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白衣仙女应无悔
wed nov 11 18:41:21 cst 2015
月到中天，世界依然亮如白昼。经过一天的忙乱，一切归于沉寂，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日子，今天死了人，好像世上的生机都被带走了一点。人们都不开心，劫后余生只会使人感到疲倦，不会有开心。就连蟋蟀、夜鸟的叫声也早早停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墙外飞身而入，烟云一般在院子里游走一周，在每个房间外面稍有停留，好像是在寻找什么，到了段南雁的房间，怔住了，停留了数秒，只轻轻举手，房门就打开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白影一晃进入段南雁房间里，门又无声的关上了。这身法真是太快了，就算白天来，也未必会被人发现。这身法也太美了，美得不像出自人间，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段南雁睡得很早，他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人在意他。梦中出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光景，他不想记得，在梦中都竭力摒弃。突然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急忙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在自己床头，定定地看着自己，段南雁想要坐起来，想要说话，那人轻轻伸出手掌，凌空对着段南雁一挥，段南雁就没办法动身，没办法开口，但可以看出来。这人是善意的，只是不想要他声张，等段南雁慢慢平静下来，她轻轻挥手，示意段南雁坐起来，段南雁轻轻坐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人。
来人一人白衣如雪，就连鞋子也是白色的，脸上带着白色的面巾，只露出两只眼睛。那可能是她身上唯一黑色的东西。如果下雪，这样的白色可以完全融入雪景之中不被发现。从眼睛可以看出来是个女人，但看不出年纪，眼睛十分年轻，却包含着些许时光的痕迹，这痕迹看不出来，却感受得到。从眼中那一瞬间流露出的亮晶晶的东西可以判断，她并不想伤害自己。段南雁感到很安全，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能感觉到，就像面对很亲近的人。这种感觉和别人不同，他面多木语馨时，初时是朦胧的喜爱，是淡淡的哀愁，后来却感觉有极淡的无可奈何，有不可言喻的烦躁感。面对蓝月陌是，尽管相信她，却无法看透她，无法把握她，那女子神秘狠毒，又十分豁达灵透，好像世上没人能让她吃亏一样。眼前这人感觉就十分不同，是一种使人想要靠近，又倍感温柔的感觉。段南雁有意抗拒这种感觉，但内心的坚韧不久就被抽丝剥茧，不久就甘于臣服。
这女子等着自己内心平静，她不表现出任何情感。缓缓的道：“南雁，我来找你，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说明，有一些事情要一起做，你现在不知道原因，也不要问，问了我也不能告诉你。时机到了，你自然知晓。我要带你出去一会儿，你有没有什么意见？段南雁道：“我可以跟你出去。”
白衣女子拉起段南雁的手，轻轻开门，轻轻关门。也不见举步，轻巧无比地飘出数丈，段南雁被她牵着手，不由自主地跟着她飘出数丈。又轻轻飞腾而起，飘出墙外。段南雁从未有过这般感受，感觉很好，心想自己要是能够练出这等轻功，一生足矣。父亲和大哥都不长于轻功，他也没办法判断轻功的高低，但白衣女子的这等身法，无疑算是罕见了吧。这等身法也不见得快，只是神仙一般出尘脱俗。
二人来到林中一片开阔之地，停了下来。白衣女子对他说：“就在这里吧。南雁，你喜欢习武吗？你的功底如何？我刚才拉着你的手，发现你几乎没有任何功力，你父亲没有教你破玉拳吗？”
段南雁想，眼前这人，既知道他的名字，料来也清楚他的出身。她大概是故人，她既不说，自己也不必问。于是回答道：“父亲不喜欢我，没有传我破玉拳，他说我不适合练武。现在的师父净虚子答应传我剑法，说我只要上进，他打算将无量十九剑传给我。但是我练了几月的入门剑法，连自己都知道毫无长进。我也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练武。”
白衣女子道：“你父亲也太过情薄，竟然这样惩罚你，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错。你师父有没有教你剑诀？有没有教你入门的内功？”
