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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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sat mar 12 02:18:43 cst 2016

    “废物!”

    关顺说: 我爸爸总是咬着牙瞪着眼用这两个字骂我。他一直吼,一直吼。他总是瞪圆眼珠,抡着手中的竹板往我身上抽。开始的时候他一打我我就使劲哭,但是,不管我怎么哭都没有用,他还是那么狠。后来,我就不哭了,也没有眼泪。他一打我我就盯着他看。我觉得他好陌生,好恐怖。我心里想,我是他亲生的吗?这个人是谁?凭什么就有资格打我呢?

    “废物!你讲话呀。为什么不做作业?”

    废物这个词让我很伤心。为什么就认定我是废物呢?我的学习成绩不是一直很好吗?他的怒骂和暴打真的可以把我这个废物塑造成栋梁之才?看着他脸上几天没有刮的胡子全部都竖起来,平时昏昏欲睡的双眼瞪得比鸡蛋还大,腊黄的脸拉得老长老长象干瘪的猪肚子,永远软棉棉的手只有在挥动竹板的时候才那么威武有力,我除了恐惧之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的空白比受到他的毒打更可怕。他不会是有病吧。真是变态!我何常不想做一个乖孩子,而且我真的很努力。但是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满意。这都怪该死的老师,只要有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就往家里打电话告状。成天唠唠叨叨的班主任根本就不了解我家的实际情况,要是把她换到我们家里来让她试一试看看,做作业!?做恶梦还差不多!

    每天一放学我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家里跑。不敢和小勇,巴豆他们去踢足球。就怕晚几分钟回家无法向他交待。冲到家门口,把钥匙插到锁眼里转了无数圈都打不开门,才想起我们家的门是“声控”的。叫了两声,他把门打开一条缝,从门缝里往外瞟,看见只有我一个人在,才开门放我进去。嘴里还嘟嘟囔囔:哎呀,拿钥匙乱捅哪样东西?吓老子一跳。我知道只要钥匙打不开门就平安无事。哪怕是老师打电话告状也没事。

    家里的客厅里人很多,沙发上挤满了人。男男女女,东倒西歪,还有坐在地板上的。他们围着茶几吞云吐雾。客厅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整个客厅里烟雾缭绕,乌烟瘴气。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奇怪,仿佛有人卡住了他们的脖子,每说一个字都让人觉得他们蹩得难受。他们的眼睛都是半睁半闭,眼缝里看不出他们的眼神。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是我觉得他们的眼睛肯定与心灵无关,就象我们家客厅的窗户一样,窗缝中只能喷出浓臭的烟气。客厅本来明亮的灯光被烟雾弥漫得昏暗阴沉。

    “宝贝儿。”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从废物变成了成了宝贝儿。他拿出一张钱递给我:去,吃饭去。然后他继续腾云驾雾。我放下书包出门找妈妈去了,不再打扰他们的party。我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把这个家变成了毒品品评会现场。我妈妈很少有时间在家。她很忙,她的装修材料生意很好,她要赚钱养我。空闲的时间她就去打麻将,我放学以后大多数的时间都跟着妈妈在麻将馆蹭饭吃。如果妈妈在家,这个家就成了他们的俩的决斗场。

    “老不死的!老杂毛!烂药鬼!出门让车撞死。别的药鬼都会死你为什么还不死呢?”

    我妈妈疯狂地咒骂,然后一把将我搂到怀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会莫名其妙地流几滴眼泪。而我的泪水又会激怒她。她就会更加愤怒地吼叫。

    “你再打我儿子老娘和你拼命!”妈妈真的会跟他拼命。“看看你那个屌样子,还有脸打儿子。烂药鬼!”

    无言以对的他最后咬出几个字:“废物!两个废物!!造你妈的都是废物!!!”然后他就会象一只受伤了的野猪闷着在屋里来回乱窜,样子很吓人。这时候妈妈知道他的毒瘾要发作了,懒得理他,拉着我旋风般摔门而出。从门缝挤进一句狠话:“顺儿,妈妈带你吃饭去,饿死这个该死的老杂毛!”

    等到我和妈妈吃完饭回到家门口,门又变成了声控的。叫了好多声才叫开门,看见我爸爸歪歪倒倒,迷迷糊糊地象条醉汉。他坐回沙发就象在沙发上生了根一样再也不动弹。他面前的茶几上滩开着一本厚厚的杂志,杂志上放着一张钞票,钞票上堆着可怜的一小撮白色的粉味,杂志旁边还有一堆零散的香烟,烟灰缸里外都地散乱着长长短短的烟头,烟灰。其中一支还冒着烟,一张烧得燋黑的锡纸摆在杂志上的钞票边,一根用烟盒纸卷成的精致吸管斜压在锡纸上。他虽然昏昏沉沉地窝在沙发里,手上却紧紧地抓着一个塑料打火机。

