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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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废墟

    海德站在新房的阳台上,穿着新买的拓扑衣,强风正灌进他的衣衫,远处的乌云开始多了起来,又是一个阴郁的雷雨天。

    眼下的一切都变得很渺小,他原本料想要的400平别院因为地震安全问题变成了半弧形的四层小楼,像一组刀片插入灾区的心脏。圆顶帽在屋里四处张罗,摆放着不断运来的新家具,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屋子的一个管家,在控人时期积累的公司管理经验终于有了用场。海德回到工作室里,不停地摘抄着一些数据,“ht1440....ce1314,qr48987,”数据一个个在眼前的3d显示屏上滑动着:这场14万人死亡的东京地陷事故造成了11万人造人,2万工人和1万多控人的死亡,

    很明显,那些人造人的型号都不相同,和14这个数字并无什么关联。海德点燃手上的烟,长长地对着空气吹了一口,

    “噔,噔!”圆顶帽敲了几下门,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葱花味儿。

    他站在海德身后,盯着屏幕看了几眼,“我说你一天到晚看什么呢?不吃饭了!“说罢,拿起海德桌面上的笔记本,似懂非懂的端详起来。

    “诶,你这些不是黄金一代吗?”他看着笔记上的数字,抬了一下帽檐。

    “黄金一代?”海德不解地看着他。

    “是啊,ocula公司2107年生产的黄金一代,历史上型号最多,功能最全的的一批人造人,我的ht1440也在里面。”他慢悠悠地说着。

    海德盯着他好一会儿,指间的烟灰掉了下来。“怎么了?”圆顶帽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耸了耸肩往阳台走去。

    他不知道海德现在已经被他点醒了,海德转动座椅,划向另一台屏幕,近乎疯狂地敲击着键盘,一组新数据亮了出来,印度孟买实验室建造时间:2107年11月14日,还有那些人造人的出厂日期,2107年11月14日.....线索突然变得多起来,那帮家伙是按照生产的时间来安排这一切的!那现在,他盯着屏幕上的时间:格林尼治时间06:14.身旁的异常信号监测设备又开始bibi作响,一组强烈的新信号形成了。

    “我去,你快过来看那!”圆顶帽在阳台上大喊起来。

    海德快步走上前去,四周一片寂静。

    “你往哪儿看,在那儿呢。海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幢破败不堪的安静的废墟,现在竟有些许松动,正一点点儿地往上拱起,沙子、石头从上方滚落下来,废墟的下方像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似的,慢慢地消减下去,就像下边藏着一只力量巨大的野兽,在一点点地抖落身上的重物。

    突然,从废墟下伸出来,一只血淋林的女人的手,她不断地摸索、扒动着,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皮肉破碎得露出铮铮白骨,和着灰色的泥巴。那双手正扒开身旁压着的石块,在隆隆的雷声里显得异常诡异。

    “有人活着!”海德惊呼了一声。“是啊,不过......好像不只一个。”圆顶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远处的雷声似乎变得更大了,他们分明看见,在这瓦砾丛生的废墟里,不断地有双手,从泥沙中伸出来,慢慢地探出身子,沾满血迹和污泥的头发一寸寸从泥沙中蠕动出来。

    “丧...丧尸吗?”圆顶帽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闪电,这片罪恶的土地变得忽明忽暗,以他们为中心,方圆百公里东京地面上,所有的废墟正上演着这样离奇的一幕.

    一个,两个,十万个.....无数被放弃救援的死者像重生般从废墟里蠕动着,他们慢慢站立起来,身上结痂的暗红色血液透过灰暗的闪电一寸寸地侵蚀着海德和圆顶帽的大脑,他们在废墟里一点点地聚拢,像将死的灰暗色的神经元重新被闪电点亮,人群很快就如同东京的街道一般缓慢地拥挤起来。

    雨下来,浇灌在这些重生者的身上,像是在洗去他们身上猩红的罪孽,他们迈着艰难的步伐,拖着残缺的肢体,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再也没有什么命令在脑海响彻,再也不会有无休无止的工作,再也不会有人逼迫他们做那些航脏的事....他们现在正在跨向那座尚未破坏城市,用身上残存的记忆去撕碎那些对他们犯下罪恶的控人,台风,正在东京的上空凝集。“木欣欣,快去关上窗户!”海德指着圆顶帽,那个出厂证明上的签收人。