段南雁道：“没有，师父只是叫大师兄教我一些剑招。”
白衣女子道：“你师父也没打算真正传你武功，不然，他应该教你剑诀，教你入门的内功，万丈高楼平地起，况且，他不会不知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她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南雁啊，你为什么总是遇到些这样的人！你也真可怜，为何总受人愚弄？”
段南雁听到这里，内心先是悲伤，后是愤怒。父亲就算了，对父亲的感情已然逐渐消耗殆尽。对师父，先是感激，后是信任，逐渐也有些怀疑。如果这女子说的是对的，师父也只是欺骗自己，先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但终归是愚弄！那么语馨呢？她会不会也是愚弄自己吧，内心的痛苦升了起来，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但想到她和自己开的玩笑，想到她对自己的照顾，想到两人在一起的诸多场景，他相信不会，就算是保留在内心深处的最后信任吧。但必须得靠自己，他要坚强起来，不要再受人愚弄。也许仇人、陌生人可以，但身边亲近的人，请不要再愚弄他。于是勃然大怒。
他等自己稍稍平静，便道：“你是来可怜我的吗？我不需要，我很好！我不想受人愚弄，我也不想学什么武功。我靠自己，我能活下去，如果不能，死了也无所谓，你如果心存任何企图，不管我知不知道，都不要靠近我。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我一无所有！我既不懂破玉拳，也更加不知道什么燃木剑诀。也许人们接近我，表面上对我好，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吧。你如果不高兴了，那就杀了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白衣女子长叹一声，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见段南雁的眼里燃着怒火和委屈，她自己眼里也变得亮晶晶的。她缓缓说道：“南雁，这些都不该你承担，这就是人世的险恶，可能正是你人生该学习的第一课。但是我找你，绝不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反而是把你应得的给你。如果时间允许，我要传给你足以纵横天下的武功，并且不需要你任何回报。你也不要问原因，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你能够信任我吗？”
段南雁道：“对于纵横天下，我倒没有兴趣，我只要能够有能力照顾好妹妹，找到杀害二哥的凶手，替二哥报仇就足够了。我也许能够信任你，但是，就算你也骗我，我只不过被多骗一次，我不能放弃机会，我跟你学！”
白衣女子道：“如此说，我就放心了。从此之后，每天夜里三更时分，你都来这里，我慢慢教你。我有一篇口诀，约一万余字，我要你先把它背下来，不能错一个字。现在我就教你，能背多少就背多少，我们可以慢慢来。”
说着白衣女子开始口授，段南雁跟着默记。段南雁读书不多，记忆力却极佳。有些字不会写，白衣女子总耐心地教他写，给他讲解。他总能一遍就记住，耗时一个时辰左右，记住了二千余字。反复背诵几遍，直到一字不错。
白衣女子道：“这篇口诀极其艰深难懂，大多字句诘屈聱牙，上下句之间又毫无联系。你能够在一个时辰之中记住这些，已经十分难得。你果然聪明，难怪姑苏二尊者两次被你所骗。但是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这篇口诀，我们不可贪多，你回去也要不断默记，务必记得一点不差，绝不能出半点差错。我们两个人的事，以及我教给你的口诀，决不能泄露半句。你记住了就回去吧，明晚这个时分，我在这里等你。”
段南雁见她说得郑重，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起身回去，睡在床上，口诀仍然在他头脑里回旋。他蒙上被子，一觉睡到大天亮。
蓝月陌只带一名手下来到大理城中，说是手下，其实是她的侍女，叫做绿绮，绿绮从小跟她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是姐妹，几乎所有事情都不瞒她。绿绮处事严密，身手了得而为人机警，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得力助手。段南雁托她来看看他妹妹，这事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对于段南雁这个人，她的感觉很奇特，大闹段家堡时，她们一群人和段家本是敌对状态，那时候段南雁还是段府的三公子，伶牙俐齿，口舌如刀，把所有武林人物都狠狠地骂了一遍，那时只觉得这纨绔子弟大胆放纵，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有傲视天下的气概，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她仍然不觉莞尔，她欣赏段南雁的真性情。
