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门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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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睐娘

    田溪好像是听明白了。只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是某个颜色代表某个字母的话,就算破译是没有问题的,那最后也只能得出多少个“?”、多少个“??”而已。就像中文给两个“春”两个“虫”,能拼出“蝽蝽”、“蠢春”,不一而足。更何况西方的文字和方块字不同,靠的全是字母的拼写。竟然还会有人如此设密文,这难道不是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密文?

    他向来嘴巴没什么把门的,往往是脑子里想着什么,嘴里就直接问了出来。

    “是。”鸵鸟冷冷地回答道,“但只有一种情况成立。”

    田溪咂舌。看来这不仅是一项技术活,还是需要拼运气的。否则好不容易才出了谜底,结果还被引到了歧路上。那才真是欲哭无泪。

    “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很多,比如我们怎么出去,以及如果出不去,惩罚将会是什么。”朽木半靠在墙壁上道,“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他们说的神是什么神。”朽木用脚向后蹬了一下,站直了身子,眼神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鸵鸟只是“嗯?”了一声。显然是没弄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什么神和自己怎么从这种地方逃出去有什么关联。

    整个坑底都发生了一阵晃动。上面似乎有灰尘飘下来,惹得众人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田溪看着通往无边黑暗的路口,说道:“靠,老头你可别吓唬我我胆子可小啊,那我们现在还有救吗。不过要我说不能吧,这么做他们自己不也出不去么,典型的损人不利己啊他们这是什么心态啊,是不是变态是不是变态啊。”

    “他们也许就是自誉为得到神的指引的人。他们自然用不着怕。”朽木说道。

    鸵鸟问道:“什么神?”

    朽木道:“如果这里面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神那是最好的,否则密文的意思就是让我们马上从巨佛身体里出去。”

    鸵鸟举着火折子往上看。也不知道是因为天花板本来就是用能够吸收光的材料做成的,还是因为光线不足,鸵鸟根本就没看到天花板在哪里。视线所及,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鸵鸟心里一紧。这就像是一个无顶的盒子,谁要往里面塞什么东西简直是太方便了。何况想要了几个人的命也并不难,来两条巨蟒就够了。

    四周是什么情况尚且还没有摸清,现在的威胁又多了一个来自上方的。鸵鸟心道,一直是仰头看天的姿势很容易得颈椎病啊。

    他一只手举着火折子,另一只手却因为要随时应急,没有习惯性地抱胸或是揣进兜里。他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过了手心。很轻柔,有些痒酥酥的,却没有滑腻的感觉。不像是动物的獠牙或是很久没有梳洗过的毛发。他下意识捂紧了拳头,什么都没有握到。也许是沙子一类的,从指尖滑走了。

    “小声。你们听。还有别的路吗。”朽木的眼睛挑了一下,说道:“那里面很可能有东西。”

    田溪也是一噤。几个人都没在说话。呼吸声。能听到的只有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数秒钟后,什么都没听出来的鸵鸟疑惑地看向朽木。

    朽木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一脸的紧张。

    鸵鸟能判断出来朽木一定是听到了什么他听不到的。他对自己的听力还是有信心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从没接受过这方面的特殊训练。如果真是很微小的声音,那么能造成这个声音的就一定不是大块头。鸵鸟苦笑着想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大叔神经过敏了?

    那个东西又来了。在他的掌心辗转绕了不知多少个圈。鸵鸟趁它不备一把抓扯住,顺便往下一蹲。

    他已经做好了如果对方扑过来,直接就地撂他个狗啃屎的准备。因为他本以为就和在南方扯一根长头发能就拽出来一只蟑螂一样,一把毛发估计能拎出来一个野人。

    下一秒,他就傻了眼。另一只硬生生在半空刹住了车,并没有扣到落在对方后脑勺上。

    “哎呀,你干什么,弄疼奴家了啦。”一个女子娇嗔道,“你,你既然动了奴家的身子,就要对奴家负责嘛。”

    “嗯?”朽木和田溪一起看了过来。朽木仗着离得近,拎着后衣领子把鸵鸟扯出去几米。

    眼前的女子一袭襦裙,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插着步摇,看样子未施粉黛,用轻纱遮住了半张脸。单是雪肤皓腕,卧蚕眉毛削葱指,身姿婀娜袅袅婷婷,用任何一个年代的审美来衡量,都能算得上是美人。只是她能在这里穿一身汉服出现,就好比是这个真人游戏里的npc,非妖魔既鬼怪。

    “夫君?”女子一脸茫然,转头对朽木厉色道,“你又是何人,为何要掳了奴家夫君去?”

    鸵鸟冷笑着用食指着自己道:“我?!”

    女子对鸵鸟道:“莫非夫君......?奴可等君三百四十又八度春秋......”

    “大妹子你少开玩笑了,这大哥今年才多大啊你就等了他三四百年,你也不看看他这样像三四百岁的吗,那还不得成精了。”田溪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拽住鸵鸟的手往自己身后扯。

    “奴和夫君的事,你懂什么?”女子有些不开心,几步上来作势要牵鸵鸟的衣袖。

    田溪护住鸵鸟,眼疾手快地把她伸过来的手打掉。

    “你,你竟然......”女子一怔,触电一般把手抽了回来,看着鸵鸟的眼睛道:“夫君,夫君要为奴家做主。”再回头看田溪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

    田溪咽了口唾沫。如果对方是个男的,田溪早就一拳头招呼上去了。但是好男不跟女斗。就算对方不是人田溪也下不去这个手。要知道小时候他可是连追着咬他要了三条街的母狗都没舍得揍。

    女子柔声道:“君可还曾记得,那年......”

