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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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染离别

    sat sep 10 11:03:58 cst 2016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苍山贫寒,飞雪连天,无可想象这偏僻荒凉之地,竟还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居民数十,饶是夜已颇深,却仍有半数人家亮着一盏稀稀烛火,不曾吹灭,不知还在忙着什么。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站立在门前,把门闭上,免得寒风吹灭了屋中的蜡烛,免得寒风吹阴了屋内残留不多的温热。

    窄窄的屋檐拦不住肆虐的风雪,一片片不尽相同的雪花不住的飘落在老者没有戴帽子的随意散开的苍苍白发之上。

    同时,也印在他满是皱褶的脸颊之上,留下点点刺骨的冰凉。

    雪点在他的脸颊化作冰水,又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脖颈,沿着锁骨向下,直至毁灭,了却自己这短暂却在苍白之中又显得绚烂的一生。

    老者半尺长的斑驳胡须显得有些杂乱,一指长垂下的眉毛随着风进行着无节奏的摇摆,嘴唇干涩的嵌在脸颊之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浸湿的朽木。然而,他的眼神仍是那样的明亮,熠熠生辉。

    只叹息,给人的感觉,却犹如那在冬夜里摇曳生姿的一束火苗,眼睛一闭一睁之间,绚丽也便行至了尽头。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天虽寒,不及心寒,彻骨之寒,不及铭心之痛。

    “我鱼家,命该至此吗?不……本不该如此啊!”

    目露惆怅,眼神迷离,忆起往昔一幕幕,家族人才辈出,昌盛繁荣,明明是一副欣欣向荣之景象,却偏偏,那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几个家族连夜来袭,那一向交好的家族拔刀相向。

    偌大的鱼家,一夜之间倾覆。一切的一切,须臾之间,化作乌有!

    老者心头怒极,拄着拐杖的手却愈加无力,紧紧握着的,仅仅只是一根伴随了他半生的木头,仅此,而已。

    到头来,只余一声叹息,又不知叹入多少人的心里、梦里。

    ……

    山里野兽,多昼伏夜出,尤其是凶猛之兽,到了夜晚尤其活跃。

    所以,山里人家大多早早便吹熄蜡烛,入榻而眠。

    然而,此时此刻,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那参天大树的一根粗壮的枝头之上,顶着苍白的雪花,坐在一个小小的似鸟巢的地方。

    只不过,这个“鸟巢”,显然是显得大了许多,否则,也不可能坐得下一个十岁的少年。

    少年偶尔睁眼,遥遥而望,似能看到那一点光亮,以及那一个比他高大不了多少的身影。

    少年名为鱼念,是鱼家的嫡系子弟。

    二十多年前,他的爷爷,在家族混战之中死了,雄狮虽猛,亦难经受腹背虎豹。

    其父鱼昶,继承家主之位,留下一部分族人抵御外敌,带着老幼妇孺,秘密逃离,逃至这荒山野岭。

    而后,背负着家族的血仇,踏上了变强的道路,离开了这新建不久的小小村子。

    十年前,鱼昶忽然回到村子,带回来一个婴儿,便是鱼念。留下几句话,和一枚玉佩,再次选择了离开。

    甚至没有提起孩子的母亲。

    十年来,家族长者一直不疏于教导下一代,习文习武,乃是常事。唯有鱼念,在长者授课之余,还要夜夜受那严寒之苦。

    鱼昶曾言,孩子遗传了他的病,唯有置于霜寒之中,才可缓解一二,至于根治,尚无办法。

    当时老者看着鱼昶从左侧脸颊一直蜿蜒而下的诡异纹身,便明白,显然是后天修炼出了什么岔子,脉络之间弥漫的紫意。

    鱼昶不说,老者亦不曾问。

    只是鱼念,便自出生起,就比其他人多了一个考验。

    “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了……快了……”

    鱼念瑟缩着,嘴唇苍白无力,面容俊秀,老者赞他和当年的鱼昶一模一样。

    他没有见过父亲,只得常常在那结了冰的小溪上望着那倒映的并不清晰的模样。

    他知道父亲当年很坚强,很勤奋,他身为儿子,也不能弱了父亲的名头,十年来,就这样一秒一秒的坚持了下来,靠着骨子里的那一抹倔强与信念。

    只是今晚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边,没有了那个老者的身影。

    “爷爷不会永远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去承受。”

    老者一向很和蔼,很慈祥,至少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到过老者生气。亦或者说,他一直很懂事,很努力,从来没有令老者失望过。

    他的肩上,一直都笼罩着一层压力,他知道家族的仇恨,知道父亲的漂泊,他身为家族直系弟子,早晚也会是鱼家的接班人,也同样背负着光复鱼家的使命。

    天地有灵气,运转这鱼家数百年传承下来的口诀,感受着一丝一缕的灵气灌注进体内,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冷冬夜,他穿得单薄,瑟瑟发抖,可额头却布着细密的汗珠。或许是雪融化后留下的痕迹呢?

