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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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自尽

    fri dec 25 10:00:00 cst 2015

    “岳长河,老子知道是你。”年近六旬的刘子琪头上戴着黑罩,在几名壮汉的押解下徐步向前。“怎么,你就不想跟老子聊上两句吗?”

    “我跟你的交情又没有没那么深厚,有什么好聊的?”岳长河面无表情地在他们身前走着,心中既不狂喜,也不恼怒。

    “哼,老子最看不上你这点。要是我们的处境颠倒过来,你才不会好端端地一直活到现在呢。”

    “折磨一个已经判了死刑的人,有什么乐趣可言?也许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不同吧。”从声音上听起来,岳长河似乎推开了两扇木门,领着所有人一起走进了这个略微阴冷的房间里。刘子琪闻了闻房间里的气味,竟有一股檀香的香味。这个房间里似乎还存在着其他人,轻微的呼吸声有的急促,也有的是悠长匀净。

    “我们到了,坐下吧。”

    岳长河摘掉了刘子琪头上的黑罩,向屋里在座的各位行了个四方抱拳礼,就径直走到言玄朗的身后负手而立。

    刘子琪抬起头,直接迎上了那个老和尚深邃的目光。在这静谧的佛堂里,悠长的香头青烟隔在两个人的中间,近乎幻化了眼中彼此的身影。

    刘子琪露齿一笑,首先打破了房中的沉默。“陈大少爷,咱们俩的交情都有三十多年了,怎么现在还这么看着我?难不成你想记住我这张脸,到了来世再与我打上三十年么?”

    “不。”老和尚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也看看老衲这张脸,看见了吗?我们都老了。就算记住了彼此现在的长相,到了来世又得重新慢慢长大,谁还能记得住上辈子做过什么约定呢?”

    “刘子琪,老衲代表我们陈家向你道歉。”

    “你说什么?”刘子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在周围的几个人闻言也是大惊失色。“你开什么玩笑,老得犯糊涂了么?陈若枫,我爸和我两个兄弟都是被你们做掉的,你二叔还有你媳妇也都是我杀掉的。这么大的血海深仇,你居然跟我说什么道歉?”

    “是,老衲并没有没说错,向你道歉。”老和尚陈若枫单手做礼,向刘子琪深深滴弯下了腰。“如果三十年前你我两家不结下这仇怨,也许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可惜当年我们都太年轻,以至于你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要提心吊胆的生活。”

    “不管你认不认,老衲觉得,我们都输了。”

    陈若枫轻轻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魁梧老者,又转头看向了刘子琪。三个人同时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心中都充满了叹息和后悔。

    手持折扇的儒雅男子轻咳了一声,平静地开口道:“宗枫禅师,您不必过于自责,也不必向他忏悔。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上层精英,最好的生存方法只有剥夺和侵略他人。若三十年前你们没有矛盾,那么现在你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下狠心。在我看来,人这辈子只要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没什么可遗憾的。”

    “是啊,是啊。”陈若枫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了坐在下首另一侧人。“老衲真是老糊涂了,现在该是你们讲话的时代了。玄朗,抱歉。”

    “没关系的。爸,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也很有道理。或许等到我们老了的那一天,我也有可能会后悔前半生做过的事情。”言玄朗平静地回应道,视线却转移到了刘子琪的脸上。“后悔的事情或许很多,但不后悔的唯有眼前。刘子琪,你杀我兄弟骆宇,荼毒东浜百姓三十余年。今天你落在我手里,临死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呵呵,是有那么几句话想说出来,还全都是为了你言三爷准备的。”既然现在对上的是言玄朗,刘子琪就收起了英雄迟暮的悔恨。“言三爷,大家都不是傻子,要杀我刘子琪用不着聚集这么多大佬。你想问我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刘子琪,你派人枪击我也就算了,可你为什么把责任推卸到穆东成的头上?”

    刘子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狂笑起来。“言玄朗啊言玄朗,你问的这个问题未免太蠢了吧?你知道吗,当年我大哥死了以后,我就在他的墓前发下了毒誓。只要能干掉你和岳长河,老子这下半辈子就是给人家做狗都心甘情愿,更别提什么不择手段了。我确实不喜欢穆东成,如果能让你们两家干起来也确实是一个灭你的好法子。”

    “不过,听完陈大少爷刚才说的那些话,就冲着他与我和解的这份诚意,我就告诉你实情吧。派人枪击你的不是穆东成,也不是我。你知道我的脾气,对付你这样的小杂种犯不着做完不承认。哼哼,言玄朗你给我记住,就算老子今天死了,早晚有一天站在我身后的那个男人会宰了你的。就算没了我这条走狗,他一个人也能做到的。”

    “你以为我们几个都是吃干饭的?”面庞黝黑的壮汉冷笑说道。

    这个人并没有刻意张大嗓门,可是声音却异常的响亮。仿佛声音牵动的并不仅仅是他的喉咙,而是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刘子琪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睑冷笑道:“凌五爷,你不用拿这话来吓唬我。反正我都是个要死的老人了,用不着跟你争辩这个,将来还是用事实来说话吧。”

    “好,我等着。”凌志氓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了。

    “最后一个问题,”言玄朗继续说道,“既然你说你做了就敢承认,那我问你,我六弟赫连仁固腰上的刀疤是怎么来的?是你,还是别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言玄朗,我用不着骗你。三年前你和段路桐决裂之后,段路桐才把我收到麾下。当年攻打你十洼子镇厂房的时候段路桐没让我去,所以我才在这东浜市又苟活了三年。我知道你们‘十魔’,但我不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名字。这三年里,我根本就没见过你那六弟。”

    “我想问的全问完了。刘子琪,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刘子琪想了想,抬起头看向了佛堂的正中央。“陈大少爷,冲着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么?”

