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商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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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比赛算学

    这一夜九房几乎无眠,清晨的阳光刚撒在大地上,沈氏和段煜就前后脚到荷风小筑的书房来找段灵儿。

    段灵儿桌前除了草纸算盘还有一个装满银锭子的木盒,她眼下一抹乌青,显然昨晚上没睡。

    段天涯给了段灵儿机会,当做本钱的二百两银子,就摆在眼前。

    沈氏心疼地看着女儿,又凝神望了一眼木盒中段天涯给的二百两银子,愁眉紧皱:“灵儿,为娘还是不懂,你为什么非去求你父亲,要一个自己的生意呢?即使没有自己的生意,只要跟着你哥哥……”

    “娘亲,你一定要记住,哥哥是要读书的,他没有精力去做生意,咱们九房也暂时只能靠我来挣银子。”段灵儿头都不抬,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妹妹,父亲让我们一个月交出一千两,这怎么可能?那个田庄是个破洞,就是拿银子去补都补不过来,还想用它挣银子……父亲太难为人了。”段煜抬脚进门,端着安娘新煮的小米粥,他把粥放下来,劝沈氏也去喝一碗。

    沈氏摇了摇头。

    段煜看着妹妹略微憔悴的脸,再想到若是挣不来银子,妹妹不仅丢脸还要被禁足,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无能的原因。

    想到这里段煜眼中就微微闪了闪泪光,他意识到失态了,立即拿袖子擦了一下眼角,红着眼睛走过去,装作摆弄银锭子,实际上心里难受极了。

    段灵儿端过粥,当着自己母亲和哥哥的面几口喝干,抹了下嘴唇微微一笑:“哥哥,你算的不对,一个月后咱们不仅要交一千两,还要把这二百两也还给父亲,连带着利息,要一千二百五十两雪花银。”

    沈氏眼中顿时氤氲横陈,给自己亲生儿女做生意的本钱还要算利息,这就是段天涯,这就是她爱过的男人。

    沈氏兀自摇了摇头,都是自己一时被爱情迷了心窍,干干净净的读书人家小姐,却非要来段府做小,最终落得这样下场。

    如果不是自己那时不听父母劝告,以自己这样的身份,即使再差也会是正当读书人的妻,怎么会成为商贾的妾?

    若是那时不糊涂,自己的孩子怎么都是嫡出子,不会像现在一样在家里抬不起头,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儿子要读书女儿要花钱都这样捉襟见肘处处碰壁。

    沈氏这些年都不曾放过自己,此时更是悲从心来,手指明显颤抖了下,鼓着力气道:“你父亲明下了一个难题来让咱们知难而退,依为娘看,你也不要把这一千两银子太放在心上,挣不来,咱们就不挣了!娘那还有些体己,怎么都能凑上利息银子,大不了连本带利还给他,我们九房认了无能为力,也不要你熬坏了身体!”

    段灵儿站起来撑了撑肩膀,看着沈氏,一抹感动自眸中闪过。

    和和煦煦一笑:“放心吧娘亲,灵儿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段煜瞪大眼睛:“真的吗?”

    段灵儿点头:“娘亲,哥哥,你们收拾一下东西,带上奶娘,咱们今天就动身去田庄,不过在此之前先得去一个地方。”

    沈氏看着段灵儿:“去哪?”

    “人市。”

    .

    卖菜的地方叫菜市,卖牲口的地方叫骡马市、牛市、羊市,卖奴仆的地方便是人市了。

    人市上到处都是失去土地的农民和小手工业者,还有发生天灾人祸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少男少女,童男童女。

    道路越来越不平坦,马车颠得厉害,段灵儿拿扇柄敲了敲厢壁,唤声“慢走”。

    段府的车夫“吁”了一声,马车速渐放渐缓。

    路边全是是七嘴八舌的叫喊声。

    “主子大爷,来我家看看人,我家人出身干净,干活勤快,不粗苯。”

    “车这边停、这边停,这边有荫凉。”

    “赶车的大爷,您这拉的是哪个府上的管家主子啊?”

    “主子大爷,我家人多,年轻年老的都有,您来瞧瞧?”

    “大热天的您老下来歇歇脚,挑人还是来我家,您看这牙口,男丁能干活,女丁长得俏,暖床丫头也有!”

    ……

    段煜听人牙子的在车下乱喊,本来稀奇,但看了一眼便脸上变了色,那路边站着的奴仆们在大太阳低下晒着,还有的满身伤痕,连水都不得一口的。

    段煜忽然有些害怕,但是又莫名地不能把眼睛移开。

    段灵儿的马车慢慢驶过人市,很多人牙子站在路边招呼,就像卖东西一样卖着自己手上的奴仆资源。

    “那个是……?”沈氏忽然一愣,她看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女人站着,旁边是一个和段煜差不多大的少年。

    安娘也看了一眼那对母子,停了停道:“夫人,那好像是从前街口染布坊的老板娘文氏,半月前她丈夫死后,光还欠债就掏空了全部家产,后来甚至连他们母子都卖身为奴来抵债。”

    段煜瞪着那少年,想起几个月前还曾和他擦肩而过,那时他锦衣玉食,看上去是平常的富家公子,如今却一身补丁布衣,落魄至此。

    马车在岔路口转了向,先去前街,那边都是卖身的良民,身上也没有债务,一般主子喜欢买这种仆人来干活,反而像文氏母子那种拖儿带女又还欠债的,不太容易找到好主子。

    马车拐了弯,很快那对母子便看不见了。

    几人都沉默不语,正在出神,忽然马车猛地一停。

    外面一个大汉跑过抱歉道:“主子大爷,不好意思,我们这追人呢,挡了您的道儿,您要不嫌弃,去我家挑人……哎,你个贱货,你给我站住!!”