    是与否,也并不显得多么重要。

    他只管刻苦的修炼,捱着时间;只管不停的往体内吸纳灵气,壮大自身,就足够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一颗小小鸟蛋,曾有一对霜雀,与他共同度过一段时光,只可惜,某一日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只留下一颗鸟蛋,与他作伴,甚至不知道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会不会再孵化。

    闭目,抛却杂念。

    心静,则修行越快。

    他做不到心一向纯静,偶尔会被其他事物所分散了注意力,但是很快,就可以重新收敛心神。

    这江湖,是鲜血染就的江湖,这道路,是尸骨铺就的道路。有人存,有人亡。

    老者时常教导他,不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修炼有致,不可操之过急,而他也一向牢记在心。

    夜,渐渐深了,老者从来都会这样陪着他,一整晚。只是今天,他在这边,老者却在那边。

    相隔着,一片白皑皑的茫茫之色。

    天,渐渐亮了,老者的眼神,落在那一片茫茫之上。心,也渐渐茫然了。

    一晚上时间,转瞬即逝,却又有几个人是真真正正的沉沉睡去?不过是在煎熬之中惶然的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罢了。

    他们已经,离不去了……再没有机会和当年一样,匆匆的跑开。

    天蒙蒙亮,大人怀抱着还在熟睡的孩子,慢腾腾的从各家各户朝着老者汇聚而来,默默的站在老者的身边。

    “村长――”

    一个男子赤红着双眼,沙哑着嗓音,双臂却有力且平稳的,将一个和鱼念一般大的孩子缓缓交到老者手中。

    老者默默接过,无任何言语,亲手给孩子带上一枚苍翠的玉佩。

    似乎是这交递的动作惊醒了孩子,他睁了睁迷糊的双眼,如梦呓般说着:“村长……我,我怎么在这……”

    老者笑了笑:“念儿,再睡会儿……”

    他当真就再次沉沉睡去,并在老者怀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老者的背脊渐渐挺直,怀抱着孩子,似乎根本就不需要这根拐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模样,那意气风发的时代……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间间本就简陋的房屋,在着沉重的气氛之下,似乎更加显得摇摇欲坠。

    “咚!”

    一声巨响,宛如冬夜里那暴怒的巨熊,发出愤怒的咆哮,一个身影如同炮弹一般,砸落在地,将这一圈范围之内的积雪都激荡了开去,沉淀了四周。

    声响惊醒了熟睡的孩子,年纪小的吓的哭了出来,年纪稍大的,则再也睡不着了。

    孩子慌忙从老者怀中跃下,逃回那男子的身后,看着旁边低低抽泣的母亲,他的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当年之事,今日之果。”男子叹息一声。

    孩子大惊失色:“仇……仇家……”

    想起那长辈们频繁给他们提起的当年仇恨,孩子的脸上泛起绝望之色,却没有哭泣,没有瘫软,带着一股,似乎是鱼家人独有的倔强。

    鱼念听到声响,连忙睁开眼睛,震惊的望着村子方向的剧变,他身在高处,一眼望去,小小的村子竟然被密密麻麻的人影里三层外三层的紧紧包围住了,插翅,难逃!

    “爷爷……”

    他呆在了那里,他忽然之间明白了,老者昨夜让他独自待在这里的原因,是老者早已看到了结局,要以全村人的鲜血,给他留下一条性命!

    鸟巢说大不大,他身手敏捷,三两下就可以跳到树下,很快就可以回到村子,回到老者身边,然而,这小小的鸟巢上,却仿佛忽然多了一层无形的禁锢,让他寸步难行……

    寸步,难行……

    那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腰间,随风张狂的飞舞,脸上一道蔓延了整张脸的刀疤,使他显得分外狰狞。

    “鱼万飞,可还记得我?”

    “雷――扬!”

    老者缓步向前,双目甚至没有流露似乎的敌意与仇恨,就这样平静的看着对方。

    雷扬闻言,先是仔细打量了鱼万飞一番,忽然仰天大笑,笑三声,蓦然而止,右手猛然从背后抽出一柄厚背宽刀,“铿”的一声重重的砸在地上,将几颗原本就细碎的石子,砸的更加细碎。

    “好!很好!”雷扬踏前两步,“看来还没老糊涂,我十分欣慰,为了表示感谢,我绝对会让你最后一个死!”

    他冷笑一声:“这道伤疤,正是鱼昶以此刀所赐,多少年来,日日夜夜,刻骨铭心!今日,我便以此刀,屠尽你鱼家满门!屠尽你鱼家所有希望!”

    一道银色光芒如电,老者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一个飞起的头颅,一道溅了他满脸的血光。

    老者的身形,渐渐佝偻了下去。闭目,留下两道浊泪……是老了……真是老了……

    “爹!”

    那孩子,畏缩在父亲后面,却不曾想,在他心中如山岳一般的父亲,就这样,跌倒在他的面前,一别,那是永远。

    “爹?呵呵,不对吧!”

    雷扬一个箭步跨至孩子身前,从他的脖子之中抽出一枚玉佩,上书二字:鱼念。

    孩子大惊:“这……这不是我的!”

    泪水终究是布满了他的脸颊,雷扬一掌将其拍晕过去,晕死在老者身旁。

    “你,倒数第二个杀!”

    “身死空余念,残留在人间。本来无真意,何故多妄言。”

    雷扬冷笑三声:“别以为我不知道鱼昶一直贼心不死,在外修炼,运气的确很好,入了仙门,甚至修炼了门中最高等的功法……可惜,他早就死了!”

    “哈哈哈哈,早就死了!你们的希望啊,殊不知,他早就破灭了!”

    雷扬仰天狂笑,甚至笑的有些癫狂。他被鱼昶压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到今天吗?

    随着雷扬的笑声,密密麻麻的身影涌入,拦住了他们所有退路。

    鱼万飞叹息一声,忽然双目怒睁,拐杖猛然拄地,深深刺入泥土之中,大喝一声:“鱼家儿郎,可愿随老夫,死战!”

    老幼妇孺,皆沉默,纵是泪水,也无法迷了他们的双眼。片刻后,一声呐喊响彻云霄――

    “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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