到后来，马北斗的弟弟抓住了段南雁，他为了救那随身的陌生少女，费尽心机，费尽口舌而不得，想到这里，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丝嫉妒那个女孩。一发现自己有这种想法，立刻就加以否定，我一向独来独往，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一定是入魔了。他在大堂之上毫不为难地叫她姐姐，好像叫了很多次一般，竟让她有一种久违的亲近感。他即使知道将死，也毫不退缩，内心坚强好胜，然而却有柔软的地方，有让她感动的地方，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小流氓心存好感，自己也说不上原因，竟然肯为了他毒死马北斗等人，虽然她要杀马北斗有其他原因，但是为救段南雁也是事实。
在无量山中，他和她相对而饮，那个小孩子突然长大了很多，他眼中那变幻莫测的神色，真是十分奇怪，他盯着自己看的大胆，竟让她有些羞愧。他对自己说的话，有奇特的吸引力。“姐姐，我能相信你吗？我如果能够相信你，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姐姐，什么都不能改变！如果不能相信你，你就毒死我吧，我愿意死在你手里。”她想了想，这样的话，谁还说得出来！又有哪个女子不会动心！他对待妹妹的柔情更让她心动，他一提到宛白，那眼睛里的柔情，真是让人痛心，她都忍不住想要看看宛白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他对待二哥的情义又是那般决绝，说要为二哥报仇，恐怕就会一无所惜，恐怕就会倾尽全力，他虽然武功低微得可笑，但作为他的敌人，一定应该小心在意的吧！她毫不吝惜地把教中至宝苗山无忧和定魂丹给了他，就为了让保护他！他也许不知道那有多珍贵，但她知道！她心想，我对那小子真是慷慨啊！
绿绮看着她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又不自主嘴角含笑，这样子从未见过。就关切地问道：“教主，你是中邪了吗？还是被哪个少年勾走了魂魄？”
蓝月陌十分难为情，便柳眉直竖，假装怒道：“死丫头，再敢胡说，我毒哑了你。”动手就想打。
绿绮急忙让开，咯咯笑道：“你要是舍得毒哑我，你来吧。毒哑了我，谁跟你说话解闷啊！”
蓝月陌道：“毒哑了你，我再找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孩陪我说话。”
绿绮道：“这样说来，我从现在开始留意，只要你身边有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我抢先毒哑了她，看你怎么办。”
蓝月陌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于是说道：“死丫头，我还治不了你了！看来，我得找一个毛头小子来治治你！”
绿绮倒是有些担心，也有些害臊，于是求饶道：“教主，别别别……我服您，我恐怕吃不消什么毛头小子，您饶过我，我再不敢乱说了。”
蓝月陌道：“你也有害怕的，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对我这个教主这般无理，也不怕我教规伺候！”
绿绮道：“这会又拿教主的地位来压我，你不是说过，没人的时候叫姐姐，有人的时候才叫教主的吗？说话不算数，有求于我的时候你为什么嘴那么甜，一口一个绿绮妹妹。哎呀，你这人，我真是伺候不了您！算了，你还是另外找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吧，我要走了。”说着作势要走。
蓝月陌道：“死绿绮，你竟敢讨价还价……好了，绿绮妹妹，我也服个软，我还是找不到比更你伶牙俐齿的人，你就别走了，好不好？”
绿绮笑道：“如此说来，那我就不走了！可是你不让我走的，不要动不动又拿教规来吓我。”
蓝月陌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还上了脸了，你！”
二人一路说笑着进了大理。
蓝月陌对绿绮说：“我要见段家堡段南扬的妹妹段宛白，你想办法帮我找到她，替我带句话给她，就说，我认识个人，也听过一句词，就是‘云深无雁影’，然后带她来醉仙楼见我。”
绿绮办起事来却毫无推脱，答应着去了。
