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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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笼鸟

    sun jul 05 19:47:04 cst 2015

    “师父,当然是您。”

    “咱们爷俩没有血缘关系,只是萍水相逢,你却都可以如此的信任我,那么把这个角色联想到杨志繁的身上,你觉得,除了他最后的这个亲人之外,他还能去依靠谁呢?”赵智茗喝了一口茶水,长叹了一口气。“对于狱中的那个男人来说也是如此吧,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除了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侄子之外,他的后半生还能指望谁呢?别小看亲人的关系,毕竟,血浓于水。”

    经历过一番扰人头疼的审批流程后,李东阳终于可以面对面地与杨占军对话了,当然,隔着一层玻璃,而且比上一次与杨志繁相隔的那个厚得很多。

    头顶微秃的杨占军迟疑地拿起话筒,声音微弱地问道:“请问,你是谁啊?”

    “我是您侄子的朋友,李东阳。我是一名律师。”

    杨占军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志繁的朋友吗,你好你好。志繁请你过来,是来为我做法庭辩护的,对吧?”

    李东阳冷冰冰的回应道:“不,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希望您能配合我一下。”

    杨占军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原本幻想能靠眼前这个律师在庭辩中为自己减轻罪行的念头,现在也不复在脑海中盘旋了。“果然,你和志繁一样看不起我这个罪人,您问吧。”

    李东阳扯动了一下嘴角,却很难装出和蔼的样子开口说话。“您和志繁有多长时间没联系了?”

    “有三四年了吧,自从我结婚以后,我们两家就很少走动了。”

    李东阳又问道:“您能告诉我,您知道他们不与您来往是出于什么原因么?”

    杨占军苦笑着回应道:“可能是因为我这媳妇吧?当时我手头没多少钱,结婚的钱还是我弟弟帮着出的,后来我媳妇想买什么吃的用的,花光了我的低保钱还不够,还想向我弟弟借,弄得我们兄弟俩彼此脸上都不好看。这次也是,她想穿貂皮大衣,我就动了歪心思偷了人家保险柜。”

    “那您不给她买不行么?低保金虽然不多,但粗茶淡饭的过日子,倒也饿不死人。你们俩再去找一份工作,临老了积存一笔钱不是也很好?”

    杨占军抬头看了看李东阳,眼中尽是说不出的苦楚。“年轻人,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可我没办法,都快五十了才找到这么个女人,自己也挺想就这么过后半辈子的。起初我就知道,她就是因为知道我弟弟是国家干部才愿意跟我结婚,可是我们全家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想过富婆那样的生活。”

    李东阳想了一下,说道:“其实你媳妇有来找过我,还求情让我传话给告你那家。条件是除原数归还以外,还多赔五万私了。”

    杨占军诧异地看着李东阳,“她哪来的那么多钱?我记得当初抓我的时候手头也就只有四五万余款了,而且抓我那天把赃款也收走了。难道是我弟弟借给她的?这不可能啊?我弟弟弟媳都不跟她说几句话的啊?”

    李东阳伏低身子,直勾勾地看着杨占军的眼睛。“连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么你就听一下事情真相吧。”

    “你弟弟、弟媳,死了。你媳妇动用的是他们家遗产。”

    杨占军张大了嘴巴,忽然他一头撞在身前的厚玻璃上,豆大的泪珠刷的一下子涌出眼眶。

    李东阳被吓了一跳,站起身子看向玻璃对面。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也许是真诚的,失去手足兄弟之痛不亚于失去父母,何况是年近半百的杨占军。

    李东阳感觉鼻子微微发酸,强忍住走到房间外面叫来熟悉的狱警小王。“你看,能不能申请一下把监控关了。你看他那样,穷的不行,家里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人也没了,我不太可能跟他串供赚他好处费对吧?”

    小王点了点头,心里琢磨也是这么个道理,就转身去找监控室同事去了。

    等走回房间,李东阳看见悲痛欲绝的杨占军挥舞着拳头用力砸着桌子,一边痛哭一边怒嚎着,“丧天良啊……”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杨占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着话筒说道:“李律师,让您看笑话了。但我有个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隋小菊她可以用我弟弟的遗产还人情债,志繁呢?是志繁做的这个决定吗?”

    “这个原因要跟你讲的话恐怕也很难讲明白,简单了说吧,就算法定继承人是杨志繁,他也必须交五万块的遗产税才能正式接收遗产,否则就由亲属关系的家人缴纳后经家人转交给志繁。你媳妇有这五万块,于是她就打算当这个二转手顺便挪用一部分。”

    看到杨占军眼神越来越接近疯狂,李东阳勉强装出一副笑脸来,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这五万块我已经帮志繁垫付了,他也顺利地在接收文件上签字了。我最后还想问您一个问题,不知道您能不能稳定好情绪来回答我。”

    杨占军情绪逐渐平复了很多,从面目上看得出来,他现在对李东阳的感激之情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李律师,您请问吧。”

    “我想象不出来,您媳妇既然是个贪财的败家娘们……为什么还这么强烈的想花钱救您出去呢?要知道,至少对我们来说,二十万可不是什么小数字。就算她只是有这个念头,也没必要跑到我的事务所亲口央求我,对吧?”

    杨占军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他干咳了一下,眼睛无意似的看了看摄像头。

    “放心吧,刚才我请他们关掉了。”

    杨占军还是很谨慎的伸手挡在嘴前,小声说道:“我能问一下,我弟弟是怎么死的吗?”

    李东阳这才意识到,有一种事先已做出的推测,可能要成为现实了。

    “他们夫妻俩是在绿信号灯后过马路时被车撞死的,怎么了?”

