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意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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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连环

    丁靖析在疯狂的喝酒。



    这不像一贯的他。



    敖兴初会放纵豪饮,丁靖析一般只是慢慢啜饮。



    而且他的行为,说是豪饮,未免也太过“疯狂”了些。



    一杯接着一杯,这一坛酒喝光了就立刻拿起另一个坛子,从未断绝。酒水洒出,溅在他的身上、脸上,滴滴滑落,留下清晰的水痕。



    如离人泪。



    未曾离别,又为何流泪?



    他流过泪吗?



    相比较喝酒,现在的他更像是单纯的想用酒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惜,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初。



    酒精已经无法麻痹他的感官。



    他不再那么容易醉倒了。



    又是一杯喝完,丁靖析再一次斟满,试图继续饮下。



    “喝这么多,已经够了。”一只苍老的手伸出,覆盖在了他的杯子上。他抬起头看到宁广益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老迈的声音依旧清晰的说:“年轻人,酒喝多了会伤身体。”



    “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丁靖析说,直接将酒杯从宁广益手下拿出,再一次饮尽。



    “如此喝酒,你是有什么悲伤的事情吗?”宁广益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丁靖析对面。



    丁靖析的手遽然停住。



    “举杯消愁愁更愁。很多人寄希望于酒来让自己短暂忘却烦恼,不过我看你却不是这种人。”宁广益看着丁靖析,十分自然地说:“我在这里这么久了,各种各样的人也都算见过了,但像你这年轻人这样,还真的是头一次见。你的眼睛是很清澈的,这证明你应当是并没有太多烦恼的人。但除了清澈外,瞳孔中却还如此深邃,深到让人看不懂,这又说明,在你的心中,其实藏着很多心事,不为人知。”



    丁靖析放下了杯子,抬起头,用宁广益所说的“深邃的双眼”直直盯着对方。



    这并不是什么友好的举动。



    也不存在任何友好的心理。



    常在荒野中生活的人,立刻就会认出,丁靖析的这种眼神到底是什么。



    这是野兽躲在草丛中,暗中观察着自己猎物的眼神。



    “但不管你开心也好、痛苦也好,都与老夫没什么关系。”宁广益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丁靖析的眼神,说完这句话后就站起身来,要去向别的地方,仍旧继续说着:“只是不管自己怎么样,还是不要破坏别人的感觉为好。不论在何时影响到了别人,都会被人所不满的。”



    丁靖析看了看店内其他的人,发现果然如此。因为之前自己喝酒的声音太大,已经有很多人在用介意的眼神看着他。



    “而且你所来到这里,应当是寻找自己的答案的,而不是来破坏别人的生活的吧。”宁广益说出了这句话,带着深意的眼神最后看了丁靖析一眼,径直转身,一手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去向别的地方。



    一个人维持这间小店,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忙。



    丁靖析并不明白宁广益的言下之意。



    或许对方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明白。



    不明所以的话,又为何要说出来?



    丁靖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以肯定的一点,这个独自开酒店的老人,绝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不仅因为他奇特的名字、今日别有深意的话,还有......



    丁靖析忽有所觉,视线投向了门外。



    在那里毫无任何奇特之处,所有的只是往日皆可见到的熙熙攘攘。



    三清天内普通人的生活,也是过的有声有色。



    今日外面大街上,有说书人在路边摆摊,旁边围坐着一圈行人;有两三道士从山上下来,正要离开这里去做师门的任务;有商人正跟着商队,将自己所买的货物运到自己的店中;有老人悠闲地坐在屋檐下,享受着久违的午后宁静......



    还有的,是一个人正赶着马车,运着一件硕大的货物。



    那是一棵树,平躺放倒由马车运送着。真的很大,即便马车本身已经容量巨大,仍旧无法完全放下它,粗过二十围,长不可量。是刚刚采伐下来的原木,枝杈树叶都还没有去掉,露出了一截拖在后方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平时这条街上有更稀奇古怪的东西运过,此刻有人用马车拉着一整棵大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驾车人心情也十分之好,一边坐在前面挥着鞭子赶着马,一边哼着什么小调。悠然自得的神情,挥舞着的鞭子也慢慢跟上了节奏。这一次的运气当真好,刚刚出去不远就捡到了这一整棵树,运回去后,相比可以做很多家具吧。