    只听见那汉子一声暴喝,接着后面一阵脚步声:“在那儿呢!你以为你跑!嘿你个小x子,我看你往哪儿跑!抓住她,给我抓住喽!他妈的让你跑,大爷我让你跑!跑啊?你倒是跑啊?”

    安娘掀开帘子,仅一眼便看得上下牙打颤,沈氏看了一会儿,也不忍再看。

    前面一个门户上,一个女人爬在地上,努力往前爬着,一双腿却被人往里拖,她的指甲扣在地上,卷着泥土,全部出了血。

    旁边的大汉一边踹一边怒骂:“十两银子买了你过来,还没有卖个好价钱你想跑?能给董老太爷做冲喜的妾,是你的福气,怎的,你还不愿意?官家女儿怎么了?你爹犯了事全家连脑袋都没了,你还跟我这装千金大小姐!再不听话给你卖到窑子里去,你现在嫌董老太爷全身发臭,可到时候千人骑万人压,才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男人的厉害!”

    那大汉的千层底鞋子重重地踹着少女肚子、胸口、脸,而少女早就哭得声音嘶哑,如今竟叫也叫不出一声了。

    车中的沈氏紧闭了两眼,一把扯住并坐在一旁的段灵儿,喉咙哽咽着,呼吸起起伏伏,正在拼命压住自己的情绪。

    段灵儿这时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氏和段煜,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娘亲,哥哥,今日我们是来挑选奴仆,但是命运难测,一旦我们无法给自己做主,我们也有可能会有与人为仆的一天。”

    段煜还在文少爷忽变奴仆,世家女为人奴婢的情景里回不过神,听到这里猛一下把脸从窗边弹开,回头看着段灵儿,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不可能,妹妹,你别吓我。”

    沈氏擦了擦眼角,叹息道:“我以妾的身份嫁于你父亲,实际上已经是大夫人的奴婢了,段府是经商人家,虽然家业大,却与那文氏染布坊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差别,一旦生意失败或者遇上其他躲不过的灾难,段府倾倒,连你们都要卖身为奴。灵儿,娘亲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做生意,要挣银子了。”

    段灵儿再次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叫卖的人牙子,背上也起了微微的寒意。

    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后路,不能只看眼前,要看得长远才行,如今段府看上去花团锦簇,人人叫好,可是府内管理已经有破败之相,府外生意也处处是硕鼠和险滩,段府儿女都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能真正撑起生意的凤毛麟角,自己父亲总有力所不及的一天,到了那天说不定段府就会忽然跌落冰窟,而今日叫好之人,很可能便是明日落井下石之徒。

    阳光跌进马车厢内,印在段灵儿眼眸中,如一把青冥剑,宝光森森,锋利的光直入对方心窝:“这世上始终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我们身在其中,不得不早做准备,若是段府终有一天倾倒,此时准备还不算晚。哥哥你一定要努力读书,你要给母亲想办法要个诰命回来。”

    段煜眼前划过无数贱民婢女,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模样,也和自己一样四肢健全,甚至有一些长得还颇为出众,但如今他们都为人奴仆,随意被人在这街上如货物一样挑拣。

    段煜想到自己府中那些奴仆一样不得不给主子迫出卖劳力,做各种杂务,一旦主子不高兴随便打骂还能随意处置的境地,他打了一个摆子。

    再想到自己母亲,如今虽然是段府九姨太,但始终是个妾室。

    自己父亲的财富尊荣与母亲毫无干系,这么多年了,每月月银依旧和奴婢一样仅有二两,他们九房即使是一家去了京城,族中大事母亲也没有露脸的资格。

    母亲死后不能与父亲合葬,牌位也入不了宗庙。

    如果哪一天段府真的倒了,大夫人有资格将母亲赶出门或直接卖掉。

    而自己和妹妹,如果有了权势财产,还能掌握自己命运,如果还懵懵懂懂,如此时一般随波逐流,很难说会不会是下一个文少爷和世家女。

    想到自己母亲和妹妹也有可能有一天卖给人伢子为妾为婢,甚至被转手卖去教坊和风月场,段煜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

    是,自己是主子的时候,想不到自己可能也有一天会到尘埃一般的境地,然而眼前的所有却提醒着他,不早做准备,未来可能并不由自己所想。

    段煜此时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算眼前阻碍再多,他也一定要在仕途上取得成就,给母亲和妹妹挣一个身份,挣出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