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文俏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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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想来这一路的航行,即使是已习惯水上生活的他,也会感到疲倦,更何况昨夜还和海盗有一番斗智斗勇,更是身心俱疲了吧?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快靠近他时,他的眼睛倏然张开一条缝,蒙蒙眬眬地看着她,却没有看清,只是含糊地问:「千姿?」

「是我。」她不知自己的语气怎么变得这么柔和,像是怕惊扰到他。

\奇\他扶着桌子坐起身,揉了揉眼,「肯出来见人了?」

\书\江夏离早就猜到他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也没生气,便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是啊,出来见人了,第一个来见的就是温船王,好让您知道,我这个囚犯到现在为止,一直都很乖,不曾有任何叛逃之心。」

他哼笑道:「这茫茫大海之上,妳就算是会游水,也跑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妳还是个旱鸭子。」

「你怎么知道?!」她讶异地问,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会游水的人不会一上小船就哇哇大叫,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原来在小岛时,他便看出来了。

她苦笑道:「从小就没什么机会学,也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性命会交给这片茫茫大海决定。」

「妳的性命不是交给大海,是交给我。」他用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托着脸,就这样斜看着她,眼神有几分戏谑,却又似有几分认真。

江夏离睫毛一闪,「当初,你为何要接下我这个烫手山芋?和杀人嫌犯挂上关系,对你又没什么好处。」

「没办法,刘青树是我的故交,他托我的事情,我总不好拒绝。」温廷胤懒懒地又伏倒在桌上。

看他桌上似是摆了很多写字的纸,她便好奇地伸头一看,结果密密麻麻的全是账本上的数字。

「温家每年应该有上百万两的买卖吧?」江夏离看他虽然闭着眼,却并不是真的疲倦。

他哼了声,「怎么,妳想替官府查我的帐?该交的税款,我可是一个铜板也没少。」

江夏离一笑,又靠近桌边,细细地看了眼桌上的几张账单。

「东岳向来北富南贫,但是这几年因为东川白家和君家的没落,已经渐渐没有了往日的辉煌,你看你这些船,十成倒有六成是开往南方沿海城镇的,成交的数字也比北方多了三成,可见东岳的南方开始慢慢崛起,难怪彭城人的腰杆儿都好像硬了许多。」

温廷胤一听,又马上坐起来,双眼竟比刚才还亮,「妳对数字也挺留心的。」

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得意,「当年我爹总是让我打理家中的账本,看多了,就习惯把事情兜在一起想,不过,我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千把两银子,和你家可不能比。」

他眼珠一转,「一个小小的侍郎大人,一年的俸禄不超过五百两银子吧,竟能用去千把两,不知道还在何处有进项啊?」

江夏离发现自己说溜了嘴,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好啦,你这个对官场了如指掌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爹再贪,也算是贪官里的清官了,否则一年怎会只有千把两的花销,要不是那几位姨娘太爱打扮,也无须花这么多银子。」

温廷胤将她拉到桌边,拿起一张纸问道:「算算这条船,这一趟航运下来,净赚多少?」

她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船上的货物价值十万七千四百零六两,路上的损耗是二百三十一两,再加上船工费一千二百七十六两,税费扣掉一千一百一十二两,运抵港口之后,货物的卸运费是四百五十七两,你将货物加价三成出售,最后净赚两万八千二百二十三两八钱。」

她毫不费力地飞快算出数字,还忍不住咋舌。

「你这一趟船工费就占了开销的大头,竟比税费还高,难怪有那么多人愿意到温家船行做事。」

「这一艘货船需要至少一百名船工,分两班划船,连续航行十五天才能完成一次航运,他们赚的也是辛苦钱,所以一般一个人一两个月就走一次船,否则身体吃不消。」

温廷胤望着她,「妳算账倒比我找的那些账房先生还快些,那些人磨磨蹭蹭,这点帐要算一笺茶的工夫,若是把一年的账目算清楚,没十天半个月根本算不完。」

江夏离笑着问:「怎么,现在觉得我有利用价值了?要不然,你帮我和刑部说说,就让我先保外候审,你就做我的保人。」

「还说我是商人,我看妳倒是很会利用人。」温廷胤笑道,「这件事还是等到了京城再说,刑部那里我虽然有点关系,但是要给妳这个杀人嫌犯说情……可也是要疏通银子的,妳有银子让我去疏通吗?」

