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意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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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是否

    过了片刻,他忍不住又说:“你昨日离去时,听说曾与他见过面。”



    丁靖析不置可否。



    “你们发生了争吵?”胡丛萧继续问。



    “我不喜欢他。”丁靖析不想知道是谁告诉胡丛萧这些的,只是把自己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



    刚愎自用,好谋无断,而且固执己见,一味针对丁靖析,换作是谁,也不可能对他有任何好感。



    换句话说,如果燕勒死了,丁靖析应该是最“开心”的。



    胡丛萧觉得丁靖析的话就是想告诉他这个意思。



    但胡丛萧不觉得丁靖析的话含有这个意思。



    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知道一些什么?



    胡丛萧心中掠过一分担忧,很快又恢复过来。



    再看一眼燕勒的尸体,才发现他的右手手指,弯曲的有一些不自然。



    用手捏住那里,感觉到已经被掰断了。



    这也是一处伤痕吗?



    胡丛萧很快有了打算,抬起头来想对丁靖析说:“我要把它带回正清门探查,先生您......”



    话未说完,发现丁靖析早已不见踪影。



    连同四周的人,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



    “这......”胡丛萧有些不知所措。



    人就这么走了?



    可是隐隐中,他还有一种感觉。



    这个年轻人,还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开。



    ......



    丁靖析站在街角阴暗处,看着胡丛萧将燕勒的尸体带走——连带着将那一大段巨木也一起带走了。临走前还给了赶车夫一笔钱算作赔偿,赶车的看到那么多钱虽然欣喜,但还是推辞了一番才彻底接受的。



    丁靖析有些不明白。



    最后还要拿走,为什么开始要推脱?



    只是他能感觉到,那些人对胡丛萧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



    不再多想,丁靖析打开了手掌,注视着手中自燕勒身上得到的东西,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么接下来,他又有目标了。



    只是,如何去寻找那个人?



    ......



    胡丛萧从房间中出来,脸色有些阴沉。



    自从将燕勒的尸体带回来后,依然一无所获。



    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探查,依然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只能知道杀他的人一定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否则为何一击足以致命、却偏偏要留下那么多伤痕。



    可是敢杀人的人,难道有心慈手软的吗?



    看似遍身证据,却无一处有用,才是最讽刺的。



    胡丛萧一边想,一边顺着廊道向前走。



    他所走的,是标准的道家建筑。木质廊道蜿蜒曲折,在两旁绿树环绕下显得幽静恬淡。木檐每隔三步有一风铃,随风摇动,“叮铃”作响。僻静处,心旷神怡。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搭建这些建筑的木料只经过了简单处理,既没有雕刻装饰图案,甚至连一般人家的油漆也没有填涂。原木裸露在外,以自然之貌示以外人。



    道家以自然修炼,如此自然,反而显得太过不合理。



    木质的廊柱如果连一点油漆也不涂、一点烘干也不处理的话,岂不是很容易被虫蛀坏掉?



    除非一开始,建造这些的人,就没有打算让它们常存于此。



    也是情理之中。



    常人建造殿舍房屋,所想的都是它们能长存于世间。



    为道家有所不同。



    他们不拘泥于任何长存。



    有何长存?



    唯道长存。



    胡丛萧脚步落在地上,每一步都很轻。



    像是怕惊动氛围的寂静。



    留在这样的环境中,原本应该是十分放松的。



    他的表现,却是处处小心谨慎。



    像是害怕被人指责。



    像是害怕,被人发现。



    胡丛萧会如此谨慎,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本就是一个善于观察别人神色,再作行动的人。



    他是风缘心的弟子,这是荣耀。



    可是当风缘心离去后,这就是负担。



    会有人拿他和他的师父作对比。



    一旦有什么做不好,承担污名的,就不仅仅是他一人。



    所以无论什么事情,他都要尽力做到最好。



    尽力在别人察觉之前,就完成一切......