在以前，宛白总是和侍女月婵一起出来逛街，买胭脂水粉等一切少女所需之物。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之后，南雁不见了，可能是逃走了吧，可以说是生死未卜。她在大街上，在赌坊里，再也见不到南雁吆喝赌博的矫健身影。从此就很少出门，除了伤心，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里读书写字，有时候也学着绘画弹琴。一心无二，伤心之余，书读的多了，文章诗文上的功夫却是大有长进，就连绘画弹琴，也渐渐有了心得。
一切用度之物，都是月婵代为购买，到后来，她生活的一切几乎都由月婵负责了，好在月婵细心善良，她也倒没受什么委屈。这一天月婵回来，说是有人让她带一句话给小姐，并说明了当时的情况，是一个女子，态度傲慢轻狂，很看不起她的样子，只说把话带给小姐就行，说如果小姐能理解这句词，就到醉仙楼找她。话只是一句词“云深无雁影”，宛白细细体会，为什么有人带周邦彦的《关河令》中的句子给她呢？想了一会儿，心中突然一惊，该不会是南雁吧？细细一想，极有可能，还记得出事的前一天，南瑾和南雁叫她唱这首词来着，南雁说，他觉得云深无雁影这句词跟他很有缘，他的名字里有个雁字。没错，一定是他！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只是南瑾已死，南雁生死未卜，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哥哥没在了，伤心实在已经达到极致了吧。
宛白一个人出的门，不让月婵跟着，她走到了醉仙楼。上得楼来，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女子把她引到雅间，里面坐着一个穿着华丽、美艳如花的二十上下的女子。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宛白。只见她一袭白衣，穿着素雅，举止娴静，然而唇红齿白，脸上却总有淡淡的忧伤。幽幽说道：“难怪有人这么惦记你，你这样的女子，我都不忍心伤害，你真是个好孩子！”说着瞟了一眼门外大厅之中，大厅里很多人，都是些粗野汉子，大家喝酒吵闹，无所顾忌。店小二东跑西跑，快跑断了腿。她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宛白轻轻地道：“是的。”
蓝月陌从包里翻出一张纸，用眉笔写了几个字，对折成四折，对绿绮说，你把我这张纸送给门边独坐的哪位戴斗笠的汉子。
月到中天，世界依然亮如白昼。经过一天的忙乱，一切归于沉寂，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日子，今天死了人，好像世上的生机都被带走了一点。人们都不开心，劫后余生只会使人感到疲倦，不会有开心。就连蟋蟀、夜鸟的叫声也早早停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墙外飞身而入，烟云一般在院子里游走一周，在每个房间外面稍有停留，好像是在寻找什么，到了段南雁的房间，怔住了，停留了数秒，只轻轻举手，房门就打开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白影一晃进入段南雁房间里，门又无声的关上了。这身法真是太快了，就算白天来，也未必会被人发现。这身法也太美了，美得不像出自人间，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段南雁睡得很早，他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人在意他。梦中出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光景，他不想记得，在梦中都竭力摒弃。突然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急忙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在自己床头，定定地看着自己，段南雁想要坐起来，想要说话，那人轻轻伸出手掌，凌空对着段南雁一挥，段南雁就没办法动身，没办法开口，但可以看出来。这人是善意的，只是不想要他声张，等段南雁慢慢平静下来，她轻轻挥手，示意段南雁坐起来，段南雁轻轻坐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人。
