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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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章 相思若烟草

    黄裳与谢猗回到孤落客栈,依着谢猗也搬到了渺孤峰上去住。黄裳上來渺孤峰,转了一圈,大觉心旷神怡,呼吸吐纳,笑问谢猗道,“小猗,你平日都在此处习武么。”

    “嗯,”

    “真是个好地方。”

    “黑衣姐姐,你沒上來过么。”

    “嗯。”黄裳一怔,即又望去远天,惘然若失道,“不曾。”

    谢猗自豪道,“师父也不常带人上來的。”

    黄裳笑了笑,并不答话,又问了谢猗许多关于渺孤峰和洛白衣的事,谢猗也乐于细细回答,每每情不自禁,眉飞色舞。

    黄裳暗暗感慨,教习谢猗练武,过了十日,便又去探望谢飞絮。在此期间,众人早已分拨去追洛白衣。

    丘答伊和屠名在此期间也來到拜访,两人上得山來,瞧着客栈空无一人,心中纳闷,等了数日,只见着谢猗和黄裳回來。了解情况后,丘答伊和屠名也不急着回落叶门,陪着双姝等候。

    上官璇玑和尘琴子、曲一帆向望海楼而去,行程匆匆,却不忘字条之事。

    上官璇玑拿出字条递给尘琴子,并道,“这是小猗说要转交给尘大哥的,希望尘大哥不要恼师父了。”

    尘琴子不料谢猗连字条也给了上官璇玑,本以为上官璇玑能出面了解清楚已是难得,此时见了字条,不由得微微一怔。

    听了上官璇玑学着谢猗的口吻解释,尘琴子心中波澜翻涌,前时的愁怨也化作了烟云消散。

    尘琴子接过字条看了,一声微叹道,“秋发已种种,所为竟无成。君亦不得意,高歌羡鸿冥。”

    上官璇玑听着落寞,往四周看了看,原來天气入秋,竟悄然不觉。

    “琴子,我们这回到望海楼,要去…我的意思是…”上官璇玑打了一个手势,并沒有明说出來。

    上官璇玑对尘无幻可谓好奇已久,但问起相关的话來犹是忐忑,因为她知道对尘琴子而言,所有关于尘无幻的事情都是痛,,她常常在尘琴子看着自己的时候也能看见尘琴子心中的那一层痛。

    尘琴子却道,“小舍地处偏静,我们现在的时间仓促…”

    不知不觉,三人却已來到小舍。

    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三人大感诧异。

    尘琴子在路上已难掩心伤,“也不知又生了几多杂草。”

    上官璇玑问道,“望海楼的弟子不來修葺的么。”

    尘琴子道,“无幻不喜别人來打扰清静。”

    尘琴子望着上官璇玑,恍惚出神。

    不知谁是墓中人。谁是世上人。

    良久,尘琴子才说出一句,“难道是他。”

    他,指的是洛白衣。

    洛白衣赶到钱塘,专门來拜祭尘无幻。两人相逢杳然,相识相知仓促,还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山水,知心知意,尘无幻便像谜一样消失了。

    “伤心崖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來。”

    都不知,谁是惊鸿。

    洛白衣悔恨难抑,颓然坐在地上,倚着墓碑,哀哀追思,低低吟哦,悲绪所触,缅怀极深:

    春花容易谢,都如行看云烟。只一霎,光颜飞灭,倩谁可怜。天公造物,是浮想联翩。如此人,都不得,三十年。

    知音何必绝。都來湍急流芳。只一见,黄垆酣酒,邈若山湘。徽之既痛,若无事何妨。了不悲,都不哭,琴俱亡。

    过了许久,洛白衣突然振奋起來,动手将墓地里的杂草拔去,整饬完毕笑道,“你喜静,亦喜净。”

    忽然又一荡,似乎发现了什么大秘密,整个人都激动起來。

    “嗯。”上官璇玑因为尘琴子出神凝望,自己也遐思起來,心想琴子定是把自己当作表姐了,这般想着,尘琴子突然一句反倒让她一时反应不过來,旋即惊醒,道,“你是说洛大哥。”

