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可行
字体: 16 + -

第7章 、 莲前竹间赠佛经

    沈楼后院不大,有一处小小的池塘,池水澄澈,池中有白莲四五朵,生的极为娇美,只是可惜天气转凉已经渐渐枯败了下去,有些发黄的莲叶下有几尾红色锦鲤悠闲地游动着。池塘另一侧种着一些翠竹,还有数盆散发芬香的白兰花。

    许歌与沈慕清从房间里出来,便见着一位穿着儒雅长袍的中年男子站在庭院之中,男子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恬淡安然的味道,令人观之舒心,只是神情不知怎么有些惘然,看着池塘中的白莲怔怔发呆,不知在想些上面,手中拿着一卷书,封面崭新,书页空白,一个字也没有。

    “爹!”沈慕清亲切地喊了一声。

    “沈叔。”许歌也恭敬地喊道。

    男子回过神来,转过头,微微点头:“慕清,许歌,是你们啊。”

    “爹,我和许歌出门玩去了。”沈慕清道。

    男子似乎不愿意多说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许歌身上,显得有些深邃,似乎要将许歌看透一般。

    许歌不知怎么有些莫名心虚,挠了挠头:“沈叔,怎么了?”

    眼前的男子便是沈慕清的父亲,老板娘的丈夫。对于沈叔,许歌是有些感激的。他教导慕清识字念书时,总是让许歌跟着一起,且时常教导他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像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先生一般让人尊敬。二人勉强算有师生之情。

    “许歌你等等。”说完悄然回到书房,不过片刻便出来,递给了许歌一本书:“这个给你。”

    许歌定睛一看,竟是一本佛经。

    似乎看出了许歌的迷惑,男子淡然微笑:“多读读佛经,能够消解戾气,宁静心神。”

    男子的声音略带一丝沙哑轻柔,让人听着极为舒服。只是许歌听后却心中大震,消解戾气?莫非沈叔看出了我不久前曾杀过人?

    沈慕清拉了拉许歌衣袖:“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许歌勉强地笑道。

    “没事儿我们走吧!愣着干什么。”沈慕清道。

    许歌点头,转头望向沈叔,竭力表现地冷静无奇:“沈叔,我们先走了。”

    男子微微点头,继续观莲赏竹,听锦鲤偶尔跃出水面的轻响。

    待二人走后,男子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看着手中空白的书籍,手指摩挲,轻叹一声:“欲无烦恼须学佛,知有因缘不羡人,他日因,今日果,今日果,他日因……修佛…修个屁。”

    ……

    “慕清,沈叔还是一步都不开书房吗?”离开庭院后,许歌悄悄问道。

    “是啊!最多在庭院里散散步,赏赏花,然后就继续钻到书房里练字了,真不懂我爹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书法,明明墨汁的气味这么臭,写的那些字虽然漂亮却又不肯拿出去卖钱,我娘啊也由我爹任性。”沈慕清拱了拱小巧的鼻子,撇了撇嘴:“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许歌摊开沈叔刚刚交给他的书:“这是一本佛经。”

    “哦,怎么了。”沈慕清翻了翻佛经,觉得里面的文字道理晦涩难懂,让人观之缭乱头昏,噘了撅嘴,将佛经丢了回来。”

    “靖城乃至整个杳县都没有佛门寺庙,故无人礼佛也无人信佛,这佛经是哪里来的?”

    “嗯?”沈慕清认真地辨认了一下佛经上的字迹,笔势温和隐有雄势异军而起,姿态横生:“这…好像是我爹的笔迹。”

    “沈叔自己写的佛经?”许歌一愣。记忆中那总是儒雅淡笑,温和有礼书生气质的沈叔,怎么想都该是清茶在侧,磨砚挥毫,卷袖尽心意而书儒学精要,定书法根骨,这样的人竟然自己写了一本佛经。

    ……

    “慕清,你有没有觉得沈叔给人的感觉有些怪怪的。”许歌很严肃地问道。

    “我爹一向怪怪的,你第一天知道吗?”慕清翻了个白眼。

    “我的意思是,与沈叔相处之时,虽说沈叔气质清淡可亲令人心安,却似乎总有一层淡淡的隔阂。明明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总让人觉得远在天涯,无法靠近更琢磨不透。你有这种感觉吗?”

    沈慕清歪了歪头,好看的细眉蹙了蹙:“没有誒…”

    ……

    说起沈叔,那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

    每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练字,两耳不问窗外事儿,即便发生天大的事儿也不曾出来,而妻子却在沈楼忙活着照顾生意,家中的用度补贴全由妻子负责。但两人依旧相敬如宾,伉俪情深,从未有过争吵。

    甚至有一次,老板娘害了风寒,夜里发了高烧,上吐下泻,他也不肯踏出庭院一步,最后还是由当时还很年幼的沈慕清,凄厉地哭喊着跑到大街上求人帮忙,这才请来了大夫,缓解了病情。

    但老板娘病好之后,却半分怨言都没有,更别提争吵了。

    有人看不过去,指责他是个窝囊废,骂他是个软蛋,自命清高,是个百无一用的破书生。他也一言不发,倒是老板娘却脸色大变,平日里待人待事都极为和善的老板娘,用极为尖酸刻薄的话将那些辱骂自己丈夫的人通通臭骂一顿,惹得许多人暗地里咒骂:真是一对有毛病的夫妻。

    ……

    定远街是靖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沿清河而建。

    往来商队熙熙攘攘,大街两侧有许多撑着摊子大伞的小商贩,卖着一些吃食糕点,或是极有趣味的小玩意儿。街上往来有怀抱着孩子添置家中物件的妇人,有挑着担子急慌慌去赶集的挑夫,有慢悠悠散步的耄耋老人。