    他忽然停了下来。



    看着前面,拳头微微握紧。



    “丛萧,辛苦你了。”秦仲松深沉的声音传来,步履沉着,一步一步缓慢从前方廊道阴影后走出。苍老的面庞上无悲无喜,眼中所有的,只是一种镇定与轻松。



    “掌门师叔言重了,这些事情还不觉得辛苦。”胡丛萧稍稍让自己放松下来,行礼后说。



    “可曾查到什么?”秦仲松问。



    “恕师侄愚钝,什么也没有查到。”胡丛萧看了秦仲松一眼,之后说:“燕勒的尸体上虽布满了伤痕,但皆是寻常伤,无一处特别,也无法探寻到凶手真身。”



    “是这样啊。”秦仲松眼眸深处别有深意的神色一闪而过,没有遗憾也没有特别的什么情绪。用这样的目光一直看着眼前自己这个师侄,尽力想要看出一些什么。



    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出。



    “你是第一个接触那具尸体的人吗?”秦仲松继续问。



    “不是。”胡丛萧很快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以实相告。“是另一个人发现的尸体,我是在他之后才赶到的。”说着,就把丁靖析是怎么在树干内找到燕勒的尸身、最后又如何离开的大概说了一遍。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先一步拿走了最为重要的证据!”秦仲松严厉说道:“为什么你不先找他问个清楚,就这样直接让他离开了!”



    “是师侄疏忽了。”胡丛萧立刻低下头认错。



    “罢了,丛萧。”秦仲松叹了一口气,说:“也不能完全怪你。他如果什么也不打算告诉你,你也问不出任何东西。”



    想到那个淡漠的年轻人,秦仲松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了一些寒意。



    这些寒意,是因为恐惧,但不是对丁靖析本身的恐惧。



    而是对于他的存在、对于未知的本能恐惧。



    就像是不想相信,天底下居然真的,会有那样的人存在。



    “你怎么看他,丛萧。”秦仲松摇了摇头,又问了胡丛萧这样一个看似莫名的问题。



    这是在像自己的师侄询问对于丁靖析的看法。



    可是现在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一切太过显眼,反而显得最不显眼。”胡丛萧想了想之后,给出了这样的答案:“站在人群中,能看出他是最为显眼的一个,即便竭力在隐藏自己,有心者依旧能看出他的格格不入。这样与众不同的感觉,让人试图去接近他,找寻他和别人所不同的地方。可是真的靠近后,才发现是如此平平无奇,他身上没有任何值得在意之处。要么,是他本身真的只是如此;要么,是他真正隐藏的,比任何人都要深。”说到这里,胡丛萧顿了顿,继续说:“掌门师叔,我不觉得他是我们要找的人。”



    “你觉得不像?”



    “并不像。”胡丛萧据实以告。



    “谁又能知道呢。”秦仲松转身向后随意踱了几步,随意地道:“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如何,当事者也未必全然知晓。对于陌生人想要仅凭一眼判断结果,更是无法可信吧。”



    说完,他又转过身,再一次看向了胡丛萧。



    用自己冷峻的双眼。



    胡丛萧微微一怔。



    然后立刻回答:“听其言、观其行,以圣人之眼,看人之所为,虽不知他其前行,仍可明其心性,这也是道祖曾经教导我们的。而对于亲近之人,每日常在一起,一言一行皆能在眼中看明,即便有误解,相差也不会太远吧。”



    “话语可听、行为可看,可是人心中怎么想,真的无法判断。毕竟在俗世之中,也常常有子弑其父、臣弑其君。”秦仲松说。



    “这既非俗世,也无君臣。”



    “但人心所思,依旧让人捉摸不透。”



    秦仲松这一句话说完,叔侄二人同时沉默。



    片刻,胡丛萧才继续说:“掌门师叔如果为了稳妥起见,可以将我的那枚钥匙拿去,亲自保管。”



    他这是直接以这种方式表明忠心了。



    “这倒是不必了,丛萧。”秦仲松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一直很看重你,你的才干、能力,都是得到了大家认可的。你也很有天赋,看到你,我觉得就像看到了当年的师兄。但与他相比,你始终少了那一点朝气。你很善良,也愿意为了追求自己内心的善良去付出,不过总是这样,在别人眼中你也显得太过死板,甚至会让人觉得不近人情。而且丛萧,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恨我。”



    “为何?”胡丛萧眼眸微动,问道。



    “因为当初师兄离开我们后,你本来是最可能继承这掌门之位的......”



    “掌门师叔还是不要再提及这件事了。那时我还年幼,虽然很多人支持我,但更多的人对我还是存在着一种鄙夷的心态。如果当时继位的真的是我,不知宗门内部又会爆发怎样的动乱。况且这么多年来,掌门师叔为了宗派做了什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不必再为了这些事情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