    尘琴子点头,又心道,“白衣一直耿耿于怀。”

    尘琴子走近墓碑,也忽然一震,俯身细细一看,抬头道,“这是才发生的事,”

    上官璇玑和曲一帆同时一愣,都蹲下摸了摸什么。上官璇玑吃吃道,“这,这果真是极新的痕迹…那,那洛大哥…”

    曲一帆道,“说不定还在城里,”

    尘琴子忽觉一阵悲凉,心却一横,夺步第一个离开小舍,上官璇玑和曲一帆心中自是了然,在后跟上。

    三人寻出钱塘城,却到处找不见洛白衣踪迹,几番波折,终于在行人口中得知,“确有一名神神叨叨的白衣公子向北去了,不知可是你们要找的人。”

    尘琴子三人自不怀疑,确定那便是洛白衣。

    尘琴子道,“向北去便是铸剑谷,再往北即是波澜台,白衣这是干什么。难道他认为名嫣一定在这条线上。”

    上官璇玑脆声道,“不管洛大哥为何会觉得大姐姐会出现在这条线上,我们得先追到洛大哥。”

    “正是。”曲一帆道,“不知灵风能否截住他。”

    上官璇玑不无忧心道,“算算时间,灵风已经在往回走了。”

    “我们快些罢,”

    三人却并不同路:尘琴子和上官璇玑往东北赶去海边,曲一帆往西北迂回。

    上官璇玑与尘琴子赶往铸剑谷沿海一带,酝酿许久,终于还是问了一个很不出意外的问題,“琴子,表姐她…是个怎样的人。”

    尘琴子听到问话微微失神,随即放慢脚步,渐渐越來越慢,以至停下。

    “沒有镜子。”尘琴子转身看着上官璇玑,又指着自己,“你看着我的眼睛。”

    尘琴子极其认真,上官璇玑不知是被唬住还是一时反应不过來,不懂尘琴子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机械一般凑近去看尘琴子的眼睛,突然一退,气恼道,“琴子你…”

    “无幻是这样的一个傻丫头…多海也是这样的一个傻丫头…”尘琴子一阵心痛,摇了摇头,不知是怨是恨谁,又道,“为什么我的妹妹都这么傻。”

    上官璇玑一时默然,走过去牵住尘琴子。

    “在你的心里,以后会不会只有我。”

    上官璇玑沒有这样问,因为她知道答案。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多情的人总比寡情的人好,对别人有情何尝不是最正常的事。于情一字,世上本就只有那些“他(她)只属于我”的人才会因之痛苦。他们不知道沒有人是属于别人的,属于别人的人本质上与玩偶无异。

    洛白衣果然是去了铸剑谷一带继续找寻名嫣的踪迹,查无所获,便悄悄去徐沐容安息之地祭拜一番,出來之后,又欲赶往波澜台一带。

    尘琴子和上官璇玑在后追來,都祈望月灵风能截住洛白衣。

    月灵风彼时恰好便在铸剑谷以东往前更近海边一带。

    要达到月灵风的择友标准是一件难事,加之月灵风风流秀曼,便给人一种不敢或近的高人之感。

    但月灵风并非这样的人。更何况之于路上行人,月灵风沒有择友的闲情逸致,便不用拿出择友的心态。

    月灵风本是个活泼之人。

    月灵风手里握着一把扇子,嘴角始终挂着微笑,不停形容、询问,这日已來到往东的最后一个小镇。

    镇上颇为热闹,月灵风的到來即刻吸引了许多目光。

    月灵风拦住一人问道,“这位朋友,请问近日以來你有沒有见过一名白衣公子,像我这般令人印象深刻的。”

    那人颇觉受宠若惊,脸上飞红,吞吞吐吐道,“沒,沒有。”

    月灵风微微诧异道,“我不是坏人,我是好人。好人,难道不像么。”

    “像…”

    月灵风又问了几个人,都是年轻女性,都沒有肯定的回答。月灵风用扇子拍着手掌,终于问了一个男人,“有沒有见过一名白衣公子,像我这般的。”

    “是那个么。”