    “李律师,那您查到那个肇事车主的姓名了吗?”

    “孙翦。”

    杨占军红肿的眼眶又流下了泪水,他哽咽着说道:“李律师,求您看在志繁的面子上,请您务必把孙翦和隋小菊这对狗男女绳之以法。只要您能答应我这个要求,我这辈子就算把牢底坐穿,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李东阳十指合拢放在嘴边,面对着杨占军暗自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明天这个点儿我还会过来,作为您侄子的朋友,我会免费当您的辩护律师。这样,晚上我加夜班把委托合同做出一份,明天让您看一下然后签字。”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李东阳又问了一句:“开庭审理是哪天?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杨占军回应道:“还有十天,李律师,其实您不必来看我了。无论判多少年,我都认,不想上诉也不想减刑。我和她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志繁的错事,后半辈子坐穿牢底也是活该。”

    “不,如果您真感觉到对不起志繁,对他有歉疚,早点出来与他一起指证杀人凶手不是更有必要吗?”李东阳站起身,临走前回身看了杨占军一眼,最后还是没有把隋小菊已被逮捕的消息告诉给他。

    下午四点半,快到下班点的时候,李东阳才拿着厚厚的一沓纸,敲响了赵智茗的办公室门。

    简单翻阅后,赵智茗微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算为了这孩子费尽不少心思了。狱管要是知道了他想写什么在职人员的举报材料,别说给纸笔,给他上一堂思想教育课都算是轻的。我们做律师也没有权利让他在受理合同上写出签字以外的内容,就算有,被狱管发现了也会当场销毁。人在体制中,不得不低头啊。”

    李东阳倒是面色沉静,只是内心也多少有些沮丧。他说道:“现在,我们也只有两次机会让杨占军提供孙翦的举报材料。一个是在这十天里内单凭其口述,由我来笔录,然后让他签字生效。另一个则是庭审结束后,他必须表示自己接受庭审结果,且不再上诉,在这之后趁大家都松懈之时,利用最后一次受理人会面的短时间内由他亲手写出来。可是师父,口述笔录的过程一定会在狱方的监控之下,而若要采用后面那种方法,我担心在规定的时限内,杨占军不一定会写出什么确凿的内容。”

    赵智茗抬起头,向李东阳神秘一笑说道:“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向门里申请一笔钱来帮杨老头私了呢?要知道,那个女人想到的方法虽然龌龊,但也并非不可行。”

    “您就别开我玩笑了。都说好了在杨志繁没立下功劳前,他的行动资金都由我一人承担,而帮他解决这件私事也是我的一意孤行,哪有资格向门中求助呢。”

    赵智茗笑着站起身子,从桌面打印纸袋里抽出两张白纸夹在李东阳印好的合同中,开口说道:“你刚才说的第一条路子其实可以实行,只要他能避开监狱方面的视线在白纸上签个字,按个指印,其他问题你问完了再做笔录,这样我们都可以自行上诉去了。”

    李东阳不解的问道:“那为什么要用两张纸呢?一张就足够了吧?”

    “呵呵,其实我想到了一个更大胆的方法,让杨老头自己写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东阳,你可以把第二张纸用水打湿,让杨老头将干燥的纸覆盖上去。等他用笔在干纸上写好以后,就把写了字的干纸撕碎,将下面的湿纸交还给你。”

    李东阳点了点头,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和师父玩过的小游戏。

    拍了拍李东阳的肩膀,赵智茗忽然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既然时间不多了,那么杨志繁这孩子不打算出席他伯父的庭审了么?”

    “他可能没收到这个案子的通知呢吧?接他出狱后,我从来都没跟他提起过杨占军的事。不然的话,我怕他一时情急,反而觉得自己错怪隋小菊了。”

    赵智茗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你在这件事上把握的很好。”

    “这个人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容不得任何徇私枉法。一家人里出了黑与白,就要界限分明,不能将他们混淆在一起。”

    “东阳,我觉得要是你的话,应该能给他讲清楚这个道理。告诉他吧,告诉他隋小菊挪动遗产的真相。同时你也要告诉他,杨占军说出的真相。”

    “不要让他迷茫。”

    杨志繁总觉得这两天过得很特别。短短两日,犹如一生。

    这两天,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以外,方以栋要求他一直跟着自己。

    第一天的上午十点,杨志繁跟着方以栋来到了二层小楼的地下室。

    杨志繁环顾四周,发现在这个空旷的场地内,墙角处竟摆放着许多种健身器材。从水泥地面上的痕迹来看,似乎有很多器材都是刚挪到墙边不久。

    “来吧志繁,我们该干正事了。”方以栋的一句话将他的好奇打断,杨志繁向他望过去,却又感到惊奇不已。

    在方以栋的手中,赫然是一杆长约两米、粗如婴儿手臂的铁杆大旗!

    “怎么了,吓住了吗?”方以栋骄傲的欣赏着杨志繁的表情,随后像是爱抚一样用手掌摩挲着炽红的旗面。

    “看你现在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和你一样,我也被受到不小的震撼呢。”

    “老哥,这面旗是…”

    “哦,它是咱们公司在公共场合时用的标志,也是我的伙伴。”方以栋的话里充满了自豪,这让杨志繁感到十分有趣。

    “以后再慢慢给你讲吧。志繁,摆好架势,我要用这个家伙向你进攻了。”方以栋忽然将大旗一倾,左手高,右手低,双手执旗,如同将手中物事当做成一杆长矛。“为了避免误伤,我在这旗杆上嵌了涂满白浆的橡胶球。志繁,不要让我打到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