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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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运城秋声

    sat jul 28 06:57:12 cst 2012

    时方入秋,暑气未退,运城外官道上四五骑打马如飞,眼见得不远处有一茶棚,众人皆是大喜,扬鞭飞奔而往。待寻了张空桌座下,几人也不言语,“咕咚咕咚”的连灌了几碗凉茶。

    歇了半晌,才觉暑气稍退,一长脸男子冲同桌另一人拱拱手道:“多蒙提携,待兄弟它日出头,必不忘厚谢刘兄。”那人哼哼哈哈,笑而不语。同桌几人纷纷笑道:“而今咱拳皇军纵横中原,推翻鞑子指日可待,到时候大伙儿封官划地,挑上几房婆姨,想来快活的紧。”

    几人交谈正欢,这时旁桌一人起身朝四面拱一拱手道:“各位客官一路幸苦,小老儿这就给大伙儿说上一段,如若讲的不好,大伙也就笑笑;要是觉得小老儿说的还成,少时捧个钱场。”

    那几人冷眼瞧去,却见这人七十开外,背驼腰弯,面上尽是褶皱,望之颇觉惊悚。其身侧怯生生地站着一位少女,正逢豆蔻年华,生的面如春花,脖颈间粉嫩雪白,腰上尚系了一面小羯鼓。

    此时棚内满座,多是歇脚之人,约有二三十众,因天气酷热,正自心烦意燥,听闻有人说书解乏,无不拍手叫好。

    那老头干笑两声,冲那少女略一点头。那少女往四下里一笑,便敲起了那面羯鼓,鼓声清脆响亮,好似快马疾驰。那老头摇着梨花板唱道:“天下豪杰多,红巾属英候。学得降龙艺,泰山大名留。”清咳了一声又道:“今儿就给大伙说说义军中第一好汉—英候!”

    棚内众人听到此处,无不动容,心头皆百念横生。

    新来那伙听闻要说的是红巾中人,面上皆有阴云掠过。那长脸汉子方欲起身,手却被人按住,只见那“刘兄”使了个眼色道:“此地人多口杂,彭兄先莫胡来,且听听这老儿说些甚么。”

    那老头环顾众人,道:“说起这红巾军英候薛重山,祖上可是了不得哟!”竖起拇指又道:“他父亲乃我大宋一等卫天侯,护皖南十年不倒。只是可惜了...这老薛侯爷纵使是天纵神威,也难敌那主帅杨俊逸昏庸无能。唉,这老薛侯爷遇难之后,英候得遇高人,正巧拜在司徒武侯门下,这才学了一身降龙伏虎的本领。否则如何让鞑子又怕又恨,更在那十万红巾军中博了个‘英候’封号?”

    说到此,那老头眉宇渐展,似是意兴稍起,只见其押了一口茶水又道:“话说五年前,元人妄图灭我武林同道,在泰山设一大会,美其名曰‘泰山英雄会’。这鞑子明着以高官厚爵相诱,引得天下豪杰性命相争,背地里却又伏下人马,要将赴会之人一网打尽。嘿嘿,如今小辈儿是不知‘讲武堂’了,要在五年前若是小孩儿听了,那是连哭都不敢哭了。嗯,再说那次泰山大会,赴会群豪斗了多时,不少人败在了讲武堂高手手中。嘿,后来讲武堂更是派出大将徐如虎,眼见连九省绿林会的好汉顾行云也撑不住的关口,轰隆隆一声炸雷,小薛侯爷从天而降了。”

    此时元室北缩,只在大都附近固守,陕晋数省已被光复,是以茶棚内尽是汉人。待闻得讲武堂势盛,汉人武林颜面无光,众人皆是摇头暗叹,猛然听到此处,虽知这老儿添油加醋,胡吹大气,却仍不免为此一句“从天而降”立觉振奋。

    那小姑娘此时敲打如飞,小小一面羯鼓已有金石之声,闻之如万马齐来,铮铮作响。

    那老头又道:“小薛侯爷这一现身,讲武堂那些高手一个个不顶用了,末了,只得由讲武堂堂主权公衡亲自出场。唉,那时好一场大战啊,直杀的愁云惨淡,阴风怒号。”

    众人虽不曾亲身赴会,亦曾知这数年前轰动天下的大会。仅此一役,汉人武林十损其三,许多门派更是一蹶不振。这时听这老头说到此处,无不生出一股惋息之情。

    那老儿此时面色又是一变,满面尽是愁苦之情,道:“小薛侯爷虽是本事通天,久战之下,却偏偏胜不了权公衡这大魔头,后来竟惹出离恨宫主上场。诸位,想小薛侯爷是何等身份,怎容以多胜少之事?那时他正要让离恨宫主下台,斜刺里竟杀出个元室禁军统领,一举就打伤了离恨宫主。哎,也不知这离恨宫主与小薛侯爷是何关系,这人一伤,小薛侯爷方寸也就乱了,竟置泰山大会不顾,匆匆忙忙带着那离恨宫主下山去了。自此,自此啊,就再没人听到过小薛侯爷的消息了,也不知是不是山下遭了元人的埋伏...”说到此处,眼中略见晶莹,几滴浊泪低落。

