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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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山谷中的运气大师(3)

    wed sep 28 08:25:48 cst 2016

    在我继续往下叙述之前,我得先讲个草原上的故事:曾经有一个人得了严重的体寒症,常年的四肢冰凉和全身发冷使他饱受折磨。在草原上所有能够尝试的方法都令他苦尝失败之后,他只能将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以内心的麻木来缓解病痛的折磨。直到忽然有一天,一清早他就着了魔一样从毯子上跳起来,像变了个人似的精神大振,嘴里不停念叨着要吃枣子。可草原上哪弄得到枣子吃,就那么念了两天,第三天他实在忍不住对吃枣子的渴望,毅然离开了家人往西北方走去。而结果是,在草原上跋涉了一天后,他果然吃到了枣子――五大箱的西域极品大红枣在被载着送去进贡时,因运货队伍遭受野兽袭击而被弃之荒野。更神奇的是,他的体寒症也在食用枣子之后不治而愈。

    我现在唐突地插入这个故事,是因为在那个被挫败感染成灰色的春天里,我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只是令我神往的不是枣子,而是一种难以道明的隐秘气味。一想到这个故事,我就立马决定循着微风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指引,往树林的更深处走去。

    而四天后我所发现的事实远比我期待的更加梦幻:一片齐人高的小树林像只纯洁又温顺的小羊羔静静地藏在山谷深处,无数如拳头般硕大的白色花朵在一根根细长的树枝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这美妙的画面如果让一个诗人碰上,准会令其诗兴大发。不知道这算不算同样的道理,当我的鼻子碰上这花香,性情似乎也起了奇异的变化。不过如同没人知道为什么花儿能让诗人当即作出一首绝妙的诗来一样,对于这气味到底如何触发我性情变化的机关,我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冰凉的心境可以平息上窜的热气,那么被香气抚慰过的性情一下子跳出来,成为我掌控热气运行的钥匙,这似乎也完全说得通。当然,我可没工夫去刨根寻底,因为接下来的那个夏天我只沉浸于一件事――彻底征服在我体内的那匹野马,使其服服帖帖,听候我的调遣。

    一旦找对了路子,就如同坐上了通向成功的马车。在秋天来临之前,我便摸索出了掌控热气的各种诀窍。为了确定在离开花香的刺激后这套方法仍然行之有效,我又跑回之前的那座小山上足足呆了十天。之后我用那套运气之法将山顶一块碗口大小的石块击得粉碎,这才确信那股热气已经真正为我所用。

    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找虎王复仇。想到自己离梦中的情景如此接近,我兴奋得彻夜难眠。没等天亮我便启程,直奔虎王的洞穴。

    事情到这里似乎应当会有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不过当我冲到洞里才发现,等待我的是一头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畜生。这老畜生两年前还用盛气凌人的架势从我这里得到了“虎王”的称号,如今却披着张皱巴巴的老皮,只能把脑袋搁在地上张着嘴不停地喘气,甚至连抬一下眼皮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好了,这就是结局,在我饱受苦痛只为把这头畜生送上黄泉路的时候,老天爷用他的那套法则已经替我稳稳妥妥地把这事办了。

    颇具戏剧性的是接下来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

    之后的半天,我静静地陪在虎王身边,凝视着它吐完最后一口气,之后又心情沉重地将它埋了。完事后,我还真以为自己中了邪。直到在之后的几天里自己被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彻底占据,我才算把这事弄明白,原因很简单:自我来到这个山谷,这家伙是世上唯一我还惦记着的活物。这两年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同这畜生一样令我牵肠挂肚?尽管我只是想要杀死它。

    从那以后,虎王的洞穴成了我固定的住处。庆幸的是我还在洞穴不远处的山壁旁找回了兄弟遗落的羊皮袋,里边有火石和急需的食盐――我早已把身上带的盐吃完了。说来也怪,虎王死掉以后,我的兄弟总是和它一同出现在我的梦中,致使我越来越相信虎王就是我的兄弟,直到有一次我从睡梦中醒来,恍然发觉自己被洞穴中的黑暗挤压成了一团,我才明白他俩准是也被黑暗揉捏在一块儿,塞进了我的梦里。