    圆顶帽脱下他的帽子,脑袋两侧稀疏的头发极力地遮盖中心处的光亮,在强风中摇摇欲坠。

    他拽着帽子狂奔下楼,就像被人看穿的孩子一样听候着海德的差遣,他慌乱地关上这座大房子里的所有门窗,看起来比阳台上的海德还要惊慌,又从自己的那些破烂里捡出无数的木条,叮叮咚咚地敲打在门窗上,他似乎知道有些事会发生,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砰!砰!砰!砰!狂风闪电下,东京废墟里的那组刀片发出脆弱的撞击声响。

    他们关掉灯,借着一楼的门缝偷偷地观察着过往的那些重生者,海德手里已经握着一把gun4变形枪,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枪,他融合了m4和ak47的优点,内部的后座缓冲装置使它如手臂般稳定,现在他只要愿意,门外的那群“丧尸”就会头颅四溅。他们俩喘着粗气,焦急地等待着丧尸降临,电影和虚拟游戏中的画面正不断地涌进他们的大脑,那些怪兽总喜欢在这种黑漆漆打雷的夜晚突然伸出手打开房门,张开獠牙。

    “咣!”海德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用枪口扫视着四周。

    “对....对不起,我头上的锅掉了。”灰白的闪电下,木欣欣拿着一口平底锅抱歉地看着他。

    海德朝天翻了个白眼,眼前的这个家伙真的是有够衰的,他现在更需要的帮手是一个战士,一个在烈焰中能把丧尸们突突掉的战士,但现在,他和眼前的衰货一样都不敢出去,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等待。

    他们似乎等了很久,很久,而事实上也就约莫12个小时的样子,在确定外边的丧尸都走光之后,俩人终于决定还是必须出去,他们艰难地把门上的木条一个个敲下来,走出门外。

    外边空荡荡的,就像刚放完一场并不恐怖的电影,几只钢化玻璃杯被风吹得四处滚着,映着四处的荒凉。

    “完了,就这么完了?”海德有些不满,对于大老远被和尚忽悠进这里来的他来说,现在不但什么boss都没见到,连丧尸都不按剧本地忽视他,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曲折性可言。他拿着gun4朝天放了一发以示不满。

    “走,去城里看看,”海德点亮了自己的雷诺,他知道不管是这些丧尸是怎么回事,如此集中的爆发,必然和爆炸案脱不开关系。

    “你去吗?”海德看向木欣欣,此刻,他手里正紧紧地捏着他的帽子,不安分的仅存的发丝在空中飘扬。他不住地晃着脑袋,昨晚之后,他好像真的怂了不少。圆顶帽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一直在海德心里飘着,但他一时也想不到合理的解释,只好刹住这个念头驱车上路了。

    台风过境后,东京街头的风依然很大,风吹得唐人街的广告摆伊伊作响,道路上散满了鲤鱼帆和折断的树杈,已是白天,街上却见不到一个行人,只有几个勇敢的流浪汉顶着风在捡拾四处逃窜的固体垃圾,他们灰黑色的雨衣被狂风直直地吹到后背,像极了弓着身子发怒的猫,这样的景象不偏不倚地映在海德的雷诺车身上,

    海德把车停在其中一个流浪汉身旁,摇下车窗,扯着嗓子问道:“嘿,你们有没有看见这些人。“海德从坐垫旁拿出一个显示板,上边是他几小时前拍下的画面。

    那流浪汉扯着身上的雨衣,眯着眼睛看了几眼海德手中的图像,“有.....在电影里。”便转身去追逐另一块垃圾了。

    这让海德很诧异,那么一大群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呢,他继续驾着车在城里游荡,车轮卷起的污泥在坑洼的地面上划拉出一道道的涟漪。他把车子开到一栋居民楼的下方,喷气动力缓缓地停下来,炫耀着它卓越的性能。

    “磅!”车前身突然重重地沉了下去,一片溅起的血液布满了整个前罩和车窗。海德手里正欲点燃的烟惯性地脱落了,在倾斜的车窗前,他分明看见一双眼睛,一双狰狞的眼睛正盯着他,那眼神近得,他觉得他都快看见这双眼睛里的血丝了。他睁大眼睛愣在那里,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手指微微颤抖,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但显然,这一切似乎并未结束,磅!磅!磅!磅!

