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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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识灵之年

    sun sep 18 10:10:52 cst 2016

    老榕村人相信:天地有道、万物有灵。

    徐涛自也深信不疑。所以对红马总跟在身后三四丈远,随他走走停厅,并不如何担心。

    老榕村不算偏远之地,自榕城还是无名村落时起,二者便有往来之人,往来之人多了,才有了路。虽然那路上不少树干树根挡道绊脚,但聊胜于无。

    关于榕城发迹,有说起于几位炼器大师,有说起于几样稀世重宝,反正当年无名小村落逐渐成为商贸重地,被人唤作雇佣地。各地与榕城之间交流增多,老榕村那小路也成了商路,人们把路上一些树干树根砍掉,让马车可以通过。行人愈多,路也愈平坦一些。

    世间战事不断,雇佣地几经洗劫,不衰反盛。先后被负娄、金卢、山央介、吴犁等国定为城池,现名榕城。昔日商路成为官道,行人年年不同,唯独官人兵卒极少穿行。尽管如此,官道仍是官道,文命义气约定俗成,官道之上极少抢杀流血之事。

    徐涛当初去往榕城,是因官道两边鸟兽浆果较少,为求果腹不得不走偏一些,兜圈绕远才花了较长时间。

    回程虽有红马在旁,但林中嫩草杂花遍地,其温饱毋庸担虑。徐涛倒是疑惑会否暴露自己行踪,碍于捕猎。

    于是抱着尝试心态,徐涛悄声叮嘱红马呆着别动、别吵、别跟过来。红马两只大黑眼贼亮贼亮,仿佛在说“嘿嘿,嘿嘿”。徐涛一时难辨。

    不多久,徐涛逮了几只野鼠回来,发现红马待在原处不远。摇头晃脑地,尺长鬃毛拨来泼去,不知耐烦还是不耐烦。

    “嘿!识听白话的咧!”

    惊喜如获,徐涛滋滋蹦着过去。靠近得近了,红马嘶鸣一声,猛然蹿起,后蹄撑地,前蹄如刨。

    徐涛始料未及,被吓得身形硬生止住,即刻后仰跃出,站稳,如临大敌。

    待得红马四蹄着地,再无异状,徐涛惊魂稍定,不由大骂:

    “畜生,吓死爹了!”

    话音刚落,红马脖子稍稍靠后,显得更高大一些,似乎蓄势待发。徐涛略感不妙:

    “你,你,要干嘛?”

    话在嘴边,徐涛想起,这畜生听得懂白话啊!不能骂,不能骂!

    “咳!咳!”

    徐涛干咳两声,不知此幕被心至房人看到会传成怎样。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说,谁能知道。于是将心一横,把脸一扯,咧开了笑容,说:

    “既然你听得懂我说什么,以后我们交个朋友吧。”

    抬眼看着七尺大马,徐涛不敢过于靠近,一边努力让自己神色坚定一些、嘴角自然一些、声音诚恳一些,一边说:

    “正所谓,出门多结朋,路上无仇人嘛。路上就我们两个,不是我跟你,就是你跟我。以后只要你好好背我跑路,我就给你吃红萝卜、吃鲜花蜜、吃神丹仙草,什么好吃吃什么,好不好?嗯就这样,来!”

    徐涛见红马没那么紧绷,试探着走近一步。却又见脖子后仰,赶紧定住慢慢退后: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估计一时三刻不会有结果,徐涛走开几步,一边在附近找些枯枝干草,一边自顾自对红马说着,也不管听不听得懂:

    “我是老榕村人,我叫徐涛,村里人基本都认识我,都知道我是好人。我看呢,你也从老榕村出来,没错吧?老乡嘛,三分血,七分亲,见到都要抱一下,更不会有仇,是不是?

    “玄草房你知道吧?我之前在那里待过的。红芒啊、白兰啊、雪貂啊、冬雷啊,都是你同僚吧?我都认识。认识,怎么不认识,熟得很呢,它们的粪都是我捡的咧。”

    之后几天,徐涛在前,红马在后。除了睡觉打猎稍微安静,徐涛一刻不停地与红马唠嗑,唠完老榕村唠榕城,唠完酒馆唠小时候,唠完传言唠恶作剧。路上不时有意无意靠近,遇到威吓就若无其事退开,不厌其烦。

    开始红马还坚持不让徐涛靠近三四丈内,后来索性离徐涛远远站着。徐涛无奈:“没说完就嫌烦,真的好吗?”