    我妈妈见此情景,习惯性地骂:“吸,吸死你!早点死了才好。妈的,你自己看看家里的沙发上,床上到外都被你烧烂了。”这样的骂声只不过是宣誓一下她的立场。这种咒骂更象是他们习已为常的相互问候。

    我记得我第一次吸毒是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

    放学回到家,他开门把我放进家,锁上门就迅速回到沙发上,认真地做着他的事。茶几上象摆地滩一样,“吃药”的工具一应具全,只是今天排场更大。而且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吃独食。两张百元大钞上堆满两大堆他添加了脑复康的海络因,几十张园形塑料纸象赌桌上的筹码一样一排一排地整齐排列在茶几上。他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小纸条往每一个塑料片中分海洛因。他是那么认真,专注,而且精准。在他身上这样的认真工作态度是很少见的。

    “宝贝儿,快吃饭。”

    天啊!他今天还做了饭。

    当他过足毒瘾而又刚好没有昏倒的时候他的脾气会十二分地好。而且会非常勤快。曾经有几次他过足了海洛因过瘾之后连夜把家里的卫生间刷洗得一尘不染,每块毛巾都用香皂洗一百遍。妈妈流着泪告诉我说:你爸爸吸毒以前就是这样的好男人,可是……

    那天我回到房间,想安安静静地做作业,想做一次乖儿子。在家里吃饭的机会不多。我们家里的耗子都饿跑了。吃他做的饭真有点感动。于是我打开书本,眼珠子盯着书却不知道书上写的是什么。不管我怎么样刻意地强迫自己,我都觉得我的课本象他茶几上的那本杂志。我手里握着的笔更象是他那支制作精致的“枪”。我心慌,心里就象有一只调皮的小猫在上窜下跳。我听见自己的心在“咚咚”地狂跳。我按耐不住想去看看他在做什么。我对自己说:看看没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他吸毒的样了。最后我决定打开门看一看。不看一下满足我的好奇心我慌得难受。就看一眼,没关系的。看看就看看!我轻轻地站起来,慢慢挪动脚步来到门边,紧紧抓住门锁,用了非常大的劲慢慢旋转。门开了,只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就象他时常给我开门一样。我用他那样胆怯的目光偷偷地往客厅的沙发上瞟。当我刚瞟到他,我的目光立马惊慌地从他身上逃开。我怕我的目光刺醒他。我忽然觉得我的目光与他在屋里从门缝里看我的极其相似。我们父子都同样怀着恐惧和不安。也许这就是父子传承吧。心里的胆怯和忐忑让我血液流动加速。我有一点点的兴奋,有一丝丝受到刺激后的奇妙快感。关上门,我想带着这种快感回到写字桌前去做作业。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早就看烦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件工具我都了然于心。别说我了,我两岁多点的小表妹在我家住了两天都学会了撕锡皮纸,吓得我小姨妈再也不敢来我家。我难道还会对他的这些东西有兴趣吗?我要回去做作业!轻轻关上门,我转过身,但是没有迈开脚,我的手象是粘在了门锁上,它还想开门?是的,我不想看了,但是我的手不听我的使唤。我心里更慌。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再一次打开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再一次打开门,我的行为已经有些不由自主。我受到了心里那只该死的小猫的操纵。我心慌什么呢?有什么好心慌的。为了今天的行动我早就设计好了方案,做足了准备,并且进行过无数次的推敲和演练。准备得很充分。但是,现实与理想总是有那么大的差距。真的要把计划付诸于行动是有困难的。管不了那么多了,第一步已经迈出,开弓没有回头箭。壮着胆子干吧。我慑手摄脚地来到茶几边,看着瘫在沙发上的爸爸,他好象对于我的到来毫无知觉。但又好象是故意闭着眼睛假装睡着,想看看我究竟要干什么。如果我出手他就会一把抓住我。我故意伸手动了一下茶几上的杯子,他象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于是我有了信心。吸毒昏睡的人就和死人差不多,把他抬去山上埋了他也不会知道。我不怕,过去他收毒时我也常常在他身边晃荡他也没有什么反映,他醒着的时候都不管,何况是现在。我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预先准备好的一张新钞票象预演的时候那样娴熟地包好一点海络因。我告戒自己:要稳住!老师说:遇事情不要慌张,要冷静处理。我稳定稳定情绪。弯下腰拿他的工具把我在海络因上留下的痕迹抹平。然后抓紧手心里包着海络因的钞票,以最轻最快的步子溜进房间,快速锁上门。

    我将偷到的海洛因滩开稳稳的放在课本上。白色的海洛因粉沫象美丽的白雪一样映入我的眼中。不对!不象白雪,它更象散发出惨白光线的日光灯,照得我头晕目眩。我心慌,兴奋,然后是成功的快感。真的太刺激了。偷东西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敢出手就会成功。别人根本发现不了,就算是有人看见他也不会管闲事。

    这是我第一次故意偷东西。我爸爸是我盗窃的第一个目标,但是他却不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