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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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天涯阁

    tue may 26 20:00:00 cst 2015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河澹澹,山岛耸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曹操《观沧海》

    浩淼的海面上,一叶扁舟。舟上三坛酒,一块猪肉,一个青年。这青年就是吴清坚。

    与玫瑰娘谈话后,吴清坚喝了三坛酒,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把胡子刮了,洗了一个时辰的澡,换了一件新衣服。然后,到了南山,砍了一颗大树。用了七天的时间造了一艘小舟。他又去王屠户哪里买了五十斤猪肉,去酒肆里买了三坛绍兴女儿红。在一个晨光出亮的早晨,吴清坚划着小舟,顺流而东。

    岸边的树木房子渐渐远了,模糊了,直至消失。模糊了的还有往昔的岁月,苦痛的记忆。在渺茫的水上,一切都不真实了,包括自己,像隔着一层雾,隐隐约约。又想是做了个梦醒来,再回忆梦里的事情,总是有一层东西隔着。

    “道不同,乘桴浮于海。”海是隐者的乐园,也是浪子的故乡。心碎了,疲惫了,驾一叶扁舟乘浮于海。海的博大可以化解忧伤,可以抚慰裂了痕的心灵。面对深邃的海洋,荣华富贵,恩怨情仇,功名利禄,全都是过往云烟。往日拼命追逐的东西竟是何等的可笑。

    已经两天了。带的酒只剩一坛了,肉也不多了。四周依然是水,何时靠岸?他不知道,也不去想。一个了却生死的人又怎会对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太阳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就要沉于水底了。海面上撒了万道金光。一只海鸟从远方飞过,又飞向远方。几条金鱼跃出海面,嬉戏。海天相接出,启明星亮了,接着满天的星星都亮了,夜的大幕拉开了。

    不知何时,天变脸了下起了雨,风也来了。夹着海浪,小舟在浪尖上,左摇右摆。吴清坚躺在舟里,任其晃动。

    天亮时分,船停在一坐孤岛旁。吴清坚弃船登陆。在海岸的另一边,有一人垂钓。吴清坚走了过去,默默地站在老者身后。这时,钓钩微动,老者拉出钓竿,一条金鱼活蹦乱跳。老者收线,取下金鱼,然后极小心的放回海里。如是再三。吴清坚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在钓鱼?”

    老者转过身,吴清坚不禁暗道:“好一个老者。”只见他龙眉凤目,白须飘飘,满面红光,雍容华贵。

    “你说我是在钓什么?”老者问。

    “你钓的不是鱼,是寂寞。”吴清坚道。

    “寂寞?”老者笑了笑道,“一个人有寂寞也不是一件坏事情,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我不这么认为。”吴清坚道,“一个人寂寞的活着倒不如死了爽快。”

    “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有时活着比死还需要勇气。”老者道,“当你想死都死不了时你就会明白活着或者是寂寞地活着会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

    “你为什么寂寞的活着?”吴清坚问。

    老者没有回答。停了片刻,他反问:“你从中原来?”

    “是。”吴清坚道。

    “去哪里?”老者问。

    “天涯阁。”吴清坚道。

    “天涯阁?是寻仇还是投奔?”老者问。

    “寻仇。”吴清坚道。

    “一个人?”老者问。

    “一个人。”吴清坚道。

    “一个人到天涯阁寻仇?你凭什么?”老者问。

    “凭我的这条命。”吴清坚道。

    “用命寻仇,你一定是有深仇大恨了。”老者道。

    “亡国之仇,杀亲之恨。”吴清坚道。

    “亡国之仇?杀亲之恨?”老者低声念道。转过身,不再搭理吴清坚。

    吴清坚问:“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老者道。

    “天涯阁怎么走?”吴清坚又问。

    “不知道。”老者道。

    吴清坚站了会,转身离开。穿过海滩,到了一个山谷。谷口写着“百花谷”。吴清坚进去,大为诧异。游目所见,满是荒凉。不要说百花了,连一颗草都没有。真不知道这是何人所写的“百花谷”。

    山谷四面是峭壁,入口的东面有两行字,吴清坚走过去,仰头念道:“跃过龙门三千尺,闻得百花一谷香。”前面一句诗吴清坚明白是取自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可是后面的一句诗就不太明朗了。