    如此一来,一人一马安静走了十来天。稍一张望,东山房籍以为名之山遥遥可见。可知距老榕村已不远,顺着官道再走四五天,兴许就能再听到教头徐广仲骂人之声。

    徐涛眼中一亮,却转向广仲教头故乡,迈步走去。

    徐广仲原姓长流,来自老榕村东南方约七百里之梅林村。

    梅林村向来极重礼数,长流广仲自小叛逆,早被一些长辈怀恨。年轻时,广仲私自外出历练,与老榕村东山房人徐青萍相识,珠胎暗结,私自完婚。广仲有志游闯天下,终究割舍不下骨肉之情。为奉孝道,两人归居梅林村。

    然对其婚事,梅林村人不予承认,还有不少族人对其恶语相向,处处刁难,尤以长流广仲族人为甚。

    敢为常人不敢为者,必有常人不及之处。徐青萍能与长流广仲相互倾慕,自因其亦是敢作敢为之人。

    梅林村人待其无礼,二人念及孝义,初初尚且能忍。后来梅林村人变本加厉,抵鼻谩骂、甚至借故推攘,二人实在忍无能忍。先是出言劝止,再是厉声喝赶,尤自不依不挠,屡屡逼犯。

    双方交恶愈演愈烈。最后梅林村人决定不顾老榕村是何态度,决定先将广仲禁闭,再将徐青萍连胎处杀。

    彼时二人初生爱子,对梅林村人切肤之刃有所察觉,心冷之余,拼死夺路,且战且退,奔走三百多里。

    最后十五名老榕村人闻询赶至,极力相救,抢得性命。广仲断手,青萍伤重,奋身解救者四死十伤,唯幸襁褓之子无碍。广仲感激涕零,于是更为姓徐,恩效老榕村。

    时日逝去,徐广仲功夫再有增进,赢得老榕村人信服,受任东山房教头,有三十余年。对于当年之事,知晓之人不少,深究之人不多。即便是当年参与营救之人,除了说说如何英勇以外,一概避而不谈。

    徐涛听闻之后,对那教头广仲是敬佩其气概、不认可其愚行,加之在东山房受训没少挨罚,对其感情并不太深。向其故乡走去,只因梅林村附近偶有野生白鸿鸟出没。

    梅林村所在位置,处于金沙河下岔口,村北为长清溪,村南为九曲水。顾名思义,长清溪常年清浅平缓,九曲水势急多弯。水势复杂使得林中环境优越,常年不息使得生灵受之润养一代又一代,木鱼鸟人皆能找到心怡驻地。

    野生白鸿鸟因之栖居于此,并不为老榕村和梅林村之间是否存在芥蒂而动摇分毫。

    该地野生白鸿鸟数量不多,远不足将梅林村人赶走,却因其领地意识强硬,总将梅林村人视为入侵者以死相搏,鸟群数量大体止于六十之数。

    这也是梅林村人刻意留手的结果。梅林村人对与白鸿鸟来犯并不犯愁。白鸿鸟伤害不大不小,交由年轻一辈对付,不失为锻炼好机会。故而只求杀散,从不杀尽,放而用之。

    在某些天冷时候,野生白鸿鸟会趁雪色向梅林村发起冲击,然后被梅林村人发现,血洒当场,头鸟死去,鸟群奋战,最后颓散。

    话说徐涛不顾官道,大步南行,颇为顺利地找到金沙河,继而稍微拉开一段距离沿金沙河顺流直下。

    这几天来,冷了许多。看那天空,满眼钩云,在秋冬之时,大概要下一场很大很大的雪。

    徐涛身上套着两件粗制麻服,并不暖和,沿路好不容易打了几只兔子,取其毛皮烘干,塞在衣服中间,才不至于哆嗦。

    在酒馆时,徐涛曾打听附近白鸿鸟消息,据说已四五年没有大规模出现。过往两三年必有一次,如此来看,或许是上一役梅林村人杀得太过。

    徐涛不知白鸿鸟会否出现,只是忽然想起,时机也正好,不愿错过,姑且前往。要是早有打算,估计没有衣物也会与人相借一些。比起这些,徐涛更在意头顶大雪何时落下。

    愈看浓云,徐涛愈是忧心:如果白鸿鸟出现太迟,指不定没等到饿死就冻僵在雪地里了。就算在这第一场雪里出现,太早的话,惊鸟四处奔散迁徙难以碰见,如果太晚,惊鸟又会藏匿太深难觅踪影。

    “最好的时机,应该是……没有的,不然早得偿所愿了。”徐涛想,“不管怎样,还是先赶到金沙河岔口,运气这东西要碰过才知有没有。”

    徐涛心里一热,脚底一滑,蹭蹭蹭地走得更快。不远处红马打了个响鼻,也轻松跟上。

    几天后,雪终于下了。

    彼时徐涛距梅林村还有七八日路程,就算拼了命赶到,积雪也已很厚,就算死一地白鸿鸟都看不见,又何必白费力气?

    想罢,徐涛停下脚步,坐到树下,看那星点雪花慢慢飘落。

    正是百无聊赖。

    不久前,徐涛坐在酒桶上发愣,叶卯丹刚刚睡醒下楼,远远就说:“不知该做什么,想想身上肩负期望。”

    想起这话却让徐涛愈觉茫然。

    叶卯丹的率性、贯晨东的轻盈、贝贝的模糊,陌生得有些刻骨铭心。老榕村的安静、伙伴们的责任、徐傲的孤高,熟悉得有些患得患失。因不知归属何处,不知身上有着何人寄予何种期望。

    “耶!呼呼。”

    红马嘶鸣,徐涛望去,雪停了。原来,才下小小几瓣。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