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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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thu mar 03 14:35:20 cst 2016

    如果锄头鬼不死,他就还叫锄头鬼。那就是牢头的胜利,是花子们的恶梦。锄头鬼就是花子们的榜样: 如果不听话就让你吐血!这样的台词是具有震憾力的。人类对血腥的自然恐惧立刻在花子们的神经中枢扩散。牢头们会变本加利地玩出更多花样。锄头鬼不死,他就失去了一次使用姓名的机会,他依旧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逆来顺受,忍辱偷生。锄头鬼不死,他留住了卑溅的生命,花子们一次逃出生天的幻想破灭。

    他死与不死都一样,牢房依然是牢房,不会因为某个犯人的死与不死更加阴暗或者洒进一点阳光。不管锄头鬼死与不死,沉闷的还沉闷。慌张的还慌张。

    “倒!”

    郭刚一声今下。脱得赤条条的花子们如僵尸受法器封印一般“轰”地倒在床板上,前胸贴后背紧紧挨着放成一片。

    花子们休息了。他们疲惫的身躯休息了;他们崩溃的神经休息了;他们惊恐的灵魂休息了。他们被抽空的躯壳正在充盈,飘飞的魂魄正一丝丝一缕缕地回到那具冰凉的躯体。他们因恐惧而僵硬的思维在此时因体位的改变而得到调整,开始缓存,渐渐灰复功能。那堆皮肉有了一点点生气,有了一丁点生命迹象,有了思维,有了情感。于是有了刻骨的悲凉。夜啊!是苦难者的天堂,是花子们心头仅存的希望。在夜里花子们可以想,可以不想;可以忏悔,可以愁怅;可以闭上眼睛在心尖看看自己的家,看看心爱的姑娘;可以默默心疼自已,心疼敬爱的爹娘;可以为今天非人的境遇流泪,让泪水冲刷屈辱,抚慰心头的凄凉。夜,是自由的。在这样自由的夜里花子们用体温交流。虽然只能是指尖轻触,只能是耳畔轻轻吹一口气,不必言语。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是心的交融;每一声叹息都如动听的歌唱。花子们相互的关怀容进体温在对方的血液里流淌。夜是自由的,在夜里花子们把心儿放飞,飞越高墙电网,飞过小草花香,飞进深深思念,飞进亲人的梦乡。休息了,花子们带着伤,带着痛,带着充血的困倦入梦。梦更加自由。自由的梦梦见自由的自已,梦见希望,梦见美好,梦见不愿梦见的遐想,梦见作恶为魔的过去,梦见没有终点的前方。

    从初冬到入春,柒峰在一个又一个黑夜的抚慰下艰难地度过了一百零七天。春天的风儿不属于牢房,春风带走一些寒冷却带不走伤痛,带不走令人窒息的恐惧,带不走难耐的饥饿。

    自从锄头鬼为了回答柒峰一句问话被打吐血后,柒峰处处谨小慎微。李克军单独找柒峰交流过几次。借此机会让柒峰过足了烟瘾。他给柒峰讲了很多“倒理”,念了不少“牢经”。他对柒峰没有污言秽语以对。他说: “我对文化人很尊重的。”柒峰知道他们不愿激怒自己和看在柒峰家里每月按时送来几百大洋和找关系托孰人时不时送来的肉食的份上。虽然这些柒峰都不能享用,但也当知足。毕竟他也因此比别人方使很多。每天可以多去一两次小便。

    在看守所,挨打是花子们的本份,是老哥子们的恩赐,是牢狱对花子们的教育和帮助。打人者乐此不彼,满足他胜利者的愉悦和征服者的荣耀;被打者疼痛难当,在疼痛中暂时忘却精神的磨难。这好象与苦行僧的修行有异曲同功之妙。皮肉之苦发生于简单的机械作用和复杂深层的生理应激机制。它可以软化精神层面的悲观,胆怯,绝望,恐惧,甚至是思念,忧愁等情感因素。它可以在短时间把一个复杂的思维动物变成简单的行为动物。人的进化需要亿万年,退化只需要一秒钟。由精神触及灵魂,从皮肉触及痛苦。在看守所花子们没有机会和时间体味精神层面的痛,所以极少有人得神经病得。牢头们自得其乐自然不会疯。花子们只有两个心思,一个是饥饿,另一个是怕挨打。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想,也就没有机会发疯。

    强者纵横天下。老天从来帮助不了弱者。

    锄头鬼没有死。花子们几天的幻想落空了。锄头鬼不再吐血。在没有任何医治的情况下他那皮包骨的虚弱躯壳竟然奇迹般地留住了欲断犹存的老命。这是生命的胜利。是牢头的胜利。是老天的讽刺?是冥冥之中的幽默?