    之后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用忙碌来对抗孤独。在这缤纷的山谷里,使自己忙起来倒并没什么难度,单就在白色小树林研习便能轻而易举地消磨掉整个夏季。另一个好方法是跑到山谷深处去猎鹿,搜寻踪迹,用运气之法捕杀,再将其背回洞穴,这过程足以让我好一阵子都能远离寂寞的侵扰。

    要是以逃难者的身份来看,这日子倒是也过得无比逍遥,只是鹿儿越来越难寻踪迹,食盐却越吃越少。当虎王死掉后的第三个冬季,连续几日的大雪将我困在洞内,寂寥趁机像决堤的洪水般涌来时,出谷的念头也适时在我心里冒了出来。

    于是,在春天来临前,我干了两件事:一、跑到那片开白花的小树林,把所有的树毁了个精光。二、用尖利的石块在穴壁上刻了六幅运气图。无论哪个倒霉鬼按着刻图使出全力去运气,都必然会因热气攻心而毙命,即使他幸运地始终没使出全部力道,一旦完整地练上三十遍,也必然会在热气不知不觉的反复侵袭中五脏俱毁。

    对素不相识的人整出这一招,我也感觉稍稍狠毒了一点,不过,对于粗暴的闯入者,总得给他们一个与其粗暴的行径相匹配的下场。出于善良的性情,思量再三,最终我还是忍不住在第六幅刻图上用箭头指示了一下心脏。现在我发现,这么做倒是有一个好处,就算他们跑到阴间来找我算账,好歹我也能给出个说辞。

    天气一转暖,我便启程出发。为了让洞穴更易被发现,临行前我还特意用大堆的鹿骨布置了一下洞口。完事之后,当我转身回望山洞,看到黑暗成了它唯一的主人,想到自己将离开虎王和兄弟,重又开始居无定所的生活,一阵忧伤的感觉便袭上心头。

    现在得回到前边所说的那个场景――我掉进了湖里。

    我怎么会掉到湖里去?直到现在我沉到了湖底,也没能弄明白其中的玄机。我只是在出谷前顺便在湖边洗了把脸,当我看着湖面上荡开的一圈圈涟漪,头脑就立刻像中了迷魂药一样陷入晕眩。虽然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靠近这片湖,但对脚下的这条湖边小道我可并不陌生。(当然不是人为开辟的小道,说得确切点,只是片绕在湖边的狭长平地而已。)

    之前,为了探察这个山谷的出口,我在这条道上来回跑过两次,不过当时我可从没想过要在湖边驻足,身为从草原上走出来的人,一向对湖泊江河难有亲近之感――茫茫草原哪有让我们学习游泳的地方!

    所以,在这温暖的早晨,当我走到湖边突然脑袋里冒出要洗把脸的奇思怪想,(天晓得我已经几年没洗过脸了。)这一切只能用着魔来解释。

    现在当我放弃挣扎,像根一头插在湖底的木头一样,完全陷入平静,我才泰然地睁开双眼准备接受眼前的现实。该死的,我看到的是什么景象!原来我的身体已被暗红色的湖水包围,这浓重的、黑压压的红色,仿佛在死命挤压我变形扭曲的躯体,就像试图拧干一件被水浸湿的衣服。我的头发、面孔、双眼肯定也变成了红色,天哪,我的鼻孔,红色的细流就像一丛丝线正从我鼻孔里不断被抽出来。可耻的偷盗者!哦!这是我的血液!这片魔鬼之湖正在贪婪地吸取我的血液!肯定是我以前的那次割腕放血让它尝到了甜头!怪不得我感觉现在已经法力无边,气流已经趁机占据所有血液被吸走后留下的空隙,我的身体已经化成了一团气!我终于到达了运气的最高境界!可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是人?是鬼?还是气?只有天晓得了。该死的!我只知道我将永远被这妖怪般的湖水禁锢在这里,成为无尽岁月里匍匐在它淫威之下供它肆意把弄的卑微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