    吴清坚把两句诗连起来念了三五遍,心里有了头目。“莫非是说跃过这个山谷就能闻到花香了?”吴清坚寻思之时,又看到峭壁上有蹬踏的痕迹。“应该是这样。”他肯定道。

    他回退几步,气聚丹田,身子上跃,飞出三丈多高,踩住一块翘起的石头,稍稍换气,又是一跃。如是反复五六次,到了峭壁的顶峰。

    站在峰顶,吴清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了,仅仅一座山梁之隔,一边是寸草不生,一边是百花争艳。要知道,在中原,现在已是深秋之际,万物都已凋零了。而这里却是百花争春,蝴蝶,蜜蜂飞翔其间,这倒应了苏轼的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吴清坚从峭壁上纵身跃下,沿着花丛中一条蜿蜒小径,曲折前行。半途中,他看到前方有两个菜花少女。身材略高的那个穿着粉红色裙子,乌发高挽,瓜子脸,高鼻梁。另一个身材稍显丰满,身着紫翠裙子,娃娃脸,鼻梁也挺高。两人的皮肤都很白,很嫩。像新出的豆腐,弹指可破。

    不用怀疑,两人都很美。只是吴清坚感觉她们 美与中原女子的美有一些不同。她们的美多了几许温柔和乖巧。若用玫瑰形容中原女子,她们则是夜来香。淡淡的,在不经意间让人感觉道她们的温柔体贴。

    两人看到了吴清坚,把手放在嘴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吴清坚是一句也听不同。等两人讨论完毕,吴清坚问:“这是什么地方?”

    高个的女子边说边用手比划,意思是她也听不懂吴清坚说什么。好不容易遇到两个人,却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吴清坚自嘲地笑了笑。高个女子见吴清坚笑了,感觉他没有歹意,便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果子,递给吴清坚。吴清坚接过果子,咬了口,甘甜可口。他冲两人点头微笑,高个女子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用手帕捂住脸,红着离开了。矮个女子喊了句,跟着追了过去。

    吃完果子,吴清坚继续前行,走了大约三里路,看到一个山洞,里面的溪水缓缓流出。洞口上方有三个字:万流涧。洞口两旁有副对联,左边:鬼斧神手万流涧,右边:巧夺天工天涯阁。

    “或许天涯阁就在这山洞里面。”吴清坚想。

    他弯下腰,挽起长袍,趟水入内。洞内响声大作,如千人同时击鼓。细听之,又似有水从洞上方流过,水击石头的声音。洞不甚宽,并肩可容纳三人。洞穴内成阶梯状缓缓上升,流水就是从上方淌下。吴清坚扶着岩壁,慢慢上行,走了有十多丈,变成了平地。又行了三五丈,眼前豁然开朗。数十根珊瑚柱从上倒挂垂下。粗的有三五人抱不过了,最细的一人也抱不过。每个珊瑚柱上有几百到几千个小孔不等。而每个小孔处都有水流出。下面有个莲花状的大碗,留下的水都聚集在碗里,然后在流到洞外。

    “鬼鬼斧神工,果然是鬼斧神工。”吴清坚由衷地赞叹道。

    中央那颗最粗的珊瑚柱上有八个大字:在天之崖,临水之渊。大字的下方有个方形的入口,被流下的水隔着,极像花果山的水帘洞。

    吴清坚约水而入。洞内有向上的阶梯,大约有十米多高。顺着阶梯到了洞的顶端,有个石门,门前坐着一个老者,异常奇怪。胡子一半黑色一半白色。有白色胡子的那边脸是黑色的,有黑色胡子的那边脸是白色的。

    吴清坚走到老者跟前,老者闭着眼道:“你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吴清坚问。

    “不知道。”老者道。

    “那你为什么说我来了,仿佛你知道我要来似的。”吴清坚道。

    “换做其他的人来我也是说你来了。”老者道。

    “你是看门的?”吴清坚问。

    “是。”老者道。

    “我可以进去吗?”吴清坚问。

    “可以,不过要有个条件。”老者道。

    “什么条件?”吴清坚问。

    “赢了我。”老者道。

    吴清坚拔出剑,指着老者道:“好办,快动手吧。”

    “我不会武功。”老者道。

    “不会武功?那我们比试什么?”吴清坚问。

    “下棋。”老者道。

    吴清坚这才注意到老者前面摆着一盘象棋。吴清坚摇了摇头道:“很遗憾,我不会下棋。”

    “我也很遗憾,你不能进去。”老者道。

    “你说你不会武功?”吴清坚问。

    “不会。”老者道,“我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

    “这就好办了。”吴清坚道。

    “这一点都不好办。”老者道。

    “你知道我要怎么做?”吴清坚问。

    “你要杀了我,然后大摇大摆地进去。”老者道。

    “你说的很对。我自信杀你用不了一分钟的时间。”吴清坚道。

    “连半分钟都用不了,可是你杀了我就永远进不去了。”老者道。

    “我不信。”吴清坚道。

    “不信可以试试。”老者道。

    吴清坚拿剑指着老者,约莫半柱香。吴清坚把剑收回,盘腿坐在棋盘前,道:“开始吧。”

    “红先黑后,你先走。”老者道。

    吴清坚执红子,老将向上一步。老者不解地望着吴清坚,吴清坚问:“不可以吗?”

