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故人归（三）
待到萧子恒赶到肆月家中时，肆月正在绣着什么东西，看到萧子恒眉毛鬓角全是雪花，不由得轻笑了一下：“若是城中女子知道堂堂萧公子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恐怕芳心都会碎了一地吧。”
萧子恒也跟着尴尬的笑笑，看到一旁的食盒和布匹，便问道：“林弦他遣人来过了？”
肆月应了一声，随即叹了口气：“林公子他家大业大，现在年节将至，竟还记得抽时间让人过来送来这么多衣食，我一人……”说到这里，肆月突然停了下来，萧子恒也未敢多言。肆月苦笑一下，随即说道：“你看我，一个人久了就越来越容易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本来想要绣顶小帽给林家小少爷的，没成想耽搁了时日，怕是送不成了。”萧子恒瞥眼看见桌上未动的馄饨，不觉又是一阵怅然。
其实，萧子恒和肆月并不算熟悉。赵宇明成天舞刀弄枪，可是最终却讨了个不习武的温婉女子做未婚妻。想当初，大家都以此来调侃他，说是洞房花烛夜可要轻点折腾，宇明豪放的大笑，惹得肆月满面桃红。谁料，两人甚至还未成亲，宇明便奔赴雁门关，又是数月，血染沙场，与世长辞。自那之后，萧子恒和林弦有得时间便会来看望，可到底还是会触景伤情，总是停留片刻便告辞离开，倒是肆月每每逢年过节便会送他们两个一些亲手制作的小礼物，从未间断过。
想着当初宇明还在雁门关时，每月都会寄回家书，每一次几乎都是萧子恒帮着送到肆月手中的，看到肆月接到家书时脸上那化不开的欣喜，萧子恒也不由得打从心底的高兴。可是赵宇明死在了黄埃散漫的边疆，尸骨全无，萧子恒知道了消息，悲痛之余又不知该怎样和肆月说起，只得苦苦隐瞒。可怜肆月几乎天天都要跑到萧子恒这里询问消息，每一次都只能孤身离去。只是每次来时，都会轻轻的说上一句：今日总是心慌，许是宇明已经好久未曾入我的梦了。
十万忠骨埋城下，妻子犹问何时归。
现在时节尚早，还不到给宇明扫祭的时候，萧子恒便带着带着肆月做的小点心去了林府。他的二弟今年春天突然患病，味觉全失，吃不出他做的赤明香，尝不了他酿的桑落酒，入了冬，整个人已是单薄得像一张纸。接下来的事萧子恒不愿去想，仍做常态，在他家用了晚饭才回。
天色已是渐渐暗了下去，萧子恒仍是按着原路返回，途径绣春阁的时候发现天光早已不再那花台之上了，只是那里还留着一壶酒。萧子恒也没多想，只是淡淡的叹了一声，便拎了酒继续走去。不久便是年节了，杂事繁多，城里富商巨贾明明大多一字不识，却偏偏喜欢附庸风雅，纷纷前来求字求画，萧子恒虽是不厌其烦却也不能拒之不见。
“人嘛，俯仰一世，哪得那么多随心所欲呢？”萧子恒看着杯中那几片青绿色的茶叶，嘴角愣是勾出一丝苦笑。“有时倒是羡慕赵宇明这小子，虽是战死沙场，却也遂了他的心愿。起码不用像他的两个哥哥一样，为凡尘俗世所累啊。”
没成想，第二日刚过晌午萧子恒便得到消息：林弦的病竟又重了些。
原本萧子恒带着肆月做的点心去林府时，林弦的面色已经有所好转，闲聊之时竟也拿起那些点心尝了两口。只是在第二天，萧子恒在街上却看到林家总管一脸焦急的在药房中抓药，走向前去询问才知道，昨夜自己走后，林弦早早便睡下了，只是这一睡直到今日午时都尚未醒来。萧子恒听闻此事便一下子慌了神，不顾周围人的注视，踉踉跄跄的向着林府的方向冲去。
待到萧子恒来到林府时，正巧看到大夫正在给林弦号脉。萧子恒本不想在此时出言打扰，可是看着大夫的面色越来越诡异，便也顾不得许多，急忙问道：“先生，请问我二弟为何今日一睡不醒？究竟是哪里患的病症？”
先生一捋长须，啧啧两声，沉吟道：萧公子，恕老夫医术不精。林公子的病一直是老夫在医治，现在只知林公子为何味觉全失，这为何一睡不醒……
正说着，林弦却醒转过来。睁开眼睛便看到萧子恒一脸焦急的看向自己，不觉轻笑一声：大哥，莫不是我脸上生出了花来？想来你也该为我找个嫂子了，不然总是这样盯着我，直教我心里发慌。
萧子恒看到林弦无事，本是满心欢喜，可听了林弦的话之后又不得不佯怒道：你小子病了身体也没得正行！到底怎么回事？别跟我说你只是贪睡，便将林家这家业扔了足足一个上午！
林弦收敛了神色，吩咐下人和大夫先行离去后，看着萧子恒叹了口气。
