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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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农夫三拳 下

    方明此刻一口气悬在胸口,控制着丝丝缕缕的风沙被他透过现今自己还不甚理解的方式于四肢脏腑盘旋,如同一个个小小飙风,不曾停歇。这口气不能尽情放下,让他十分痛苦。甚至大于此刻将要面临的危险。就像一口咽下美食,却奈何卡在喉咙不能咽下,只盼能有碗无味的白水,哪怕是世间最猛的鸩毒,可以冲到期盼许久的胃部。

    “方明,你爹以前顶过尿盆没有?你哪个贱娘有没有晚上托梦,地底下给你找了不少野爹”?根本没有太多能让方明思考的时间。田冲阴冷的瞥着眼前少年,道“怎么今天怂了?昨天那股子作妖的猛劲呢”?

    要尽快将胸腹这口气压下去……方明冷冷的盯着田冲,静静的想,然后撞碎他所有的牙齿。

    马侯皱眉,心想这孙子骂的真是脱离台词。要这么辱我,非敲碎你满口大牙。他踏前一步,只一步就夹在方明与田冲之间,目无表情的道“我先来,一会回去帮俺娘做饭。打完我先走,我走了你们随便痛打落水狗”。

    七步距离,七次吸气。

    马侯身躯似再阔三分,如同农夫奔往秋收的麦田。

    一步一坑,一坑一句。最后咬牙切齿。

    “小花喜欢你,所以我不喜欢你”。

    “我要打残你,那么小花肯定更不喜欢我”。

    “可是,不打残你她也不喜欢我,那我为什么在意”?

    “我只是打残你,让她也不喜欢你”!

    “我打你三拳,打完就走”。

    “你要恨我,随你”。

    有着成人都远远不及的壮硕体魄少年边走边将衣袖一撸到了肘弯,认真解释道“谁让你这么让我讨厌”!

    马侯停步。双臂微分悬于身侧,拳与鼻尖平直。他的左臂于胸前横摆,便如铁门推开半扇。右肘忽然向上倾斜,一拳砸下。

    马侯瞄准的是方明的右腿。粗壮的手臂在下沉之时,血管暴起,如择人而噬的冬蛇,终于有机会舒展着冻僵的躯。

    这一拳很慢。

    慢到方明可以看清这拳准备打到哪里,他自然知道这并不是马侯心善,其实只看他阴霾沉默的表情,就该知道这种神色往往要比愤怒更加可怕与令人心悸。

    拳差一寸已经触到方明的大腿。只是刚一接触,便如顽童扔进镜湖的石块,瞬起涟漪,层层叠叠的远远荡开。这种震感很强烈,以拳为中心浩荡扩散,另方明的每丝肌肉都震颤不休,随之呻吟。由膝盖脚踝的关节,发出牙酸的轻响……

    在马侯下砸与方明硬扛的力量下,地面再也承受不住这等重量。自方明脚面开始龟裂出条条裂痕交叉互错,如同一张繁密的蛛网。

    方明身子顺势倾斜,终于将马侯这拳卸到旁处。然而如波浪奔袭的层层余波却依然没有停歇。他忽然有些庆幸,多亏自己是马步这个姿势,双腿自然绷紧汇聚全身的力量不曾松懈,多亏双腿早已经在站立中麻木而失去了大部分痛楚的感觉……虽然腿骨似乎裂了,终于没有断开。然而若是地面硬过自己的双腿……方明紧闭的唇上血色全无,他知道如果是那样……今日将再也无法爬起。

    马侯有些吃惊,轻咦一声。方才自己拳未紧握,直到近腿三分方才紧握陡然发力。这不是什么心存善念,而是这种拳意看似寻常,却是百拳做辅,一拳成主。自己看似缓慢的拳头,其实是拳速过快的残影而已……平日里自己练习,便是青石板也得断成二片……这小白脸是他妈的铁腿?

    “倒是看轻了你”。马侯嘿嘿笑道“这荒漠讨食的腿果然有些门道……他一个“道”字还未落下尾音,一拳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出。一头猛虎形象仰天咆哮几乎凝成实质,直奔方明小腹。

    方明双眼睁的极大,拳及小腹时原本想要收缩,胸口盘桓的那股气却活跃起来。顺着他的胸口一路奔袭,游历于经络,包裹住脆弱的脏器,将他小腹如同裹满热流的风灯徐徐鼓胀成团。如同借宿的恶客虽然惹主人不快,但在旁人欺负主家之时,却是那般勇敢。

    拳劲透体而出,方明被一拳轰倒在地。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落在原本破烂污秽的衣上,竟艳红的如同盛开淤泥的血莲。

    如果吐的是污血,这等伤势按照周济的话讲叫排毒养颜。虽然挨着难受,但是熬过也算机缘。然而若是鲜艳若滴,那是脏腑已经受了极重的伤患。要么双手投降,要么赶紧逃亡。千万别存着和人讲道理,拼性命的想法,中气已经不足,说话都成问题叨叨的谁听。

