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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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原谅

正月初八,小春新婚后第三天,按照平县的习俗这天新姑爷是要带着新媳妇儿回娘家拜见岳父岳母的,小春本不想回去,她对那个家的记忆只停留在吃不饱饭和时常挨打上,不过吉祥却对她道:“尽管他们对你不好,但他们毕竟是你的生身父母,若没有他们,你便不能来到这个世上,无法得到眼下你所得到的一切。回去看看吧,就算感谢他们生下你也好。”小春这才有些勉强地与张一帆回门,并从农户们送的贺礼里挑了些熏肉米酒带上。

    吉祥那厢刚对小春进行了一番说服教育,这厢就轮到她自己身体力行了。小春与张一帆前脚刚走,李家原先的仆人徐婶后脚便到了赵家,贞娘念旧,将她迎进堂屋,茶水糕点招待着,徐婶红着眼眶许久都不说话,她是怕不小心就哭出来,大过年的让人家觉得晦气,贞娘见这位照顾了自己几年的人如今已是满头白发了,又回想起当初过的那些日子,不禁有些心酸。

    过了一阵,待徐婶平复了内心的情绪后才对贞娘道:“小的本不该来找夫人的,只是……只是老爷恐怕是要不行了,让小的无论如何也要带小姐回去见他最后一面,有道是人之将死……是小的说错了,老爷临去了,就这么个心愿,小的……”徐婶说着便有些说不下去了。贞娘听说李想快不行了,心里也有些难过,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他再对不住自己,毕竟两人也曾经有过甜蜜的时候,如今听说他已行将就木,心里终究有些不忍,他才三十多岁,怎么会就要死了呢?贞娘知道徐婶断然不会骗她,于是红着眼眶道:“他是得了什么病?有没有请大夫?若是没银子,我这里还有些。”

    徐婶摇头道:“没用了,老爷卖了宅子和家产也还有些银子,大夫也是请了的,只是他的病太多,身体已经扛不住了,大夫说他顶多能活到开春,只要天气开始暖和,他铁定是熬不过去的。”贞娘诧异道:“我只听说生病的人熬不过冬天,怎地暖和了反倒会熬不过去?”徐婶尴尬地道:“老爷得的是花柳病,天气一暖发作得更厉害,又加上他成日饮酒,身子早就虚了,哎……”

    贞娘无声地叹了口气,对徐婶道:“我叫吉祥来问问吧,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了,去还是不去得由她自己决定。”说罢唤来仆妇,让她去请吉祥过来。

    吉祥是见过徐婶的,不过那时她尚在襁褓之中,大脑发育未全,只能隐约的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却记不详细了,所以进门时看到徐婶,便是一脸的陌生,有些迟疑地望向贞娘。贞娘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待吉祥坐下后,贞娘才握住她的手道:“这位是从前伺候过娘的,你得要叫她一声徐婆婆。”吉祥听她姓徐,便想起来是她送贞娘出李家的,也算是对她们母女俩有情义了,于是忙冲徐婶甜甜一笑道:“徐婆婆好。”徐婶忙摆手道:“折杀小的了,这可使不得,小姐还是叫小的徐婶吧,小姐当年还是奶娃娃时小的还曾抱过你呢,想不到如今已是这般标致的大姑娘了。”说罢有些唏嘘。贞娘对吉祥道:“你徐婆婆原先对娘极好的,她这次过来,是你爹想见你。”

    吉祥对“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了,愣了一下后才想起来这个所谓的爹指的是李想,心里有些失落起来,自己还真是没父亲缘,这两世遇到的爹都不怎么称职,相比起来前世的父亲兴许还好些,尽管他扔下自己和母亲另组建了家庭,可他毕竟曾对自己好过,后来也一直有给生活费,而这个李想却从来没对她好过,如果不是干娘的帮衬,她们母女二人只怕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了,所以吉祥对李想没有半点好感,听说他想见自己,当下便愤然道:“他不是我爹,从他要溺死我那一刻起,他便没有做我爹的资格了。”

    贞娘叹道:“你爹的确做得不对,你不肯认他也情有可原,只是他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你便当是还他骨血之恩罢,总不能让他抱着遗憾闭眼哪?”吉祥听明白了贞娘的话,却一时回不过神来,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么,怎么他却这般短命?吉祥心里五味杂陈,虽然一直希望李想受到老天的惩罚,但如今他真的受到惩罚了,她却并不高兴,过了一阵后,吉祥才道:“好吧,我去看看他。”