原来昨夜林弦睡下后，只觉得身体发轻，不似是躺在床上。心下疑惑，便睁开眼睛，竟发现自己漂浮在床的正上方，而床上有一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正在躺着。林弦飘到床前发现另一个自己还有气息，便恍然大悟——许是自己灵魂出窍了。近些天患了重病，身体大不如前，而年节将至，林家的生意也需要有人来经管，心神具惫下，竟发生了这种事情。林弦正想着自己应当如何回到身体中，担心自己这一睡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之时，只听得外面传来了轰隆的马蹄声，心下好奇便飘了出去。来到街上发现从十里城城门方向走来了一列军队，铁甲寒光，让人看了不觉生了一个寒噤。林弦心中暗忖这军队为何要从绣春城经过时，却发现绣春城的城门并未打开，后续的军队竟是直接从城墙中穿过！时而有几个身着铁甲的士兵从队伍中出来，走向街两旁的人家中。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林弦的肩膀上。林弦回头，发现是一个陌生样貌的士兵站在自己身后，问道：“这不是林公子么？怎么年纪轻轻便也落得个身死魂消的境地？”
林弦连忙解释，自己还未死去，只是不知为何在今夜灵魂出窍，听得有响动才出来看看。那人笑笑，向林弦说道：今夜是亡魂归家之日，我们本是绣春城人，出征边疆战死沙场，多亏阴司开恩，许得在投胎转世之前回家看看。想来今夜阴气太重，正巧林弦体弱，便被把魂魄勾了出来。想来到正午时分，阳气一盛，魂魄便会自行回去。
林弦听到这番话后有些出神，半晌才问了一句：那你可知三年前战死的一位少年将领？
那人回道：赵将军确是少年英才，怎奈何生不逢时啊！听阴司说，赵将军战死沙场，连全尸都未曾留下，魂魄说不定也跟着散了。这都三年了，赵将军的魂魄都未能轮回转世，怕是……说罢，那人便转身进入了一户人家中，林弦等了许久也未能等到他出来，便只得在街上游荡，直到这正晌午才魂归肉身，清醒过来。
萧子恒听完，与林弦对视许久，随即又都是轻轻叹息。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林弦自灵魂出窍之事发生之后，病情虽未见好，却也不曾再次加重。萧子恒累于俗世，这些日子也未能抽出身再去林府看一看，渐渐的，萧子恒也便忘了天光这件事。
哪曾想，在那元宵灯会上，两人却又再次相见。
萧子恒也跟着尴尬的笑笑，看到一旁的食盒和布匹，便问道：“林弦他遣人来过了？”
肆月应了一声，随即叹了口气：“林公子他家大业大，现在年节将至，竟还记得抽时间让人过来送来这么多衣食，我一人……”说到这里，肆月突然停了下来，萧子恒也未敢多言。肆月苦笑一下，随即说道：“你看我，一个人久了就越来越容易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本来想要绣顶小帽给林家小少爷的，没成想耽搁了时日，怕是送不成了。”萧子恒瞥眼看见桌上未动的馄饨，不觉又是一阵怅然。
其实，萧子恒和肆月并不算熟悉。赵宇明成天舞刀弄枪，可是最终却讨了个不习武的温婉女子做未婚妻。想当初，大家都以此来调侃他，说是洞房花烛夜可要轻点折腾，宇明豪放的大笑，惹得肆月满面桃红。谁料，两人甚至还未成亲，宇明便奔赴雁门关，又是数月，血染沙场，与世长辞。自那之后，萧子恒和林弦有得时间便会来看望，可到底还是会触景伤情，总是停留片刻便告辞离开，倒是肆月每每逢年过节便会送他们两个一些亲手制作的小礼物，从未间断过。
想着当初宇明还在雁门关时，每月都会寄回家书，每一次几乎都是萧子恒帮着送到肆月手中的，看到肆月接到家书时脸上那化不开的欣喜，萧子恒也不由得打从心底的高兴。可是赵宇明死在了黄埃散漫的边疆，尸骨全无，萧子恒知道了消息，悲痛之余又不知该怎样和肆月说起，只得苦苦隐瞒。可怜肆月几乎天天都要跑到萧子恒这里询问消息，每一次都只能孤身离去。只是每次来时，都会轻轻的说上一句：今日总是心慌，许是宇明已经好久未曾入我的梦了。
十万忠骨埋城下，妻子犹问何时归。
现在时节尚早，还不到给宇明扫祭的时候，萧子恒便带着带着肆月做的小点心去了林府。他的二弟今年春天突然患病，味觉全失，吃不出他做的赤明香，尝不了他酿的桑落酒，入了冬，整个人已是单薄得像一张纸。接下来的事萧子恒不愿去想，仍做常态，在他家用了晚饭才回。