来人一人白衣如雪，就连鞋子也是白色的，脸上带着白色的面巾，只露出两只眼睛。那可能是她身上唯一黑色的东西。如果下雪，这样的白色可以完全融入雪景之中不被发现。从眼睛可以看出来是个女人，但看不出年纪，眼睛十分年轻，却包含着些许时光的痕迹，这痕迹看不出来，却感受得到。从眼中那一瞬间流露出的亮晶晶的东西可以判断，她并不想伤害自己。段南雁感到很安全，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能感觉到，就像面对很亲近的人。这种感觉和别人不同，他面多木语馨时，初时是朦胧的喜爱，是淡淡的哀愁，后来却感觉有极淡的无可奈何，有不可言喻的烦躁感。面对蓝月陌是，尽管相信她，却无法看透她，无法把握她，那女子神秘狠毒，又十分豁达灵透，好像世上没人能让她吃亏一样。眼前这人感觉就十分不同，是一种使人想要靠近，又倍感温柔的感觉。段南雁有意抗拒这种感觉，但内心的坚韧不久就被抽丝剥茧，不久就甘于臣服。
这女子等着自己内心平静，她不表现出任何情感。缓缓的道：“南雁，我来找你，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说明，有一些事情要一起做，你现在不知道原因，也不要问，问了我也不能告诉你。时机到了，你自然知晓。我要带你出去一会儿，你有没有什么意见？段南雁道：“我可以跟你出去。”
白衣女子拉起段南雁的手，轻轻开门，轻轻关门。也不见举步，轻巧无比地飘出数丈，段南雁被她牵着手，不由自主地跟着她飘出数丈。又轻轻飞腾而起，飘出墙外。段南雁从未有过这般感受，感觉很好，心想自己要是能够练出这等轻功，一生足矣。父亲和大哥都不长于轻功，他也没办法判断轻功的高低，但白衣女子的这等身法，无疑算是罕见了吧。这等身法也不见得快，只是神仙一般出尘脱俗。
二人来到林中一片开阔之地，停了下来。白衣女子对他说：“就在这里吧。南雁，你喜欢习武吗？你的功底如何？我刚才拉着你的手，发现你几乎没有任何功力，你父亲没有教你破玉拳吗？”
段南雁想，眼前这人，既知道他的名字，料来也清楚他的出身。她大概是故人，她既不说，自己也不必问。于是回答道：“父亲不喜欢我，没有传我破玉拳，他说我不适合练武。现在的师父净虚子答应传我剑法，说我只要上进，他打算将无量十九剑传给我。但是我练了几月的入门剑法，连自己都知道毫无长进。我也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练武。”
白衣女子道：“你父亲也太过情薄，竟然这样惩罚你，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错。你师父有没有教你剑诀？有没有教你入门的内功？”
段南雁道：“没有，师父只是叫大师兄教我一些剑招。”
白衣女子道：“你师父也没打算真正传你武功，不然，他应该教你剑诀，教你入门的内功，万丈高楼平地起，况且，他不会不知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她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南雁啊，你为什么总是遇到些这样的人！你也真可怜，为何总受人愚弄？”
段南雁听到这里，内心先是悲伤，后是愤怒。父亲就算了，对父亲的感情已然逐渐消耗殆尽。对师父，先是感激，后是信任，逐渐也有些怀疑。如果这女子说的是对的，师父也只是欺骗自己，先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但终归是愚弄！那么语馨呢？她会不会也是愚弄自己吧，内心的痛苦升了起来，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但想到她和自己开的玩笑，想到她对自己的照顾，想到两人在一起的诸多场景，他相信不会，就算是保留在内心深处的最后信任吧。但必须得靠自己，他要坚强起来，不要再受人愚弄。也许仇人、陌生人可以，但身边亲近的人，请不要再愚弄他。于是勃然大怒。
他等自己稍稍平静，便道：“你是来可怜我的吗？我不需要，我很好！我不想受人愚弄，我也不想学什么武功。我靠自己，我能活下去，如果不能，死了也无所谓，你如果心存任何企图，不管我知不知道，都不要靠近我。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我一无所有！我既不懂破玉拳，也更加不知道什么燃木剑诀。也许人们接近我，表面上对我好，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吧。你如果不高兴了，那就杀了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白衣女子长叹一声，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见段南雁的眼里燃着怒火和委屈，她自己眼里也变得亮晶晶的。她缓缓说道：“南雁，这些都不该你承担，这就是人世的险恶，可能正是你人生该学习的第一课。但是我找你，绝不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反而是把你应得的给你。如果时间允许，我要传给你足以纵横天下的武功，并且不需要你任何回报。你也不要问原因，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你能够信任我吗？”