    那能抵上一整年的工作了。



    一边这样想着,驾车人更卖力地赶着马车。



    一路上都是很平坦的。



    只是在刚刚路过一间小酒馆后,赶车人明显觉察到身后的马车颠簸了两下,像是重心发生了一些变化。



    回头看去,只见到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衣的年轻人站在自己的马车后面,盯着车上的那棵巨木。



    “嘿!小子,你在干什么?不要站在我的车上,就不怕摔下来吗!”赶车人看着丁靖析,大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叫喝着。



    丁靖析脸色沉静,一言不发,探手成爪,如钢钎般一下抓到了树干内,木屑飞溅,整个树自中间层层裂开,破了一个大洞。赶车人见丁靖析把他辛辛苦苦弄来的一棵木料就这么废掉了,正要发怒,下一刻看清了丁靖析从破洞里拖出了什么东西后,立刻嘴唇哆嗦着,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是一具尸体。



    一具男人的尸体。



    燕勒!



    丁靖析拿着这一具完整的尸体,从车上跃下径直跳到了大街上,也不在意周围人惊惧不定的围观视线,当场查看了起来。



    首先要明白的,就是燕勒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会被藏在树干里。



    谁杀了他?



    丁靖析望着燕勒的脸,最后的表情,原来是惊恐吗?



    对于死亡的恐惧?



    临死前的一刻,任何人的脸都会因为过于恐惧而极度扭曲,变得丑陋不堪。



    燕勒也不例外。



    想着这个人昨天还是活着的,甚至多次针对自己——到了现在,却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丁靖析心中,倒是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欢快的感情。



    看厌了一切生死,不管是谁的死对于自己,都不会有任何愉快的心境。



    只知道死亡是一个亘古的定理,无人可以幸免。



    死亡之下,一切平等。



    所以,不会觉得欢快。



    丁靖析只是想在燕勒身上探明这一切的原委。



    仔细搜寻了一遍后,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感觉。



    燕勒身上不是没有伤痕。



    恰恰相反,身上的伤痕简直不计其数。



    从头到脚,没有任何一处躯体还是保持完好的,简直可以称之“遍体鳞伤”。



    而在全身上千道伤痕中,至少有数十道都是足以致命的。



    那里面有刀伤、剑伤、拳伤、掌伤......



    根本也就不可能凭这些凌乱的痕迹看出凶手的真实身份。



    是杀燕勒的人刻意为之吗?



    那么,还有没有其它什么,可以留下线索的呢?



    丁靖析一边想着,一边注意到了燕勒的手。



    死死握紧着什么。



    丁靖析朝着那里伸出手去......



    “胡天师来了,胡天师来了!”远处围观的人群中,忽然间传来了这一阵叫嚷,重重叠叠的人影从一个方向让开露出了一条空隙,让一个人可以走进来。来人正是胡丛萧,仍旧身着道袍,气度不凡,只是略显凌乱的头发,看得有些慌乱。



    即便是这个样子,他仍旧被四周的人所拥护着。看样子平日中胡丛萧、包括整个正清门,在三清天内很得民心。



    “师叔让我来找你们。”胡丛萧见到丁靖析后,首先说了这一句话。立刻,他就注意到了地上的尸首,脸上震惊之情一闪而过,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丁靖析简单回答,不动声色地把手默默从尸身上收了回来。



    胡丛萧没有注意到丁靖析的小动作,只是皱着眉头在查看着燕勒身上的伤痕,很快也就有了结论。重新看向了丁靖析,问:“这些伤痕,会是一个人造成的吗?”



    “可能是两个人。”丁靖析说。



    “两个人?”



    “也可能是三个、四个......更多都有可能。”



    胡丛萧终于明白了,对方是根本没有想好好回答自己。一念及此,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原状,沉声说:“请阁下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自己为什么非要回答他?



    丁靖析的长眉稍稍动了一下,淡淡说:



    “那你不应该问我。”



    “应该问谁?”



    “他。”



    丁靖析用手一指死去的燕勒。



    胡丛萧顺着丁靖析所指看了一眼,愈发觉得对方只是在愚弄自己,立刻说:“死人能说什么!”



    “说得比活人多。”丁靖析说:“至少死人,就不会说谎话。”



    胡丛萧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