    徐婶忙起身就要走,贞娘上前拉住她,叫人拿来锭银子塞进徐婶手里,对她道:“我不好去看他,这点儿银子便算是一点心意吧,劳烦徐婶带给他。”说罢红了眼眶,自转身回院子里去了。徐婶手里拿着银子,也有些感慨,却担心李想等不住,忙对吉祥道:“小姐,我们这就走吧,你爹他只怕熬不了几时了。”吉祥点头,跟徐婶出了赵家宅子,上了去李家镇的马车。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李家镇外的一处农户院子门口,吉祥扶着徐婶下了马车,见这里不是在镇里,便问道:“这里是?”徐婶苦涩地笑了笑道:“这是小的的房子,过于简陋,让小姐见笑了。”院子不大,里面有两间瓦房一间茅草房,院子里是夯实的泥巴地面,周围圈着稀疏的竹篱笆,篱笆上缠绕着枯萎的藤蔓,有几片干枯的叶子垂在藤蔓上,风一吹,发出西索的声音,使这小院儿显得更加的颓败。吉祥扶着徐婶进了院子,进了其中一间瓦房,房子空间颇高,面积却不大,屋子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儿,门口正对着的便是一张底下用石板儿垫着的木板床,床上铺的是杂乱的茅草,茅草上铺着褐色的葛布,床上躺着的人应该便是李想了,只是他形如槁木,已经完全不似原先的英俊青年了,倒像是包着一块人皮的骷髅,垂在外头的手上尽是大小不一的红斑,其惨状让人不忍目睹。

    吉祥见到他眼下的模样,心里一酸,眼眶便红了,徐婶在门口唤道:“老爷,小姐看你来了。”李想这才慢慢地睁开眼,一双昏黄的眼睛看向吉祥,眼珠迟缓地将吉祥打量了一遍后,一股泪水从眼角落下,嘴唇颤动道:“你长得更像你娘。”吉祥眼眶发热,上前一步想仔细看看他,李想却忙喝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会惹人,我这身病会惹人。”吉祥垂下眼皮,眼泪终究是流了下来,李想嘴皮牵扯了一下,露出个笑,道:“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便是就这样死了,也能瞑目了。”说着便喘起气儿来,喉咙里发出嘶嘶的破响声,吉祥想上前扶他,却被徐婶一把拉住,低声道:“碰不得的,老爷他浑身都是脓水,碰上会惹上这种病的。”吉祥定目一看,果然李想露出来的手上全是结了痂的黄色脓水,吉祥忙挪开眼,不忍再看,从前她对李想的那些埋怨,如今也都烟消云散了。

    李想喘了一阵后才平复了下来,艰难地道:“我也不敢指望你能叫我一声爹,罢了,眼下你过得好,我也就满足了,你走吧。”说罢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吉祥。吉祥嘴唇动了动,那声爹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最后只得默默地叹了口气,对李想道:“你好生养病,定会好起来的,若是缺银子,可以让徐婆婆去找我舅舅拿,我这就要去京城了,你自己保重。”说罢拉着徐婶出了屋子,将身上值钱的首饰全都捋了下来交给她,让她若是有事便去平县找赵存旭,二人一番唏嘘后,吉祥上了等在门口的马车,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平县。

    因为高岚的缘故,贞娘与吉祥没有当着他的面说起李想的状况,只是在吃过晚饭后才私下里对赵老太爷与赵老夫人提了一提,赵老太爷道:“也怪可怜的,他若是不这么折腾,眼下也是儿女绕膝了,哎。”赵老夫人道:“也还算是有些良心,晓得不害咱们吉祥,罢了,我也就不咒他了,就让他好起来吧。”

    第二日吉祥等人便又要去京城了,赵老夫人对吉祥道:“眼下郭家那小子也不来闹腾了,不如你这次去京城便把铺子顶出去吧,还是家里呆着舒服些,你看你都瘦了。”吉祥笑道:“我倒是想把铺子顶出去呢,只是若眼下顶出去的话,之前投进去的几千两银子可就白瞎了,去一趟京城怎么也得赚些银子回来吧。”赵老太爷点头道:“恩,是个有志气的闺女,别听你姥姥的。”说罢又对赵老夫人道:“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你就别抄这个心了,存旭说这丫头主意大着呢,指不定就是咱大兴国的第一女商家呢。”

    这厢吉祥在与姥爷姥姥话别,那厢张少帆也正被爷爷奶奶拉着说话。“毛儿哪,爷爷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心气儿也高,只是吉祥小姐不比寻常的千金小姐,像她那样又能干又漂亮的人,可不是咱们这种人家儿能奢望的,爷爷的意思你懂吗?”张少帆脸色惨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翠芝见他神色恍惚,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爷爷也是为你好,你若不早些收起那些心思,被她察觉到什么,岂不让她为难?”张少帆虽然心里难过,但也知道爷爷奶奶说的是事实,虽然吉祥明明比自己小两岁,但他能感觉得到她是把自己当弟弟看待的,这样相处虽然坦然自在,可也只能是如此,很难再有其他的可能了。

    第二日启程时,张一帆与小春夫妻二人一脸甜蜜,面对面坐着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吉祥与张少帆却都有些心事重重,谁也没心思去打趣那对小夫妻,而那夫妻二人也自沉浸在甜蜜的二人世界里,根本感觉不出身边的这两人情绪不佳。

    十天过后,马车抵达了京城,一系列麻烦事情正在向吉祥慢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