    沉闷的声响再次响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从身旁的高楼上不断地掉落下来男人和女人的身体,不断地砸击着路旁和空中停靠的汽车,他们从车身边缘滚落下来,从繁华的空五区到贫瘠的空一区,整个城市都在上演看似集体自杀的悲剧。

    西装革履的上班族,穿着睡衣的妇人,无差别地坠落着,海德看着窗外发生的一切,死神降临的恐惧感第一次在心里泛起,他向后退了退着车身,想尽快甩开眼前的这具尸体,更想早点逃离这片区域,可是怎么都做不到,那尸体就像粘在上边似的摆脱不掉。

    他紧紧地抓住方向盘,打开液氮加速器,一股强大的气流从身后升腾起来,一声嗡响,他突然觉得脸颊和身上的皮肤像被人用胶布撕扯到后边,液氮加速系统启动了。车前的尸体像一坨零件似的从车前滚到车顶,又七零八落地砸向地面。

    现在,他的车子正以接近音速的速度沿着前方的楼宇向上拉升着,一片片肉球一样的东西从雷诺的车旁疾速跃下,强大的加速度正让海德的肌肉绷紧,速度诱发着肾上腺素不断分泌,他的血管和脉搏如同接近沸点的蒸炉一样在剧烈地跳跃着,大脑现在接近一片空白,他现在仿佛置身在上万米的高空,而这一幕竟那么熟悉

    “唐萱,别睡,千万别睡,.....”她看着那个弦窗里的中国姑娘,无意识地说着。

    海德恍惚间看清了百年前那空白的一幕,就在这样的状态下,空姐和机上的客人们捶打着机舱门,他们慢慢地开始缺氧,没有力气,一个个歪倒在舱门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海德昏昏沉沉地打开手机,艰难地发出最后一条短信.....飞机外,一个黑色的巨影隆隆而过,遮住了能看见的最后一片光亮

    “滴滴滴滴滴。”雷诺慢慢地降下了速度,发出阵阵过速警报,海德被这声响惊醒了,脑子却还定格在方才的情境中,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极力地回想那黑色的巨影,哪怕只是一个标识一个符号,他都可以找出蛛丝马迹,可是他现在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许那一刻他已经死亡,以遇难者的身份。

    此刻,海德和他的车子正漂浮在东京的上空,不高不低的3000米,坚硬的钢化玻璃被外边的冷气流吹得生响,勾兑成一片结痂的迷雾。他用手擦拭着玻璃,外边的光重新照了进来,一片瓦蓝刺进瞳孔。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贴近过阳光,就像能触摸到一样,他打开窗户,真的这样做了。风呼啸着从他的指尖流淌过,影子映在流光的蓝色车身上。

    而车的下方,无数的身体从高楼上坠下,他们一个个伏在地上,像散落在地面的彩色花瓣,斑斑驳驳地铺满城市的街道,无数的灵魂正缓缓地飘荡上来,海德看不到,但似乎能感觉到,那些垂着头,被拉扯着的木偶,正穿过自己,被无法触摸到的丝线引向天际。谁在做这一切,海德叩问着自己,就像在替那些枉死的灵魂叩问。

    雷诺的车载显示器上,播放出tecent频道的新闻,今天清晨6:14分,“近11万控人从高楼上坠下,原因不明。”11万,海德思考着什么,在自己的笔记上写下一行字死亡方式:11万人造人,11万控人,一个人造人,对应一个控人。”“控人!木欣欣!”海德脑袋突然嗡了一下,他猛然想到自己的新朋友也是一个控人,而他现在正面临同样的死亡威胁,他已经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在那场可预见的爆炸案里,无能为力地看着妻子死去,他现在不可以再失去这个朋友,他发誓。

    海德调转车头,重新打开液氮系统,以最快的速度飞向自己刀片一样的家,狂风呼啸着从他打开的车窗穿过,把他刚刚从高原反应中复苏的脸颊刮得生疼,但他现在完全没有理会这一点,因为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追回这条命,哪怕,只有一次机会。

