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镯之宜其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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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十九芳踪

仿佛空气停止了流动,一楼原本喧闹的正大厅里,霎时一片沉心的寂静,不管是锦衣华服的贵族公子,还是不惜千金一掷为睹美人一容的平凡小生,甚至是正在待客迎人巧笑嫣然的青楼姑娘们,纷纷不由自主地的将视线投诸在那方刚在二楼楼梯口处现身白色丽影身上。

    非满头珠翠,一只碧玉簪足矣。非锦衣华服,一身素白纱衣足矣。来人莲步轻移,一方白纱遮了半边旖旎,远山作眉,秋水为瞳,美目盼兮,夺人心魂。纤纤素手轻抱一把琵琶,细白指尖点缀琵琶弦上,不动却仿佛弦出有音。

    千呼万唤始出来,尤抱琵琶半遮面。

    他人愕然,只因她回眸不笑百媚亦生。我愕然,只因那双碧眸,像极了十九。只是缺了十九的一丝灵动。

    她走下楼梯,施施然上了楼台,翩若惊鸿,带过一室静谧,指尖轻点,转轴拨弦三两声,

    未成曲调先有情。信手续弹。轻拢慢捻。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此情此景,唯诵一曲《琵琶行》。

    好一曲《玉湘江怨》!我在心里大声喝彩。

    “各位大爷们,”老鸨摇着水蛇般的腰肢施施然了楼台,“这位锁儿姑娘是我们醉艳楼新到的姑娘,年方十六,正是芳华好龄。不过可惜的是这姑娘命苦,天生是个哑巴……”一语既出,满座皆惊。难怪她的琵琶声如此幽怨,竟是个如此命苦的女子,有情不得诉,有苦不能语。

    “张妈妈,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竟然拿个哑巴来唬弄我们……”人群中有人提出意见。

    此语一出,人群中亦爆出一阵喧嚣。

    我所在这个雅间的位置恰好在醉红楼大门的正上方,面对着一楼高起的楼台,我此时的位置恰高了楼台上所站人儿的半头,这个角度能很好地将那白衣女子的表情尽收眼底。楼台下一片喧嚣,她眉角却动也不动一下,露出的半边脸上也是一片漠然,沉如秋水。听说过若人哑了太久便会聋,难道她也听不见吗?

    “各位大爷们不要急,”老鸨挥着丝帕意欲安抚台下躁动的情绪,“这位姑娘虽然是口不能言,但却是慧质兰心,相貌更是倾国倾城,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见啊……”

    “哦,有这么夸张的人物?倒是掀开纱巾让大家伙看看啊!”

    “对啊,对啊……”

    “快点。”

    “看出点什么来了没?”我斜眼瞄向旁边那个正在一心一意吞食美人亲手所剥花生的花样美男。

    “没有……我正忙着……”男人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

    “……不打扰你,你继续。”我哼哼,这男人入戏可真快啊。我端起茶盏,步到雅间的栏杆前,一手撑在栏杆上,细细打量起楼台上的美人。

    啧啧,果真是美人啊,一双眸子便如此惊艳,想必另外那半张脸离倾国倾城也不远了。

    一楼仍是吵闹一片,那老鸨见自己的话不得信任,直接朝美人身旁的圆脸小丫头丢了个眼色,小丫头立即会意,素手轻解白衣美人耳际轻纱。

    白纱飘落,乍见如仙雪颜。

    白纱飘落,醉艳楼内一片抽气之声。

    白纱飘落,我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地府那一张绝色俏丽的容颜清晰地覆上我的眼帘,与眼前的这一张如花雪颜渐渐重叠,合为一体。灵动的双眼一闪即逝,唯这一双清幽动人的眼眸余在心里。

    “十九”,我一脚踏上栏杆,飞身向楼台上的丽人。虽然只是在安府里学了一点儿皮毛轻功,但是飞过这一段距离还是绰绰有余。我脚踏上楼台的红毯,一把把她扯了过来,双手扶上她的肩膀,惊喜地叫道:“十九,十九,总算找到你了。”

    面前的丽人抬眸看了我一眼,眼神表情却是纹丝不动,脸上一片漠然,双瞳沉如星海。

    “哟,这位公子不用那么心急吧,”老鸨纤腰轻摆挪步过来,谄媚道,“这锁儿姑娘还没要价呢。若公子真如此喜欢锁儿姑娘,可为姑娘一掷千金啊!”