    这时棚内有人噪道:“兀那老儿,英侯虎视元汉,威震天下确是不假,可那和你有甚么关系,也值你在此号丧?”那老人看了一眼四周,见众人面色如常,皆不作声,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其声哀惋凄凉,在这炎炎早秋,教人闻之心底一凉。

    那小姑娘这时收起羯鼓,自包袱中取出个小铜碗,四面讨赏。众人各怀心绪,都是胡乱扔出三两个铜板应付,更有一二闲汉目生亵光,傻傻淫笑。那小姑娘吓得粉脸生白,眼中泪珠转动,极显委屈之态。

    那伙闲汉见其害怕,意兴更浓,纷纷咧嘴大笑,正要再出言相戏,棚内忽有一人招手道:“你过来!”

    那小姑娘闻言心头一松,三步并作两步的蹦跳而去。來至那人近前,却见那人摸出一大锭元宝丢到碗中,反倒将她吓了一跳,忘了道谢便回头笑道:“爷爷,您快看!”

    那说书老头倒是不见喜怒,只是冲那人略一欠身道:“多谢客官了!”

    打赏这人却是个青衣男子,年约三十上下,生地浓眉厉眼,眸中尚有精芒绽出。此刻听到那老儿道谢,只是“嗯”了一声,便只顾低头饮茶。

    那长脸汉子思量有时,此刻已有计较:“此番刘兄拉我入伙,我正愁难表忠心,这老儿替红巾造势,我何不...”念及此处,起身喝道:“你这老儿莫要胡吹大气,薛重山是个甚么东西?在拳皇大人面前,他便连这个都算不上。”言罢伸出小指,显得嚣张至极。

    那青衣男子听到此处,微一皱眉,暗自冷笑一声。棚内余者听到“拳皇”二字,无不色变,须知此时拳皇军其势极大,数十万众蔓延川陕晋三省,北撼元室根基,南与红巾抗礼,于中原逐鹿中炙手可热。更令人惊怖者,那拳皇现身之处,铁拳所至,杀伐无算,恍如凶神临世。

    那老头这时也似懵了,低头不敢接口。那长脸汉子见众人皆不敢言,面上骄意大盛,一手叉腰,一手点指众人,道:“拳皇神勇无敌,覆元称霸指日可待,你等若识时务,可得把宝压准了!”

    众人见他不过一无名小辈,口气却恁得强横,狂言骄语如斥小儿,无不惊怒交加,却因顾忌对方身份,不敢显露,一个个低头不语。

    那长脸汉子一伙拿眼互望,无不志满意得。一人眼尖,忽指向一处,低声道:“刘统领,你看那人!”那刘统领顺他所指瞧去,却是先前赏银那人。此时众人皆是面怀忧戚,唯独此人面露不屑,嘴角带笑,大有嘲弄之意。若是先前,他这等作态倒也无妨,只是方才这刘统领一伙既已亮了身份,他犹敢如此,不免教这几人心头不快。

    那刘统领向一人使个眼色,那人怪笑一声,起身便往那青衣男子走去。行至那男子桌前,笑道:“朋友方才阔绰的很,我兄弟几人辗转数百里,这时盘缠告尽,好朋友何不施以援手?日后我拳皇军夺了天下,你也可得些便宜。”这伙人虽是无行,却并非光天化日剪径之徒,此时所言,不过胡乱寻个由头滋事而已。

    那青衣男子笑意忽敛,只用嘴轻轻吹着碗中温茶,继而仰面狂饮。待其尽饮碗中茶水,忽冷冷道:“滚!”上前那人脸色一变,骂道:“找死。”一掌抓向那汉子脖颈。这人是河北“五行拳”孙家的硬手,此一抓手如电闪,快捷无比。

    那刘统领见其出手,冲同桌几人含笑道:“那厮要糟。”话音方落,忽闻那孙家好手“唉哟”一声,人已在原地打起圈圈。

    只见那青衣男子揪住那人后领,直带他转了一二十圈,这才吐声道:“滚吧。”手一松开,那孙家好手已一跤跌倒地上,半晌爬不起身。

    众人虽一直看着二人,却无一人看清这青衣男子何等施为,好似那孙家好手一开始便已在他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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