    “是不是……还有一拳”?方明嘶哑着嗓子,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幸运或是不幸,马侯这一拳击中方明腹部,却让他体内原本盘旋胸口至喉的气旋下沉了三分,竟然可以开口说话,双臂也从原本平伸不能落下的尴尬局面中重获自由。虽然双腿依然酸楚,难以平伸移动,然而此刻已比方才好上太多。

    少年咳着血,盯着马侯。心想周济曾说小镇里有个“往生门”,重形而拟态,拜兽为师……方才看他幻化而出的斑斓猛虎,显然就是这门的神通。这家门派属旁门偏支,却是佛宗一脉。修的是“般波若金刚劲”……还好如此。劲力出九存一,却是存慈悲意留有一线生机。

    “还真有点骨气,我还以为你张嘴求我别打了”马侯挠了挠头,诧异道“你的身体挺古怪,很抗揍。啥门道跟我说说”?

    “还……还成”。方明自己还未明白何故,自然无法解释。然而即便能弄明白为何那股真元可自主护体,难道还能把这种事说给充满敌意的马侯让他窥探出破绽?

    方明眼中充满嘲讽,心想这种白痴的行为或许就是周济经常挂在嘴边的煞笔才会做的事情。想到那位不知疯在何处的风骚**腿大叔,他忽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要发笑。可惜一咧嘴又是口鲜血涌出。他没有下咽装狠的想法,任点滴血沫喷洒扮着无惧。他依然痛苦,其实胸口盘横的那口气还在,一直在……堵住他身体窍穴,如同被人紧锁咽喉。他甚至希望马侯那拳快点打在自己身上,可以分神,暂且忘记这种憋闷的难受。

    哪怕只有一刹时光。

    马侯望着他起伏的胸膛,忽然露出一丝与其平日忠厚木衲不同的狡黠。佛门之“不灭金刚禅”自己最是熟门熟路,须“身心为明镜,不染尘埃”。这小子再如何禁揍,肯定学的也不是这门神通。而道门不善挨打,就是跑的跟兔子一样。那么高明点的挨揍功夫也不过是兵家的“霸王披甲”,儒家的“引颈呈快”。然而这两门神通……却是最不能说话,一旦气泄,便是找死!

    我一拳打残你呀,两拳打蒙你!你两拳挨着都没事,那我三拳只好打死你!马侯咧嘴,笑的竟是憨厚无比。噼啪得响声在他身体如爆竹般连环成响,竟连绵如地老天荒……

    双手食指成凤眼状,马侯壮硕的身躯腾在半空。如同一只雄壮却不擅飞的肥鸡于悬崖展翅,所以飞的更猛,落地更狠,夹着一丝决绝,带着满腔诚意而来。

    如果说马侯三拳之中,第一拳还有留手,那么第二拳已经毫无余地。如果方明就此倒地不起,马侯顶多按照誓言再打一记,虽然心存必将其打残之念,却不会下此绝杀狠手。然而可惜方明就像一个不倒翁,虽没有弹起身躯,但一样是那种可恶让马侯厌恶的神情……

    那我不揍得你趴在地上喘息,怎么对得起自己?

    有去无回。

    马侯双臂向内挤压,向外伸展。

    如是往复,终于双拳凤眼交汇。

    第七章砸二岸山崖上

    往生门,龙环,凤扣,虎拳,蛇步,罴意,此乃五圣。龙跃沧海,凤翼天翔,虎啸峋山……一圣一世界,便是修随性自然,盼窥一线天机。当初开宗立派的这位大能拜兽为师,窥天地意,独悟“天地不仁”,是以证道全凭杀伐。而这门派,原本叫做“无生门”。

    佛宗悲天悯人,一位高僧喝下碗鸡汤,自幼持戒的他菇素已久,竟有些欢喜这种味道。他离开伽蓝寺,于风雨中与无生门那位创派宗主讲了三天道理。

    至此佛宗多一旁门偏支。

    世间只有往生门。

    往生门最强杀拳虽干天和,却也没有被这位高僧抹去传承。只是作为禁拳,严令此门不得妄起杀念。

    高僧就此圆寂。

    死于禁拳。

    凤翼天翔。

    方明知道这招很厉害。他的双眼紧紧得瞪着,如同荒漠去寻找一粒与众不同的沙。只是盯了一眼,便有些痛苦得发现,那头被马侯幻化身后得凤凰虽然模糊,虽然体态臃肿,虽然看似更像一头扑腾在半空迟迟不肯坠下的肥鸡……可是依旧太快,快到根本无法让他去想如何闪避。

    如果无法闪避,自然要迎上去!趁着他的双臂没有尽情舒展,趁着他得表情还未开颜,就要比他更猛,比他更狠的冲过去。

    迎着他的拳,望着他的眼。

    你想得意的笑,我偏偏就不让你露出满口的白牙傲娇的像朵春风扑面的向日葵。

    谁怕谁呢?