段南雁道：“对于纵横天下，我倒没有兴趣，我只要能够有能力照顾好妹妹，找到杀害二哥的凶手，替二哥报仇就足够了。我也许能够信任你，但是，就算你也骗我，我只不过被多骗一次，我不能放弃机会，我跟你学！”
白衣女子道：“如此说，我就放心了。从此之后，每天夜里三更时分，你都来这里，我慢慢教你。我有一篇口诀，约一万余字，我要你先把它背下来，不能错一个字。现在我就教你，能背多少就背多少，我们可以慢慢来。”
说着白衣女子开始口授，段南雁跟着默记。段南雁读书不多，记忆力却极佳。有些字不会写，白衣女子总耐心地教他写，给他讲解。他总能一遍就记住，耗时一个时辰左右，记住了二千余字。反复背诵几遍，直到一字不错。
白衣女子道：“这篇口诀极其艰深难懂，大多字句诘屈聱牙，上下句之间又毫无联系。你能够在一个时辰之中记住这些，已经十分难得。你果然聪明，难怪姑苏二尊者两次被你所骗。但是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这篇口诀，我们不可贪多，你回去也要不断默记，务必记得一点不差，绝不能出半点差错。我们两个人的事，以及我教给你的口诀，决不能泄露半句。你记住了就回去吧，明晚这个时分，我在这里等你。”
段南雁见她说得郑重，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起身回去，睡在床上，口诀仍然在他头脑里回旋。他蒙上被子，一觉睡到大天亮。
蓝月陌只带一名手下来到大理城中，说是手下，其实是她的侍女，叫做绿绮，绿绮从小跟她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是姐妹，几乎所有事情都不瞒她。绿绮处事严密，身手了得而为人机警，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得力助手。段南雁托她来看看他妹妹，这事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对于段南雁这个人，她的感觉很奇特，大闹段家堡时，她们一群人和段家本是敌对状态，那时候段南雁还是段府的三公子，伶牙俐齿，口舌如刀，把所有武林人物都狠狠地骂了一遍，那时只觉得这纨绔子弟大胆放纵，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有傲视天下的气概，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她仍然不觉莞尔，她欣赏段南雁的真性情。
到后来，马北斗的弟弟抓住了段南雁，他为了救那随身的陌生少女，费尽心机，费尽口舌而不得，想到这里，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丝嫉妒那个女孩。一发现自己有这种想法，立刻就加以否定，我一向独来独往，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一定是入魔了。他在大堂之上毫不为难地叫她姐姐，好像叫了很多次一般，竟让她有一种久违的亲近感。他即使知道将死，也毫不退缩，内心坚强好胜，然而却有柔软的地方，有让她感动的地方，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小流氓心存好感，自己也说不上原因，竟然肯为了他毒死马北斗等人，虽然她要杀马北斗有其他原因，但是为救段南雁也是事实。
在无量山中，他和她相对而饮，那个小孩子突然长大了很多，他眼中那变幻莫测的神色，真是十分奇怪，他盯着自己看的大胆，竟让她有些羞愧。他对自己说的话，有奇特的吸引力。“姐姐，我能相信你吗？我如果能够相信你，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姐姐，什么都不能改变！如果不能相信你，你就毒死我吧，我愿意死在你手里。”她想了想，这样的话，谁还说得出来！又有哪个女子不会动心！他对待妹妹的柔情更让她心动，他一提到宛白，那眼睛里的柔情，真是让人痛心，她都忍不住想要看看宛白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他对待二哥的情义又是那般决绝，说要为二哥报仇，恐怕就会一无所惜，恐怕就会倾尽全力，他虽然武功低微得可笑，但作为他的敌人，一定应该小心在意的吧！她毫不吝惜地把教中至宝苗山无忧和定魂丹给了他，就为了让保护他！他也许不知道那有多珍贵，但她知道！她心想，我对那小子真是慷慨啊！
绿绮看着她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又不自主嘴角含笑，这样子从未见过。就关切地问道：“教主，你是中邪了吗？还是被哪个少年勾走了魂魄？”