    “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田溪道:“你说你是琼瑶剧看多了还是戏本子看多了?哪有那么多的缠缠绵绵卿卿我我,哪凉快哪儿呆着去好吗?”他还再往外喷唾沫星子呢,朽木从后面拍拍他肩膀,也没说话,就是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把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是魔是仙的给惹毛了会很难收场的。

    “奴......”女子还在往鸵鸟身上靠,莺声燕语道:“三生石旁,忘川河畔,奴等君等得好苦。”

    鸵鸟被她一声接着一声的“夫君”叫得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想躲开她,可是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那年灞桥柳岸,夫君答应过奴家的,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女子把半个身子都靠到了他身上,“夫君莫不是要食言?”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鸵鸟腿肚子一阵抽筋,满脑子都是:这姑娘谁?我怎么会认识她?怕不是个疯子吧?疯子是怎么活这么久的?她吃啥喝啥?

    “夫君,此去经年,可已忘了奴家?”女子看上去一脸的失落,轻声道,“绿柳荫下允诺过的也忘了吗?”

    鸵鸟尴尬得不行,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谁?”

    “孟婆药汤一碗,了却前世千万。果真是半分不假。”女子轻笑了一声,又道,“奴叫睐娘,君可忆起了什么?”

    鸵鸟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关键字,却发现只有和娘有关的。

    这小姑娘到底是谁。鸵鸟心里吐槽道,还真是病得不轻。他很诚实地说道:“没。”

    睐娘抽了一下鼻子,坐在坑沿上,纤纤玉指就蜷在鸵鸟的手掌中,轻声道:“那就让奴家帮君回忆吧。”

    田溪就看着鸵鸟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他还是不信任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手在腰间摸索的时候,才发现什么刀啊,枪啊,丢了的丢了坏了的坏了,现在最得力的武器就只剩下了一双拳头。

    那睐娘却没有丝毫为难他们的意思,反而说道:“奴家定会保君等无虞。可能听奴几句。”

    鸵鸟长这么大除了长辈和昏得不省人事的辛敏,还没摸过女性的手。虽然眼前这位到底是分男女雌雄还是公母尚且不好说,他还是有点面红耳赤。只是其他人看不到罢了,他自己绝对能感受到脸颊上可耻的炙热。

    “奴记得君,是因为奴不曾入六道轮回,奴也......不得再入了。”睐娘道,一双星眸紧盯着自己的脚尖,“那年正月十五的灯谜,奴家出的‘无边落木萧萧下’,只有君一人能得谜底。时值奴的家父在朝为官,时人皆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唯君笑言‘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至此便与家父结为忘年之交。君也曾与奴一同升过孔明灯,唱过莲花落。上巳之日,与君席地而坐,曲水流觞。那年秋闱,奴送君至长亭,君答应过的,等中了科举,跟着图军门和周军门平了三藩,再归来时,必定三媒六聘娶奴为妻。可是,奴没有想过会是那一世见君的最后一面。”

    鸵鸟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接着他说道:“对不起,不信。”

    “咹?”睐娘抬头看着他,眼中写满了吃惊。半晌,她伸手向腰间摸去,掏出了一个眼睛形状的黑曜石,“可还记得它?便是前一世君送与奴的......定情之物。”

    睐娘俏皮地把石头放在眼睛上比划着。电光石火之间,鸵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闪而过的念头,甚至还来不及捕捉便消失了。

    “可想起什么来了?”睐娘见鸵鸟一直盯着自己,以为他想起来了,笑的很妩媚。眉眼弯弯的样子尤其勾人。

    到底是哪里不对......难道是她长得太像记忆中的某一个人了吗?是谁......?

    在和自己的海马体坚决斗争了一会,鸵鸟投降道:“不。”

    田溪没想到能有这种苦情戏,半靠在凹凸不平的坑壁上冲鸵鸟笑道:“你上一世竟然是为国捐躯啊,光荣光荣,革命前辈最光荣。”

    睐娘看看田溪,再看看鸵鸟,神情中透着一眼便能看出的凄凉。

    “所言差矣,从五华山回来时,他便已有了朝夕相伴之人。”她苦笑道,“而奴,自幼眇双目,且为汉军旗九品城门领之女,又如何配与堂堂千总结发共枕?”

    “我了个操。”田溪凑在鸵鸟耳边小声道,“她该不会是等了几百年也要等一个把你碎尸万段的机会吧?”

    “你说你嫌奴目不能视,如今奴也可知君容貌,这一生......可否相依相托?”睐娘怯生生地问道,“便是了了奴的一世长情。”

    “人?鬼?”鸵鸟道,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惹上这个前世情人,万一来个死灰复燃,恐怕就是真人现实版的人鬼情未了了。

    “是人是鬼,为妖为魔,总不过还有眷恋罢了。”睐娘直视着鸵鸟的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放出来380伏的高压电。鸵鸟觉得自己还有抢救一下的可能。

    等等。鸵鸟两眼都快直了。操。他心里暗骂了一声,总算给我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