天色已是渐渐暗了下去，萧子恒仍是按着原路返回，途径绣春阁的时候发现天光早已不再那花台之上了，只是那里还留着一壶酒。萧子恒也没多想，只是淡淡的叹了一声，便拎了酒继续走去。不久便是年节了，杂事繁多，城里富商巨贾明明大多一字不识，却偏偏喜欢附庸风雅，纷纷前来求字求画，萧子恒虽是不厌其烦却也不能拒之不见。
“人嘛，俯仰一世，哪得那么多随心所欲呢？”萧子恒看着杯中那几片青绿色的茶叶，嘴角愣是勾出一丝苦笑。“有时倒是羡慕赵宇明这小子，虽是战死沙场，却也遂了他的心愿。起码不用像他的两个哥哥一样，为凡尘俗世所累啊。”
没成想，第二日刚过晌午萧子恒便得到消息：林弦的病竟又重了些。
原本萧子恒带着肆月做的点心去林府时，林弦的面色已经有所好转，闲聊之时竟也拿起那些点心尝了两口。只是在第二天，萧子恒在街上却看到林家总管一脸焦急的在药房中抓药，走向前去询问才知道，昨夜自己走后，林弦早早便睡下了，只是这一睡直到今日午时都尚未醒来。萧子恒听闻此事便一下子慌了神，不顾周围人的注视，踉踉跄跄的向着林府的方向冲去。
待到萧子恒来到林府时，正巧看到大夫正在给林弦号脉。萧子恒本不想在此时出言打扰，可是看着大夫的面色越来越诡异，便也顾不得许多，急忙问道：“先生，请问我二弟为何今日一睡不醒？究竟是哪里患的病症？”
先生一捋长须，啧啧两声，沉吟道：萧公子，恕老夫医术不精。林公子的病一直是老夫在医治，现在只知林公子为何味觉全失，这为何一睡不醒……
正说着，林弦却醒转过来。睁开眼睛便看到萧子恒一脸焦急的看向自己，不觉轻笑一声：大哥，莫不是我脸上生出了花来？想来你也该为我找个嫂子了，不然总是这样盯着我，直教我心里发慌。
萧子恒看到林弦无事，本是满心欢喜，可听了林弦的话之后又不得不佯怒道：你小子病了身体也没得正行！到底怎么回事？别跟我说你只是贪睡，便将林家这家业扔了足足一个上午！
林弦收敛了神色，吩咐下人和大夫先行离去后，看着萧子恒叹了口气。
原来昨夜林弦睡下后，只觉得身体发轻，不似是躺在床上。心下疑惑，便睁开眼睛，竟发现自己漂浮在床的正上方，而床上有一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正在躺着。林弦飘到床前发现另一个自己还有气息，便恍然大悟——许是自己灵魂出窍了。近些天患了重病，身体大不如前，而年节将至，林家的生意也需要有人来经管，心神具惫下，竟发生了这种事情。林弦正想着自己应当如何回到身体中，担心自己这一睡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之时，只听得外面传来了轰隆的马蹄声，心下好奇便飘了出去。来到街上发现从十里城城门方向走来了一列军队，铁甲寒光，让人看了不觉生了一个寒噤。林弦心中暗忖这军队为何要从绣春城经过时，却发现绣春城的城门并未打开，后续的军队竟是直接从城墙中穿过！时而有几个身着铁甲的士兵从队伍中出来，走向街两旁的人家中。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林弦的肩膀上。林弦回头，发现是一个陌生样貌的士兵站在自己身后，问道：“这不是林公子么？怎么年纪轻轻便也落得个身死魂消的境地？”
林弦连忙解释，自己还未死去，只是不知为何在今夜灵魂出窍，听得有响动才出来看看。那人笑笑，向林弦说道：今夜是亡魂归家之日，我们本是绣春城人，出征边疆战死沙场，多亏阴司开恩，许得在投胎转世之前回家看看。想来今夜阴气太重，正巧林弦体弱，便被把魂魄勾了出来。想来到正午时分，阳气一盛，魂魄便会自行回去。
林弦听到这番话后有些出神，半晌才问了一句：那你可知三年前战死的一位少年将领？
那人回道：赵将军确是少年英才，怎奈何生不逢时啊！听阴司说，赵将军战死沙场，连全尸都未曾留下，魂魄说不定也跟着散了。这都三年了，赵将军的魂魄都未能轮回转世，怕是……说罢，那人便转身进入了一户人家中，林弦等了许久也未能等到他出来，便只得在街上游荡，直到这正晌午才魂归肉身，清醒过来。
萧子恒听完，与林弦对视许久，随即又都是轻轻叹息。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林弦自灵魂出窍之事发生之后，病情虽未见好，却也不曾再次加重。萧子恒累于俗世，这些日子也未能抽出身再去林府看一看，渐渐的，萧子恒也便忘了天光这件事。
哪曾想，在那元宵灯会上，两人却又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