    锄头鬼躺了五天,终于在方永江的几块饼干的驱动下从床板上爬起来。牢头们兴高彩列。牢房里很快就重新步入了正轨,恢复了它扭曲变态的运转。该打的“噼里啪啦”一下不少。该骂的污言秽语一句不缺。

    晚饭时方永江特别分付放慢倒计时的节奏,还赐给每个花子一勺发霉的油辣椒。

    端着饭,看着蹲在对面的锄头鬼,柒峰心如刀绞。柒峰流下了入狱以来的第一滴眼泪。不知是春天的阳光融化了冻结的泪泉,还是春雷惊醒了冬眠的灵魂。柒峰的心被泪水滋润,他的思想被激活。他感谢上苍留下锄头鬼这条老命,感谢老天在打瞌睡时还没有忘记洒给锄头鬼一丝怜悯的阳光。上帝啊,感谢您赐给我们阳光,让我们看见自己。感谢您赐给我们智慧,让我们分辩善恶。感谢您!我虽身在牢狱,我感恩的心依然为善良流泪,我依然虔诚。我之所以身在牢狱,那是因为我遭遇不善。从今日起我信仰善良,我将把善良作为武器,将它磨砺,它将无坚不催,所向披靡。

    锄头鬼的血让柒峰看见了身边陌生的地方;看见一群陌生的人;看见陌生的自己――一个面黄肌瘦的柒峰,一个无精打彩的柒峰,一个低三下四的柒峰,一个无脸无皮的柒峰,一个人格尽失的柒峰,一个尊严全无的柒峰。他不认识自己。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狼注定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必须把与生具来的顽强,坚韧,智慧,残暴等狼性发挥到极致。他想,在任何情况下,任何环境中狼都不应该丧失它的本性。柒峰生命中蕴藏的“狼性”被锄头鬼的血唤醒。他眼中有了光,有了火,有了血气。他体内有能量在聚集,灵魂在燃烧,愤怒在裂变。骨子里的兵气外泄。只要一点火星他就会爆炸。他会瞬间幻化成一头狼,一头愤激的战狼,复仇的恶狼。

    柒峰坐在花子堆里想着心事,对身边发生的事漠不关心。郭刚习以为常的唠叨和漫骂他一句也没有听见。

    “书生。”郭刚突然叫柒峰。心不在焉的柒峰有些反应迟顿。

    郭刚又补充道: “说你!骗子。你他妈的x装死是不是?”

    “他妈的x”让柒峰此时很不爽。他反问:“你说我?”

    “不说你说谁!”

    柒峰没有回答,他看看坐在身边的锄头鬼腊黄的脸。柒峰紧咬着牙。

    “出来!”郭刚从牙缝里嘣出两个字,然后带出一串狗屁般屁恶臭的脏话。

    柒峰血往头上涌,浑身发抖地站起来走到过道中间。郭刚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一个书生会干什么。

    李克军立起身子看着。他好象感觉到了什么。

    郭刚还是那么不可一世。指着柒峰的鼻子骂:“你妈的……”

    可怜的郭刚一句没骂完鼻梁就实实地挨了柒峰一拳。他觉得满眼冒金星。象被雷劈了一样。紧接着小腹被踢了一脚。他腹内顿时象炸了一棵手雷般翻江倒海。他不禁失声大叫“妈――呀――”

    结束了!就象斗鸡一样。先出声的就只能从斗鸡变成辣子鸡了。他没分清东南西北就家条死狗一样趴在了地上。方永江,李克军没有出手。郭刚知道自己被主子出卖了。

    郭刚没有勇气与柒峰斗,一切归于平静。郭刚进了花子堆。柒峰被方永江打了十个耳光个,嘴角流着血上了中铺。取郭刚而代之做了二号监室的管事。当了方永江的冲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