    老者没言语,把炮放到当门。吴清坚又把自己左边的马前进一步。老者急道:“你错了,马要走日字。”

    “我说过我不会下。”吴清坚道。

    “我教你。”老者道。

    他一边在棋盘上比划,一边道:“象棋是有口诀,马走日,相走田,炮打隔山,车走直线,卒不回头。明白了?”

    “明白了。”吴清坚道。

    两人重新下。吴清坚先走,还是马走直线。老者吹须瞪眼道:“你怎么还这样走?”

    “我乐意这样走。你也可以这样走。”吴清坚道。

    “可是象棋里面没有这个规矩。”老者道。

    “规矩是人定的,既然他们可以定规矩,我也可以定规矩。你跟我下棋就必须依我的规矩。否则咱们就不下了。”吴清坚道。

    “无理取闹,简直无理取闹。”老者怒极反笑。吴清坚就是要老者发怒,逼迫老者与他动手。老者干笑两声,突然不生气了。他低下头,一手执红,一手执黑。自己与自己下棋。吴清坚坐在旁边,默默观望。

    当吴清坚打了第十五个哈欠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个时辰。红黑棋子还是没有分出胜负。看了这么长时间,吴清坚算出老者走了三遍同样的棋路。照这样下去,在下个三五天也不会分出胜负。吴清坚忍不住出声指点老者,老者白了吴清坚一眼,怪他多管闲事,又低头下自己的棋。五步后,吴清坚又忍不住拿起黑子替老者走。老者拿起红子跟了一步,吴清坚又下了一步。两人你来我往,十步棋后,吴清坚感到脑晕,拿起棋子看到每一步都有数十条走法,可是每个走法最后都免不了死。

    “怎么不走了?是不是犯难了?”老者问。

    吴清坚点点头。老者接着道:“人生如棋。无论你的人生怎么选择,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死。与其活着为难倒不如死了干净。你说是不是?”

    吴清坚点点头。老者笑了笑,道:“死是一种最简便的解脱办法。拔出你的剑,往脖子上一抹,一切烦恼都没有了。”老者说话的语气突然变柔了,极尽诱惑。“年轻人,拔出你的剑。”

    吴清坚拔出剑。老者笑着道:“这就对了。把剑放在脖子上,轻轻一抹,你就到了一个美好的时间。哪里没有烦恼,没有痛苦。闭上眼睛,跟着我看看哪里的世界,蓝天白云,小桥流水。轻柔的风,四季不败的鲜花。你就躺在青青的草地上,像个出生的婴儿,感受自然的爱,那才是最博大,最永恒的爱。只要你去了那个世界,自然之爱就会长久的伴随着你。年轻人,不要犹豫了,自然之爱在向你召唤,把剑放在脖子上,追随自然的脚步走吧。”

    吴清坚缓缓睁开眼睛,手起剑落。棋盘斩成两半。老者看着吴清坚,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吴清坚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被你的催眠之术利用?”

    老者点点头。吴清坚接着道:“从一开始你让我下棋就是为了让我进入棋局中,你好掌控我。只可惜我不懂得象棋。你一计不成又用一计。自己与自己下棋,让我在一边看。只可惜我还是没能弄明白象棋是怎么一回事。我之所以可以和你下,是因为我记得你走的棋路。我下的棋路全是你走过的。你方才的话很诱惑人,我差一点就要照你的话做了。只是在我拔剑时,我想到了既然你说人生如棋活着无味,你为什么不死,而让我死。是因为你没有感触到我方才下棋时所遇到左右为难的烦恼?不是,我是跟着你的棋路下的,我有那样的烦恼,你一样也有。想到这里我就霍然开朗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没想到我叶问天竟然会败在一个不懂下棋人的手里。”老者长叹道。

    “叶问天?没有听说过。”吴清坚道。

    “呵呵……”老者自傲地笑了笑道,“你当然不会听说了。当年我追随先帝叱咤棋坛时你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先帝?那个先帝?”吴清坚问。

    老者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噤声。停了片刻,道:“你赢了。可以进去了。不过我要提醒你,让你进去并不是一件好事。里面还有一个疯子在等着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