她低着头,「走时那么匆忙,店里的伙计说不定还以为我被关在大狱里呢,更别说银子了,我现在身无分文……」

她看着他桌上的纸笔,忽然眼睛一亮,「或许你借我笔墨纸砚用用,咳咳,当然不是你所用的什么琉璃斋的纸和皇上送你的墨,最普通的就可以了。」

「妳不会又想靠卖三流文章赚钱吧?」温廷胤说出的话依然不中听。

这一回江夏离压根儿不生气了,只是歪着头对他笑,「就算是又怎样?你看不起我的东西,却有人看得起,你若是不信,我写几章出来,你叫人以我的名义在京城兜售,多了我不敢保证,一天赚进十几两银子总是没问题的。」

「十几两银子?!」温廷胤不由得嗤之以鼻。「妳知不知道一条死人的命,在刑部叫价多少?十几两银子,妳连天牢大门的守卫都贿赂不了。」

「死人的命都有人叫价?」她瞠目结舌。

「妳也写官场,难道就没想过这一点?」

「想过是想过……」江夏离说得有些不坚定,「只是没想到现实中的官场真的这么黑暗。」

「这也是买卖,有买自然就有卖,更何况比起被判刑之后死路一条,多一条生路有什么不好?别和我说穷人难道就该死那样的蠢话。」他盯着她的嘴唇,阻止她将要脱口而出的反问。

她想了想,苦笑道:「的确如此,这世上既然有钱,就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钱多的人自然高高在上,如你,钱少的人自然卑微低贱,如我。」

温廷胤神情郑重,「钱多钱少和是否尊贵卑贱并无关系,重要的是妳认为妳应该怎么活着,我认识很多穷人,活得也挺开心的,他们也没有认为自己卑微低贱,倒是妳,是不是过于自怨自艾了?」

「话虽如此,但是一文钱也会难倒英雄好汉,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能潇洒超然的又有几个?」

温廷胤望着她只是笑,没有再反驳。

* * *

用过晚膳后,一名小丫鬟捧着文房四宝来敲江夏离的门,说是大少爷命她将这些东西送来的。

她如获至宝,连声让那丫鬟记得转达谢意,铺开纸张,自己动手磨墨。

虽然这些日子烦心事不少,前途漫漫不可知,但是只要一投入到自己笔下的世界,她真是可以做到无忧无虑。

温千姿知道她在写文,想先睹为快,又怕打扰到她,几次只敢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不敢进去。

有一次她又跑到门口偷看,被温廷胤撞见,他便取笑妹妹道:「又不是新娘相看新郎,这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进去看不就好了!」

「你不懂啦,写文的人最烦被人打断思绪。」温千姿挥着手,想将他赶开。

温廷胤看了眼在舱内奋笔疾书的江夏离,不禁笑道:「我是不懂妳们女孩儿的心思,一个胡乱编出的故事,还引得妳们如此牵肠挂肚。」他拉着妹妹就往她的房间走,「妳若是真怕打扰到她,就少来这里烦她,妳一趟趟跑来,焉知她没有被打扰?」

温千姿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回走,果然一整天都忍住没有再来。

江夏离写累了,就直接躺倒睡觉,睡醒又继续写,就这样没日没夜的写了将近两天,再一觉睡醒时,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好像一桩心事了结了似的。

睁着眼睛想了半晌,方想明白,是她昨天晚上终于将这篇文章写完了,多日的心愿可不是了结了吗?

推开舱门,外面的阳光直接照射在她身上,那一瞬间的光亮和温暖,犹如一个拥抱她的旧友,让她身心都充满暖意。

「肯出来见人了?」依然是那戏谑的口气,一模一样的用词。

她刚要笑着回应,忽然惊呼一声,反身就跑回去,将舱门紧紧关上。

并不是怕和温廷胤说话,而是她忽然想到自己两天来,压根忘了要梳洗,只怕早就变成一副鬼样子,怎么还敢出去见人?

好在过不了多久,有个丫鬟就捧着热水盆和布巾进来,笑盈盈地说:「我们家大少爷说您也许需要用到。」

江夏离一边用布巾洗着脸,一边想――温廷胤真没有她之前想的那么可恶,起码他还是个很懂得体贴别人的人,若他的嘴巴不要那么刻薄,这个人……其实还满可爱的。

「船就快靠岸了,少爷说已经给您另备了一身衣服,上岸前请您换上。」

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已经穿了数日,还是温千姿送她的,温廷胤这一句更衣的吩咐,倒让她的心头又沉了一下。

更衣,更什么样的衣服呢?难道是囚服?

等那身衣服拿到她面前时,她不禁笑了。

那是一件桃红色的衣裙,颜色艳丽得像是春日早熟的春桃,别说是囚犯,就是新娘子都未必会穿得这么花稍。

她捧着这身衣服去找温廷胤,「我就穿着这样子去刑部待审?刑部的那些官老爷们不会以为我要故意示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