讲武,后又入红巾封侯,以抗暴元,为我汉室视为魁首,方才又闻金口,得聆宏愿,足让我等拜服。”说到此处,往棚内一指,又道:“今棚内女子正是蒙元妖女,前日于开封连伤了几位同道及少林寺的师傅,史某本欲率帮中兄弟擒之,谁知那卫天行半路杀出,不单救出妖女,反伤了我帮中数位兄弟。只恨史某学艺不精,不是那厮对手,只好一边遣兄弟跟着二人,又着人邀请好手,也是巧了,华山派尚大侠与少林本寺空闻大师皆在开封,我等既得强援,这才一路奔驰至此。”

    薛重山浓眉微皱,冷眼瞧向棚内,眼见卫天行重伤之躯,仍不失虎威,面上反露出不屑之情,心道:“这厮果是悍匪一类,虽有豪气,却与蒙元妖孽为伍,我怎可与之同流。”沉声道:“既如此,薛某正好一睹佛门神技。”

    空闻微微笑道:“老衲这点道行,在施主面前哪有神技可显,只是降妖伏魔,却是分内之事,老衲责无旁贷,这才敢在英侯面前使回拳脚,少时若是有污法眼,尚请英侯见谅。”言罢缓步迈向木棚。

    卫天行大笑出棚,道:“总算候到了正主,黄河帮那群饭桶,连给卫某提鞋尚且不配,怎配与我使刀弄剑。”空闻望其片刻,蹙眉道:“施主伤势匪浅,老衲本不应今日与施主动手,然此事牵扯到蒙元妖孽,请恕老衲趁人之危了。然若那妖女只要愿随老衲同返少林,老衲愿保两位周全。”卫天行哈哈大笑,提剑指道:“枉你号称神僧,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却与史万年这类货色狼狈为奸,卫某但有一口气在,诸位便请收了奸谋。”

    空闻叹息道:“施主请恕老衲得罪了!”一掌直朝卫天行面门而来。卫天行骤逢强敌,精神大振,手中长剑疾出,刺向空闻劳宫。空闻微微而笑,手掌突隐袖中,袍袖无风自动,卷向卫天行手里长剑。卫天行暗自冷笑:我这口剑削铁如泥,这贼秃只怕是吓昏了头!猛觉剑身一震,如遭重缚,骂道:“贼秃好不自量!”手腕微抖,剑上顿起龙吟之声。

    那僧袖裹在剑上,如缚活物,但见里头似有一物左碰右撞。那青袍老者面露忧色,暗道:“这卫天行果真有些门道,空闻大师的浮香袖竟似制之不住。”猛闻卫天行“呔”的一声厉吼,空闻袖内之物四散炸出,但闻几声裂响,袍袖已轰然炸开,布片四散飞扬。众人面色大变,只当大局已定,忽闻空闻笑道:“施主好强的剑气,得罪了。”定睛急视二人,却见空闻食中二指夹住剑尖,微一用力,卫天行长剑从中而裂,断做两截。

    史万年跳前两步,哈哈大笑道:“姓卫的,你这厮狗眼看人低,如今不也败在大师手中。”空闻摇摇头道:“史帮主所言差矣,若是比武,老衲早已败了。”言罢提起右手。众人瞧他僧袖齐臂而裂,露出枯瘦的臂膀,既觉可笑,又觉可怖。

    眼见卫天行身形摇晃,棚内女子慌忙上前,语声关切道:“卫大哥不碍事吧。”卫天行强颜笑道:“不碍事。”不虞咳出一口血来。空闻叹道:“施主本遗旧创,方才又添新伤,何不就此罢手,随我同上少林。”卫天行将那女子护在身后,冷笑连连道:“少林神僧,果是名不虚传,只是卫某一息但存,便不容诸位欺凌弱女。”

    史万年一旁叫道:“大师何必陪这厮啰唣,你虽有佛心,人家却不领情呢。”空闻目生怜悯,长叹一声道:“卫施主小心了。”缓缓提起右掌。那女子在卫天行身后,见其双股颤栗,浑身更有大片血水渗出,染的衣衫尽赤,心知他实已伤重。迈上前道:“少林向来不留女眷,本姑娘便随大和尚上山,看这般秃驴能耐我何?”

    卫天行苦笑道:“你上山容易,下山却难,只怕一入少林,此生只能受困于少林后山了。”虎目瞪视众人,又道:“这帮正道人士,满口的侠光大义,蒙元盛则独善其身,蒙元衰而兴风作浪,今穷数派之力欺凌弱女,卫某虽是匪类,亦生义愤。钟姑娘放心,今日汉人害你,我便替汉人偿你一命。”

    空闻厉声道:“施主好一张利口。”身形猛扑,枯瘦的臂膀向前击出,搅得气流“嗡嗡”作响,正是少林绝技——般若金刚掌。那女子惊呼一声,正要上前,猛觉一股狂风卷来,随见一人巍峨如山,傲立身前。却见空闻身形疾退,随即愕然道:“好俊的功夫!只是未知薛候何故助纣为虐?”

    薛重山歉然道:“观此二人言行,倒是有情有义,绝非丧心病狂之徒,在下瞧大师使出这等刚猛掌法,只怕二人承受不起,这才敢遮拦大师,望大师莫要见怪。”见空闻思忖有时,默然不语,又道:“此二人义气深重,甚合我心,我意任此二人离去,还望诸位莫要阻拦。”

    一旁史万年冷笑道:“人说薛候乃我汉室武林第一好汉,今日所为,岂不冷了我汉人的心?鞭挞向视我等如同狗彘,薛候何故阻我而助彼?莫不成足下独揽盛名,反生了兴元灭汉之心?”众人闻听此言,莫不脸色大变。

    那女子上前叱道:“史万年,你这等无耻小人,怎敢指手画脚,言之凿凿。”史万年脸色发青,骂道:“妖女休要欺人太甚!”揉身上前,一掌直击那女子左肩。掌出未半,猛觉腰胯处似被人带了一带,也亏他功夫还算做得扎实,身子顺势前倾,疾疾跨出几步,这才未曾跌倒出丑。

    却见薛重山脸色阴沉,道:“史帮主张牙舞爪,看来薛某一言,与粪土无异了。”史万年老脸微红,嗫嚅道:“薛侯如此作为,只怕武林自此...自此容你不得!”众人见他言辞锋利,只是三言两语,竟将薛氏与武林说得水火不容,无不暗暗摇头:“这厮牙尖嘴利,一个小小帮会之主,言语倒似武林盟主,将我等武林与英侯分隔开来,也不知英侯如何自辩。”

    却见薛重山身形轻颤,喃喃道:“容我不得,容我不得...好个容我不得。枉我日前自命侠义,也是这般说教,今日施于己身,方知其言可鄙。”忽又纵声笑道:“虚名嚼破无味,我视虚名如尘。薛某前时正是太重虚名,这才骤失至爱,自今日起,只教薛某问心无愧,哪管人言啧啧。”说到此处,面上光华骤显,内心充满欢悦。

    他蛰伏雪山五载,方与师姐重逢,竟因一言不合,两人反目,连月来本就焦躁困惑,今日又遭史万年拿言语挤兑,一身傲气迸发:武林如何,江湖又如何?任世人如何看我,我只护我所爱。因此念,倒惹出无限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