    方明挺起胸膛。没有万丈豪情,只有浓郁的不甘。你可以打垮我,但别想开心的打死我。你打上我一拳,我自然还上你一脚!如果还不了手,哪怕化成这片荒漠的石头藏匿沙中,只要有一天你踏上我的身躯,也要拌的你狼狈得摔倒。

    方明无法挪动身体,但是双臂已经展开,好似投怀送抱却羞涩原地的少女。然而少女并不娇弱,没有见到情郎的脉脉含春。只是如同发现情郎于青楼勾栏偷吃,羞涩的表情不过是为掩藏身后的剪刀。

    方明平仰,却不倒下。腰肢整个蹦紧如同斜插进地的铁梁。他的双臂几乎整个后倾,就像一把剪刀裂开了嘴。

    马侯已近。双拳好似一双充满嘲讽的眼。硬挡凤翼天翔?虽然今生并未踏出细沙镇半步,但是马侯知道自己很强大!每每来镇的商客见到自己,从未有过猥琐的笑容,从不敢像见到其他孩童一般轻抚头顶……而是肃穆行礼。他们大多戴着帽,但是头上深深的疤透过一顶顶头上黑帽如群星闪耀。这些疤痕很多,不是纵横成九,而是菱形成十二之数。

    佛宗遍布天下,唯伽蓝寺僧人头顶十二香疤,又呈菱形分布。

    而世间三凶二圣地之中……伽蓝寺便是其中之一。

    伽蓝寺的僧侣见我都客客气气……你算个什么东西?

    方明发力,双臂向内回收。五指并拢,如同剪刀峰尖般锐利。由下而上,狠狠聚拢……方明不知道此刻马侯心中所想,却能看出他拳势的孤傲与强大。可哪又能怎么样呢?即便这招再如何绚丽,但你是想要打垮我得身体,蹂躏我的意志。难道还要鼓掌为你喝彩赞叹?

    凤凰落下枝头,剪刀插进身体。

    方明被击出十米开外!

    马侯落地,双臂有些不自然得垂下,脸上表情极为精彩。自己双拳成扣,竟然并未打实,这小子身上好像有很多风,还有很多细沙,藏在他的身躯之下。而只这么一阻,竟然让这小子有机可乘,被他掐进了双腋。

    痛楚与酸麻在马侯腋下如人轻抚,竟有种放怀大笑的冲动……然而他其实内心很愤怒,这种极端原本并不相融的情感交织在他逐渐扭曲的脸上,如同面部爬满了恶心的虫。这些年在西沙镇,凭借身材优势,从未有人敢来招惹自己。平日哪怕只是瞪起眼睛,即便这镇子里的大人也不敢与之对峙。然而今生小镇第一次出手,就用上门中禁拳……却落这么个结局?

    操你奶奶的,知道你爹娘不在找不到……马侯狠狠一咬舌尖,用疼痛抵御腋下愈演愈烈的酸麻。他眯眼,然后皱眉。嘀嘀咕咕的骂着,扭身就走,竟是毫不拖泥带水。操你奶奶的!马侯忽然凶悍的骂出声,一脚踏碎沙地,竟是狂奔而去。

    “喂!你就这么走了”!田冲对着马侯背影轻喝,却没得到任何回答。他有些蔑视得望着双肩不住耸动的魁梧身影,呸得一声骂道“这他妈是得意个什么劲”!

    李夔皱着眉头,右手轻轻抚着头上那只碧绿发簪,道“我先走一步,肚子疼”。他说完竟没丝毫犹豫,转身踏步而行。

    “真无耻,这么蹩脚的借口也说的出来”?田冲哼了一声,举步向方明坠落的那片荆棘树丛中走去。他隐约察觉哪里有些不对,似乎自方明被击出之后,这片天地得风沙有些静寂的令人陌生。

    方明平躺在地上,身体在不住起伏。

    一粒粒沙在他身体上空盘旋,相融的便成飙风,竟然有九个之多。而后互不相容,泾渭分明。

    田冲双眼紧眯,方明身体到底发生什么变化他不清楚。然而他清楚如果这小子还喘气,那么肯定就不是好事。趁着他现在还无法反抗,先弄断他一条腿!

    ………………

    …………………………

    方明此刻很痛苦。胸口如同横亘万千沙硕,身体好似无数乱流找不到归宿。然而这种痛苦只持续刹那,转瞬又被另一种痛苦取代。那是被马侯击中的部位,在强大力量下,肌肤已经隐隐塌陷。而围绕塌陷肌肉的周围,一丝丝肌肉在蠕动,如同一条条被赶出洞穴的虫,似被无穷的力量牵引,想将塌陷抹平……两种痛苦交替,逐渐交织。如同两军对垒战鼓,如同你歇歇,我先来的无耻车轮战术……

    方明感觉身体内,似乎有什么碎了……

    无数盘旋于体外的小小飙风疯狂进入他不住颤抖的身躯,原本体内的乱流与横亘胸口的沙硕开始融合这一道道飙风,盘旋着,行走在他一条条断开的经络,吹过丝丝撕裂的筋肉,漫步于他碎残的骨骼……然后往复于脏腑之间。

    竟然再也没有丝毫阻隔。

    马侯的凤翼天翔自然伤到了他,但似乎引出了一些别的变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