    “木欣欣!木欣欣!......”海德一遍遍地在房间里呼喊着朋友的名字,从空旷的大厅,到蜿蜒的楼道。

    “死光头!死光头!......”从宽大的走廊,到一望无际的地陷废墟。

    “木欣欣,小日本......。。”他绝望地站在废墟中,双手捂着膝盖,缓冲着疲惫的呐喊,那些裸露的钢筋和断木默然地围观着他,不发出一丝声响。安静,又是死亡一样的安静,海德对这样的画面再熟悉不过了,印度实验室外他就是这样呼喊着自己妻子的名字,他近乎绝望从警察手里接过妻子的怀表项链,捂着它度过漫漫的长夜,而现在他又要面临同样的生离死别,他的眼角竟忍不住留下眼泪,他真的希望马上从这个焦躁不安的皮囊里挣脱出去。

    “绝望吗?”他的身后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是和尚的声音。

    海德回过头,望着他,竟说不出一句话。他眼前戴着圆顶帽的人,正是他驱车赶来要救的朋友,但却发出了和尚的声音。

    海德一下明白过来,他的这个朋友,只是和尚的人造人,他现在真想拿枪崩了这个皮囊。

    “我一直在你身边,”圆顶帽朝着海德走了过来。“你所拥有的这个皮囊是个流浪汉,也是个画家,他怀揣着理想来到东京,以为理想会照进现实,可现实......”和尚停顿了一下,蹲下身抚摸着一只冲他走来的野猫。

    “现实是残酷的,他不得不从事工人的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度日,他的画终于开始进入画廊,摆脱朝九晚五的工作,实现财富的自由,可是,一种病毒开始袭击整个sara系统,hmh的行为开始变化,他们脑子里的芯片隔层,也就是你妻子研究的蓝色晶体,“和尚放开那只猫,继续说着,

    “开始一点点地被这种病毒溶解,他们突然开始觉醒并看清自己,每到恰当的时点就集中爆发,攻击伤害他们的人,而现在,事情变得更可怕了,他们开始袭击自己的控人。而这个画家,佐佐木,他的画预示了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这场地陷的发生.....因为他的前世是21世纪最伟大的预言小说家,一个被神指引的人类,可是他被那股科学势力杀害了。

    他靠近海德,指着他的眼睛,“你眼睛上的刀疤,就是他们雇人注射毒药时留下的。”

    “呵,你不是说有神吗。”海德显然还没从和尚对他的欺骗中走出来。

    “既然有神,为什么还要一直欺骗我,既然有神,为什么不去救下那些无辜的生命!”他怒视着和尚,手指着那座飘零着浓烟的城市。

    沉默,和尚被他的话惊住了。良久,他转过身回答道:“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你我,也包括那股科学势力逃脱不开的宿命。”

    “呵!”海德无奈地冷笑着,这些宗教信徒满口的阿弥陀佛,遇到难题时又交还给了神。“你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但你绝不能怀疑神的存在,他一直在指引你!”和尚突然怒视着海德,头顶的发丝依旧坚韧不拔地摇曳着。海德不再多言,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搞清楚那座自杀者堆砌的城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科学势力又是怎么完成这一切的,而这些,现在只有和尚空中的神才知道。

    “好了,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你需知道一个道理--知天易,逆天难。”和尚抛下这句似禅非禅的话,退回来时站立的地方躺了下来,圆顶帽的躯体就躺在那里,就像和尚从未进入过他的躯体一样,脸颊干瘪了下去。

    海德走向圆顶帽的那座躯体,和尚、优子、圆顶帽还有达娜、唐萱......那些和他,和自己身上的皮囊有关的所有记忆不停地撞击着他的大脑,搅得他天旋地转.

    许久,海德伸手取下死者胸前的帽子戴在头顶,缓缓地合上了他半闭的眼睛。逝者已逝,记忆尚存。埋葬了圆顶帽之后,海德又陷入了艰难而又漫长的调查,孤独的长夜里,他能看见那间废墟里的小酒馆橘黄色的希望。他现在似乎有了一些进展,在那间面向废墟的工作室里,一面宽大的透明显示屏上用优美的圆体字写着:

    线索:

    1.宿体hmh受基因控制,在耐受值超过80特若纳后之后,进入不可控状态。

    2.病毒符合生物学病毒和网络病毒双重属性,传播方式不明

    3.耐受值越接近80特若纳的hmh,越易感染。

    4.病毒爆发时间:间歇性爆发,与数字“14”有关。

    5.病毒爆发区域:无差别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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