    一座有些老旧的石拱桥利于清河之上,桥下总有一个带着墨镜分不清是真瞎假瞎的说书人,身旁带着一位怯生生的小姑娘,带着吊人胃口的缓慢语调讲着一些让人喜欢爱听的老故事。时常周围围着一大群听客,以孩子居多,也有不少大人。每当讲到兴头上高潮处,那说书人便轻抚悠悠饮一碗茶水,催促身边的小姑娘托着铜锣去讨要一些赏钱,惹来阵阵笑骂。

    一位束发盘髻,别着木簪,须发灰白的老道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摆在街角拐弯儿处的包子摊铺。

    老道士身穿一件有些脏兮兮泛着油腻的青色道袍,发丝有些许凌乱,面色蜡黄,但好在五官还算周正,不会让人厌恶。手上持着一面布幡,上面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包子摊上传来阵阵的肉香,老道士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极为不好意思地拉扯了一下袖子,揉了揉空瘪的肚子。心中埋怨自己,为了了断一段因果竟将身上银钱全给了一位落魄妇人,不然何至于落到这样的境地。

    包子摊的老板似乎看出了什么,笑道:“道长想买包子?我们家的包子可是出了名的皮薄馅厚汤汁儿足分量够,买一个尝尝吧!”

    老道士听着老板的话,感觉更加饥肠辘辘,明明想走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勉强收回灼热的目光,低声道:“老…老板,你这包子什么馅的,怎么这么香呢。”

    “嗨!瞧您说的,当然是肉馅儿的!两文钱一个,好吃又实惠哩。”

    老道士又咽下一口口水,犹豫了好久终于打定了主意,将身上脏道袍摸了个遍,只找到了三枚铜板,取出两枚递给了老板:“老板,给我一个包子。”

    “好嘞!”老板麻利地取出纸袋夹了一个大包子,递给了老道士。

    老道士有些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混合着酥软的馅皮灌入嘴中,热乎乎暖洋洋的,浑身都变得舒畅了起来。

    ……

    “哎呀,许歌你快点啊!怎么磨磨唧唧的像娘们儿一样。”沈慕清扯着许歌的衣袖,好看的眸子里带着些嗔意。外人不知道内情,便觉得两孩子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令人羡慕。

    “行行!你大大咧咧地像个爷们儿。”许歌没好气地答道。

    沈慕清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乱颤,花枝招展,只是手早已攀上了许歌腰间的软肉,极其温柔地说话,指尖却已开始用力:“你可别乱说,我可是一位淑女。”

    许歌疼的龇了龇牙:“轻点儿轻点儿,别掐别掐。你看着点儿路,别撞到人。”

    “才不会撞到人呢。”

    沈慕清一甩燕尾发,嘴里嘟囔着怎么可能撞到人,心里惦念着那瞎眼说书人前些时候讲的故事,脚下又快了几分。

    “哎呦…”

    一声轻响,两人在街角拐角处撞上了一位老道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两人急忙道歉。

    老道士身形晃了晃站定,并没有摔倒,只是手微微颤抖,欲哭无泪地看着跌落在地上还泛着热气的大半个肉馅包子。

    “道长,您没事儿吧?”沈慕清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问道。

    老道士愁苦着脸,挥了挥手,目光直直地盯着地上的包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包子捡起来,剥去沾了灰尘的面皮儿,好像还能吃?嘴里随意地回应着:“没事儿…没事儿…”

    许歌看着老道士那极为熟悉,快要泛出绿光的目光,又见到那有些脏乱油腻的道袍,心中了然,这道长大概是囊中羞涩又饿坏了吧。便上前拉住了老道士有些意动想要拾起包子的手,说道:“道长!实在不好意思了,这包子我们赔给你。”

    “不碍事不碍事。”老道士恋恋不舍地看着地上的包子,随后对上了许歌清澈的目光。

    许歌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受饿的经历,心中戚戚,心底里某处越发柔软,以老道士现在的境遇,还真说不定会做出捡起地上掉落的包子这种事。当即便朝着一旁的包子摊老板喊道:“老板,给我来五个包子。”

    “好嘞。”包子摊老板乐呵呵地包好了五个大包子。

    老道士惊喜地道:“不用这么多,五个太多了。”

    许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递给了老道士两个包子:“这是赔给您的。”

    “那三个…”老道士一窘,有些口不对心地眼巴巴看着另外三个包子。

    “这些是我们想留着吃的。”说着许歌给了慕清一个包子:“也快到正午了,来,尝尝!这家包子挺不错的。”

    沈慕清咬了一口包子,不满地嘟囔着嘴:“你怎么吃两个啊。”

    “因为你吃不下两个啊。”许歌嘴里塞了个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行!不公平,你得分我半个。”

    “不要。”许歌嘻嘻一笑,惹来沈慕清一阵粉拳捶打。

    ……

    老道士捧着装着包子的纸袋,远远看着那少年少女消逝在人群之中,想起了当时那少年拉住自己的手,阻止自己捡起掉在地上包子时的澄澈认真目光,心中似乎有了一些明悟。

    给两个包子那是赔偿,给五个,那就变成了施舍。

    少年眼中没有怜悯,只有歉意,所以他不肯给五个包子。

    老道士扯了扯油腻脏乱的道袍,正了正衣冠,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这大约便是…尊重。

    他并不觉得少年抠门。反而觉得这样极好。

    老道士取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觉得更加香甜美味。

    嗯!包子也极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