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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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离开

    thu apr 02 16:37:18 cst 2015

    “您对我找的那位向导不满意?”

    洛州条件最好的营帐内,穿着肮脏道袍的老人正在闭目养神,刘德禄躬着身子低着头正和帷帐里的贵人对话。他谦卑的态度里面,有着一抹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惊讶之意。

    “为什么?”刘德禄疑惑问道。

    刘德禄当然感到疑惑,因为在整个洛州,上到他这个最高阶的军官,下到生活在最底层在大街上摆地摊的老女人,都对贺光远非常喜爱。

    若非如此,刘德禄也不可能把这个好到了极点、珍贵到了流油的机会送给贺光远。

    贵人冷漠训斥道:“我要的是精明灵活的向导,而不是一个惫懒无耻自恋到了极点,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

    “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不管在如何惨烈的战争中,最后活下来的人中,肯定会有贺光远的名字。自从这小子加入州军以来,杀死的敌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只是让他绑绑小鸡什么的,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事涉军人的荣誉,即便是面对着尊贵到了极点的贵人,刘德禄仍旧忍不住淡淡反刺了一句。话一出口,刘德禄便后悔了起来,可是所谓覆水难收,这说出去的话自然也是收不回来的。

    刘德禄也只得将身子躬得更低一点,以此来表示自己的谦卑和绝无冒犯之意。

    帷帐里面传来了声音变得寒冷了几分,似乎贵人也没有想到此人会顶撞自己:“我要的是一个向导,难道能杀人就能做一个好的向导?”

    刘德禄压低声音温和解释道:“您也知道,每隔数年,军部就会向文昌书院推荐几名优秀的青年。那家伙三个月以前就因为军功积累而获得了军部的推荐信,他倒也的确争气,前阵子刚好通过了初试。几个月后这家伙就要去文昌书院报道了,这样刚好和您顺路。”

    听到文昌书院四字,帷帐里面的贵人沉默了下来,再也没有说话。

    文昌书院,顾名思义,就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事实却并非单单如此。

    文昌书院分为三层,第一层的确是教人读书的地方,而第二层则是用来培养武道强者和军事人才,至于第三层,被普通人称为天界。

    之所以有如此称谓,是因为书院第三层是修行者的圣地。

    能够修行,成为世人眼中飞天遁地的神仙,是大陆上所有人做梦都想梦到的事情。然而能否感悟到天地元气,取决于天生的天赋,与个人后天的努力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即便是人才云集的北魏,那些仙人也是少到了极点。

    有修行资格的人,不是万中取一,而是万中无一。

    但,即便不能修行,可是只要从文昌书院第一第二层正常毕业的人,都几乎拥有着超出世人太多的能力和智慧。只是无数年来,这种人却也是少之又少,这些人无一不是时间最风流的人物。

    就算再不济,就算不能正常从书院毕业,甚至最后被书院无情的驱逐。可是仅凭着进入过书院这一条,这个人也将拥有着无比明亮的前途。

    刘德禄离开后,一直闭目养神的老人缓缓睁开双目,对着帷帐内的身影温和一笑,说道:“小小年纪,既然能够在战场上单凭军功累加就能获得军部的推荐信,并且凭借一己之力通过了文昌书院的初试。想来那少年无论是从心志还是能力上来说,都是上上之选。既然如此,让他作为向导,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面对着老人,贵人说话的语气果然温和了许多,只是依旧透露出对贺光远的浓浓不屑:“两年没回院里,没想到院里居然连这样惫懒的少年都开始招收”,言语之间,这位贵人似乎对于文昌书院颇为熟悉一般。

    另外一间简陋的营房内,刘德禄看着面前眉眼柔顺、容貌比女子还要秀气的少年,有些恼火的问道:“贺光远,你为什么不愿意当那位贵人的向导?”

    贺光远微微低着头,诚恳回道:“我的军功自然是积累够了,可是距离报名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我认为没有必要这么早就离开。再说,自从离家之后,一直在您的麾下接受您的教导,一直深受您和其他战友的关照,我……舍不得离开你们,舍不得来开洛州。”

    “舍不得?”刘德禄似乎被贺光远说的话噎住了一般,拼命的咳着嗖摆着手。

    “你小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如果有机会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果有机会让你进文昌书院,你会舍不得离开?另外,你的心里面会有舍不得这个词语?”刘德禄看着贺光远,讥讽味道十足的问道。

    “说实话吧,你为什么不愿意做他们的向导?”