    洛白衣不知为何晃神,抬头看时,猛然看见一袭白衣,细细一瞧,白衣上耀眼的红色月形纹饰让洛白衣大大一惊,转身正想离开,却被一个人快步拦在前面。

    “白衣,你果然在这里,”

    月灵风由着路人一指,回头正看见洛白衣转身欲走。

    洛白衣被月灵风拦住,避无可避,未等月灵风继续说话,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月灵风身上几处穴道,“得罪了,”

    洛白衣说了一句便抛下月灵风,离开了。

    月灵风本不该轻易被制住,却已是事实。上一次是因为担心洛无心,冷不防被洛白衣困在树林里;这次却是立在大街上,月灵风暗暗叫苦。

    月灵风沒有想通自己为何会大意。

    街上行人似乎被这突如其來的一幕冲击得有些蒙了,望着月灵风不敢轻易靠近,都只站在远处偷看。

    月灵风此时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得,甚为尴尬。加之洛白衣用足了劲,月灵风只感浑身麻痛,不刻便大汗淋漓。

    旁人只觉得这秋爽天气,何至于此。

    不知不觉围了许多人过來。像月灵风这样“容色艳且鲜”的美男子本就少见,而这样的美男子当街铸成雕像一般让人参观,更是见所未见。观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都很难理解月灵风为何如此。

    月灵风对路人只能皱紧眉头。他本想保持微笑,乐得从容,但他的嘴型却停在“里”字上一点也变不得。

    越來越多的人靠近來看他,月灵风暗暗苦道,“看杀我也,”

    终于有人壮着胆子问月灵风本人,而非与别人交头接耳,“公子,你很热么。为什么不扇一扇。”

    有人便给月灵风扇凉。

    月灵风哭笑不得,只想有人能助他解开穴道,自己再将那痛苦化去。

    “阿娘啊,这位大哥哥他流了很多汗,你帮他擦擦吧。”这时忽然有个稚气的声音恳求道。

    “啊,这不行,这,这位大哥哥是自己想这样的,我们不要多事。”被叫阿娘的年轻妇女不知怎地脸上羞红,拉着女儿走了。

    “你不会动么。”

    “你不会说话了么。”

    月灵风不管对谁的问话都毫无反应,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突然人群松动,开出一条道來,原是救星到了。

    尘琴子和上官璇玑追着洛白衣赶到,正撞见有人议论街上怪事,两人闻讯赶來,瞧见许多人围着,推开进來一看,大感诧异。

    “灵风,你这是在干什么。”

    尘琴子上來即问道。

    即有人代答道,“他被一个一样好看的白衣公子在身上点了几下,便站在这里不动,也不说话了。

    “还流了满头的大汗,喏,”

    尘琴子和上官璇玑相顾一眼,心照不宣。尘琴子捏指运劲,在月灵风身上游走一番,探清脉路随即猛点几下,意外的是月灵风依旧如故。

    尘琴子稍稍一怔,道,“璇玑,助我。灵风,准备好了便眨一眨眼睛。”

    月灵风眨了眨眼睛。

    穴道顺利解开,却见月灵风猛咳一声跪倒在地,尘琴子和上官璇玑同时抢上,月灵风却摆了摆扇子,示意无碍。

    月灵风回劲半刻,站了起來。

    上官璇玑见月灵风沒事,即问道,“是不是洛大哥。”

    月灵风点点头,苦笑道,“下回我要连本带利讨回。”

    上官璇玑微微一笑,道,“我帮你。”

    月灵风回到正題,“我方才正要说多海的事,却被他抢先封住穴道,想必他知道会被我们的话动摇,故而不让我有机会说话。”

    月灵风摇摇头又道,“白衣到底有什么心事。”

    上官璇玑似想说什么,却是眼眶一红,沒能说出來。

    月灵风又岂会猜不到,轻轻一叹,道,“白衣封了我的穴道便匆匆离开,距现在已有一个多时辰,也不知是哪个方向…”

    “噢,对了,”月灵风突然一转,“你们怎么跑來这里。”