    陈若枫点了点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

    “陈大少爷,就冲着你这句话,我刘子琪认输了。这件事不会太为难你的,我们家兄弟三人只有大哥有家室,现如今我大嫂也是个老太太了,唯一的闺女嫁给了咱东浜市一个当官的。可惜了,我侄女身体不好,听到我大哥的死讯后就得了重病去世了,只留下了一个儿子。不过他们家老的小的都是平民百姓,不知道咱们做的这个行当。所以我希望您发句话,让这些人约束好自己的部属,不要去打扰他们老少,可以吗?”

    陈若枫嗯了一声,浑浊的老眼扫视了佛堂里的其他众人。眼神每到一处,被注视到的人就会点头同意。

    “长河,”言玄朗回头向上,“去吧。”

    还没等岳长河走到刘子琪身前,被绑缚着的老者就发出了一声怒吼。

    “小杂种,别碰老子!”

    “哼,这么多年你们以为老子是怎么活过来的?是天天酗酒!是夜夜笙歌!你们以为老子是在最后的年月里醉生梦死吗?”

    “不!不是!”

    “言玄朗,岳长河,你们两个都太优秀了,优秀的都让老子绝望了!三十年前老子杀个人就要东躲西藏小半年,而你们,杀个人就像宰只鸡一样,然后还好端端地坐在办公室里当你们的大经理和董事长!没人管也没人问!凭什么?啊?你们说说,你们这帮小杂种凭什么?!”

    “所以老子不断地喝酒,不断地找女人。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一天!哈哈哈哈...老子早就被诊断出有脑溢血的危险...哈哈哈哈...你们杀不了老子...”

    一抹红晕从刘子琪的脖颈迅速涌上脸庞,额头上的青筋在不住地狂跳。岳长河一见此景,立刻从腰间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向刘子琪冲了过去。

    刘子琪大笑一声,口鼻里渐渐流出了鲜血。赤红的眼眸死死地盯住跑来的岳长河,目中神采却渐渐地消散了。

    “是...老子...赢了...”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静静地看向这个逝去的老人。岳长河停下了脚步,手中的匕首掉落到了地面上。

    一切仇恨,一死化解。一恨经年,一笑一生。

    就在此时,一只枯槁的手掌轻轻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几个男人。陈若枫就这样走到了刘子琪的尸体前,用仅存的左手合上了他的双眼。

    “爸,你这是要干什么?”言玄朗出声问道。

    “孩子们,都回去坐下吧。”遁入空门的江湖巨擘,与刘家兄弟拼杀三十余年的陈若枫就这样握住了刘子琪的右手,轻轻地念起了经文,为其超度往生。

    “三十年前,咱们俩就该这么做了。造化弄人啊。”

    造化并非弄人,时势也未必与英雄相挂钩。

    半个世纪以前,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无论是否遵循客观规律,在人间发生的一切事情以及其产生的结果都不应完全归咎于外物,而是要将人的因素归为第一。

    但如果你能发现以往所犯过的错误完全来得及补救,届时你就会知道,很多事情并非像你一厢情愿的那样。你很渺小,掌控不了全局。

    不过要像陈若枫所说的这样归咎于造化,却也是错误的。

    魁梧老者背起了刘子琪的尸体,与陈若枫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静谧的佛堂。言玄朗对杨志繁使了个眼色,杨志繁便走进了卧室,和靳强一起背出了缠满绷带的赫连仁固。

    “长河,志繁,强子,你们都先出去吧。”

    三个人半鞠了一躬,就也走出了佛堂。

    “仁,到现在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们实情么?”发话的是那个持扇的男人。

    “四哥,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就不要再问我了好么?”赫连仁固笑了笑。尽管身上缠满了绷带,但在言玄朗的家里洗个脸还是很容易的。看赫连仁固的脸色比过去已经好了不少,但下巴上一圈微卷的胡子却让他看起来很苍凉。

    “好吧。”被称作四哥的人正是十魔当中的尹伊方,只见他拿起一个空茶杯放到赫连仁固的面前,倒上了碧绿的茶水。“我今天不光是为你追责来的,在这之前三哥和我们商量了一件事,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

    “仁,我们出钱出人,帮你建一家房地产公司,产业完全交给你,你可愿意?”

    赫连仁固摇了摇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四哥。”

    尹伊方将手一摆,皱起了眉头。“你看我们几个谁当初就是做生意的料?你可以学嘛,一边学一边做。”

    “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现在只想给三哥打打工,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

    赫连仁固明白尹伊方的意思,建一家房地产公司,然后就是借着三家的巨额资产为后盾,附加以暴力手段慢慢吞并全东浜市的房地产行业,形成和他们一样的垄断寡头。

    可就是这么巨大的诱惑,竟完全没有打动赫连仁固!

    “仁,我就不跟你打哈哈了。”尹伊方无奈地说道,“建一家新的房地产公司并不完全是牟利,也不仅仅是想让你和我们齐头并肩。你知不知道,就在你消失的这三年里,咱们东浜市的房地产行业有多么混乱不堪。购地纠纷,强迁,信访,这几件事情已经强烈地动摇了全市的治安状况。如果我们兄弟再不出面制止,恐怕冲突会越闹越大。很可惜,我们三个都不懂这一行,只有你以前跟过大哥搞这方面。眼下都到了这关节上了,你就不想为老百姓做点什么吗?”

    “老百姓?”赫连仁固重复了一遍,“呵呵?”

    “四哥,你看看我身上这些个伤口。除了这两刀以外,哪一个不是在这三年里被你口中的老百姓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