    被刘德禄讽刺了你一句,贺光远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尴尬,他认真应道:“那位贵人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刘德禄勃然大怒,他指着贺光远的鼻子骂道:“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你的身份?贵人喜不喜欢你不是你关心的事情,至于让你做向导,这是军令!”

    贺光远低着头看着脚下一颗又硬又冷的石头,不说话不辩解,用沉默表示着反抗。

    看着少年倔强的样子,刘德禄不由得想到了无数次被对方救命的场面,刘德禄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不愿意做这个向导,难道连我也不能说?”

    贺光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咬着牙齿说道:“在他们刚进洛州的时候,我就检查了他们的马车,他们在路上曾经遇过敌袭,而且他们的随行侍卫已经死了不少,跟着他们太危险”,贺光远看了一眼照拂自己三年多的老上司,补充道:“我不想当炮灰,我……不想死。”

    刘德禄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除了傻子和白痴外,都已经猜到了那位的身份,也就只有那位故作神秘的白痴自己不知道而已”,脑海里想着先前那位清秀婢女的模样,贺光远嘲讽说道。

    虽然北魏民风开放,虽然那位贵人不可能听到此时他们的私话,但是当刘德禄听到白痴这两个字后,他的脸色依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自从那位贵人进入洛州以来,自己是何等样的谨慎小心,深怕惹得对方不高兴,可是这小子居然就这般毫不客气的大喇喇给了对方一个白痴的评价。联想到贵人贵不可言的身份,刘德禄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强行压抑下自己的负面情绪,刘德禄寒声说道:“既然他们敢走这条路,那就说明这条路上一定会有人接应,你只是冒一下险而已。难道你以为有了军部的推荐信,并且通过了初试,就能顺利进入文昌书院。”

    “不要妄想了!”刘德禄赶苍蝇般的挥了挥手,继续说道:“书院在大陆人的眼中,是何等样神圣的地方,想进入里面的人何其多?没有特殊门道,那里的任何一道手续,都足以将你拖上一年!”

    “为什么以前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以前没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有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在这一路上,只要入了贵人的法眼,哪怕是让贵人记住你的名字,到时候让与贵人有关的人说句话,这件事情不就成了?”

    贺光远低着头将脚下的石头踢到了远处,挠了挠头后,说道:“也就是说我必须用自己这条命,来换取一个进入书院报道的机会?这事怎么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划算?”

    “真正的混账东西,书院是何等样的地方?大陆上无数人为了进书院,恨不得卖了自己的孩子杀了自己的父母,只是让你冒点险 ,你居然不干?”刘德禄瞪着一双眼睛,恨不得将这油盐不进的混账货色一口吃了。

    低着头的贺光远不停的盘算着这里面的危险和得失,片刻后,他抬起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道:“我愿意去。”

    快要接近黄昏的时候,阴蒙蒙的天空突然诡异的晴朗了起来,苍穹被持续了一天一夜的雨洗的干净无比,蔚蓝无比。已经靠近了西边大山的太阳,将半边个天空烧得血红一片。

    时间缓缓的流逝着,心急的夜神看着红彤彤的光明,终于忍受不了太阳对天空的眷恋,用力一拉,黑夜降临了。

    在昏暗的星光下面,贺光远沉默的收拾着行李。在白天的时候,他早就和洛州的父老乡亲以及战友同僚们告别过了,现在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他并不想打扰那些和他一起生活作战的人们,他只想一个人沉默的离开。

    贺光远在屋外的土墙上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破烂的长袋子,他从里面取出了弓箭,然后反复的检查了好久,确认弓箭没有任何问题后,将它绑在了背上。接着,他从营房顶上取下了一根黑色的棍子模样的东西,极为小心的用手摩擦了片刻后,同样认真的绑在的背后……

    收拾完了该收拾的东西后,贺光远转身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很久的营房,看了一眼自己营房附近无数的简陋营房,沉默的鞠了一个躬。

    黑色的夜幕下面,贺光远的身形显得有些落寞,有些孤单。

    就在贺光远和贵人离开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后,大大小小的营房里,陆陆续续走出了许多的人。这些看惯了生死的男人们,定定看着某人离去的方向,一语不发,他们用沉默祝福着那个可恶的家伙,能够在外面的世界里活的滋润些,活的美好些。

    “祸害活千年,那个臭小子走到哪里,都会活的很滋润很美好的”,洛州条件最好的营房里,传来了刘德禄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里面似乎带着无穷的苍老哀伤意味。

    裹铁木轮碾压着湿软的土地,贵人的马车缓缓向着洛州外行去,拱卫在这辆马车前后的十多辆马车同样沉默无比,黑色的夜空下面,气氛透着股让人心悸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