    尘琴子回道,“他出现在寒山小舍,我们就追來了。他果然又出现在这里,说明我们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上官璇玑接道,“洛大哥下个方向会是波澜台,我们沿着这个方向追去。”

    月灵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详细情况路上再谈。”

    三人沿海赶往波澜台,路上未见洛白衣身影,也无消息。

    “洛大哥怕是有意隐藏踪迹。”

    “他的目的却沒有改变。”月灵风道,“所幸白衣并不知道名夫人已经出海,莫不然哪里去找。”

    上官璇玑奇道,“你觉得大姐姐一定出海了么。”

    月灵风摇摇头,笑道,“但若白衣看了信,就不得了了。”

    上官璇玑忽问道,“若是父亲沒有在波澜台截住洛大哥,又已往客栈而去,我们又该如何。”

    尘琴子答道,“不必再赶去观星海,只回客栈等小神龙和江夜的消息。”

    上官璇玑颇感失望道,“我们來回花了许多时间却一无所获…”

    上官璇玑猛地又忧心起來,“还來得及么。”

    月灵风轻笑道,“至少我们知道白衣还很有精神,四处走跳。”

    尘琴子也道,“小神龙倘若也沒有消息,那么白衣必是往回追索了,这样我们的范围也收缩许多,这是好消息。”

    月灵风笑道,“小神龙有消息那自然妙极。若沒有,说明我们现在的路线正是白衣的路线,这也是好消息。”

    上官璇玑也笑了,“有这么乐观果然极好。”

    三人來到波澜台沿海一带,果真寻不到洛白衣的踪迹,随即转去波澜台,被半伯告知上官镜和千云罗早些时候已经离开,三人不作逗留,按计划回追。

    洛无心和柯灵秀去往望海楼以南沿海一带,当然查无所获,但是并非毫无风波。回程之路洛无心几次胸闷发怔,一次比一次严重,这使得柯灵秀十分焦急。

    柯灵秀却不敢表露出紧张來,只笑道,“不必太担心,我们沒有线索,说明他们更有机会了。”

    洛无心却忍不住,鼻子一酸,又不哭,低声道,“我怕來不及。”

    柯灵秀心头“砰”的一下,他最担心的便是洛无心如此低沉地说出这样的话,他知道用什么手段都不能阻止,何况他不会用什么“手段”。

    但若明言不可如此说话,岂非等同于自己便说了同样的话。

    柯灵秀淡淡一笑,伸手抚了抚洛无心额头,柔声道,“明天会像今天一样晴朗,何况还有许多明天,我们何故担心來不及呢。”

    洛无心茫然地点点头,忽又觉得柯灵秀说得在理,不觉一笑,道,“对,我相信任何一丝努力都在冥冥中呼应着任何一丝机会。”

    这绝非只是自我安慰。

    柯灵秀“嗯”了一声道,“我们继续努力。”

    不过现实是两人回到客栈也沒有听到洛白衣的消息,更莫说寻到洛白衣的踪迹了。而在他们之前,剑灵烟和越歌诗最先回來。

    越歌诗上來孤落山,不料瞧见丘答伊和屠名两人,即笑道,“你们两个当真有良心,是什么时候知道小猗只有裳姐姐独伴的。”

    屠名道,“我掐指一算,便知晓一切,”

    越歌诗黠笑道,“那你说说我们中间谁会找到洛大哥。”

    谢猗道,“是洛姐姐。”

    越歌诗稍稍一怔,即摇摇头道,“为诗不会掐指,唯有小屠知道。”

    谢猗这才知越歌诗戏弄屠名,恼道,“歌诗姐姐,你又使坏,”

    屠名也道,“对,占我便宜,”

    越歌诗轻轻一笑,但任是谁也看得出來,这并不自然。原來越歌诗不知为何突然担心别的人也沒有洛白衣的消息,进而担心谢猗把玩笑话当真,到时候恐怕便更要失望,如此一來,岂非弄巧成拙,自己当真成了骗人的坏人。

    “白衣吉人天相,我们本不必过多担心。”越歌诗的思索被这声音打断,“何况大家都还沒到齐,应该乐观才是。”

    谢猗笑道,“剑子大哥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