蓝月陌十分难为情，便柳眉直竖，假装怒道：“死丫头，再敢胡说，我毒哑了你。”动手就想打。
绿绮急忙让开，咯咯笑道：“你要是舍得毒哑我，你来吧。毒哑了我，谁跟你说话解闷啊！”
蓝月陌道：“毒哑了你，我再找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孩陪我说话。”
绿绮道：“这样说来，我从现在开始留意，只要你身边有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我抢先毒哑了她，看你怎么办。”
蓝月陌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于是说道：“死丫头，我还治不了你了！看来，我得找一个毛头小子来治治你！”
绿绮倒是有些担心，也有些害臊，于是求饶道：“教主，别别别……我服您，我恐怕吃不消什么毛头小子，您饶过我，我再不敢乱说了。”
蓝月陌道：“你也有害怕的，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对我这个教主这般无理，也不怕我教规伺候！”
绿绮道：“这会又拿教主的地位来压我，你不是说过，没人的时候叫姐姐，有人的时候才叫教主的吗？说话不算数，有求于我的时候你为什么嘴那么甜，一口一个绿绮妹妹。哎呀，你这人，我真是伺候不了您！算了，你还是另外找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吧，我要走了。”说着作势要走。
蓝月陌道：“死绿绮，你竟敢讨价还价……好了，绿绮妹妹，我也服个软，我还是找不到比更你伶牙俐齿的人，你就别走了，好不好？”
绿绮笑道：“如此说来，那我就不走了！可是你不让我走的，不要动不动又拿教规来吓我。”
蓝月陌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还上了脸了，你！”
二人一路说笑着进了大理。
蓝月陌对绿绮说：“我要见段家堡段南扬的妹妹段宛白，你想办法帮我找到她，替我带句话给她，就说，我认识个人，也听过一句词，就是‘云深无雁影’，然后带她来醉仙楼见我。”
绿绮办起事来却毫无推脱，答应着去了。
在以前，宛白总是和侍女月婵一起出来逛街，买胭脂水粉等一切少女所需之物。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之后，南雁不见了，可能是逃走了吧，可以说是生死未卜。她在大街上，在赌坊里，再也见不到南雁吆喝赌博的矫健身影。从此就很少出门，除了伤心，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里读书写字，有时候也学着绘画弹琴。一心无二，伤心之余，书读的多了，文章诗文上的功夫却是大有长进，就连绘画弹琴，也渐渐有了心得。
一切用度之物，都是月婵代为购买，到后来，她生活的一切几乎都由月婵负责了，好在月婵细心善良，她也倒没受什么委屈。这一天月婵回来，说是有人让她带一句话给小姐，并说明了当时的情况，是一个女子，态度傲慢轻狂，很看不起她的样子，只说把话带给小姐就行，说如果小姐能理解这句词，就到醉仙楼找她。话只是一句词“云深无雁影”，宛白细细体会，为什么有人带周邦彦的《关河令》中的句子给她呢？想了一会儿，心中突然一惊，该不会是南雁吧？细细一想，极有可能，还记得出事的前一天，南瑾和南雁叫她唱这首词来着，南雁说，他觉得云深无雁影这句词跟他很有缘，他的名字里有个雁字。没错，一定是他！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只是南瑾已死，南雁生死未卜，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哥哥没在了，伤心实在已经达到极致了吧。
宛白一个人出的门，不让月婵跟着，她走到了醉仙楼。上得楼来，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女子把她引到雅间，里面坐着一个穿着华丽、美艳如花的二十上下的女子。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宛白。只见她一袭白衣，穿着素雅，举止娴静，然而唇红齿白，脸上却总有淡淡的忧伤。幽幽说道：“难怪有人这么惦记你，你这样的女子，我都不忍心伤害，你真是个好孩子！”说着瞟了一眼门外大厅之中，大厅里很多人，都是些粗野汉子，大家喝酒吵闹，无所顾忌。店小二东跑西跑，快跑断了腿。她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宛白轻轻地道：“是的。”
蓝月陌从包里翻出一张纸，用眉笔写了几个字，对折成四折，对绿绮说，你把我这张纸送给门边独坐的哪位戴斗笠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