    “要价?要什么价?”

    “这是我们抢花会的规矩啊。”

    我冷冷瞪她一眼,径直拖起十九。“十九,跟我走。”

    “公子,你可不能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本姑……啊,你干嘛?”

    楚桐一手钳住我的腕,把我带离楼台中间,唇角微扬:“你想做什么?”

    我丢给他一个“你白痴”的眼神,伸出手指直直指向台上的丽人:“看不出来吗?我要带她走。

    楚桐闻言表情略顿,一抹阴笑爬上了他的唇际:“又想给我找暖床丫头啊……呃,不过这个也不错,我笑纳了……啊——”

    我抬手给他一个爆栗,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你想得美!”咱们十九可是天帝的女儿,配给这家伙简直是暴殄天物。

    “那你要她干嘛?你不是刚收了个丫头吗?怎么嫌不够?”啧啧,那样的姿色作丫头太浪费了呗……某男深刻惋惜中。

    我蹬眼:“本姑娘乐意怎么样?我缺爱又怎么了?”

    “拿钱出来!”

    “……”

    “买她。”

    张老鸨点头哈腰地赔笑:“对啊,公子,你得拿钱出来买她呢……”

    我额角黑线爆增:“多少?”

    张老鸨再次赔笑:“这要问大家伙儿了……大家伙觉得这锁儿姑娘值多少钱呢?”

    “一千两!”我瞪。

    “三千!”我瞪。

    “八千!”我再瞪。

    “一万六千两。”

    满场的视线刷刷刷落在我身上,我掏出折扇哗啦一下打开,唇角勾起一抹笑。

    “怎么样,张妈妈,”我伸手抚平白衫上的褶皱,“一万六千两,可成交?”笑话,连买个姑娘的钱都出不起,还谈什么天下第一大商家的主人?回去给安广老头打张欠条就是。

    张妈妈的脸已经笑成了一朵娇艳的花:“公子,这钱没有问题……”

    我哼了哼,牵起仍然面无表情,呆若木鸡的十九:“十九,来,跟我回去。”

    “且慢——”

    我脚步稍停:“张妈妈,钱我会派人送来——”

    “您要带锁儿姑娘走,还得经过一个人的同意……”

    “……谁?”

    “我!”众人回眸望去,看着一个紫冠锦衣的男子从醉艳楼二楼走了下来。

    “夏姑娘,”来人微抬臂,随随便便做了一个揖,一片虚假之势,“别来无恙啊!”

    台下众人乍一听到“姑娘”二字,视线哗啦哗啦全部砸回我身上。我若无其事地理理领口,用女子的方式行了个礼,抬眸温婉地笑:“洛公子真是让宜家受宠若惊,多年不见,洛公子竟还得一眼认出我,看来当年当天发生的事,真给洛公子留下深刻的印象啊。当真是宜家自愧不如呢……”

    洛超眼神一愣,知会我说的是安羿把他的手折断的事,双眼喷出一丛怒火,却还是生生地压了下去:“事过六年,夏姑娘的美丽可是与日俱增啊!要不是早知夏姑娘会来,洛某都不敢认了呢……”

    狐狸尾巴终于漏了出来。

    “那信是你送的?”

    “正是洛某,”洛超笑着阴媚,“当年夏姑娘在邰州城苦苦寻找一名画像女子,凑巧被洛某知晓,如今在京城看到了与画上女子一模一样的锁儿姑娘,岂有不告之理啊。”

    我笑得极文雅:“如此一来还真得谢谢洛公子了呢……”

    “好说好说。”

    “洛公子想怎么样呢?”

    “宜家姑娘的意思是……”

    我冷笑:“洛公子请宜家过来,不只是这么简单吧?”

    洛超闻言一挑眉,挥手让人搬了一把椅子来,一撩锦袍坐了下来,拿过一杯茶:“夏姑娘果然是个爽快人,那明人也不说暗话。这锁儿姑娘是我一早花了重金订下的,看到是夏姑娘有意寻找之人,便想给姑娘一个机会……”

    “洛公子是要钱吗?可否给宜家一个数目呢?”

    “洛某不缺钱,相信这钱对宜家姑娘来说也不是难事。洛某只是想跟宜家姑娘要一样东西……”

    我耸耸肩膀,讥笑道:“不知公子想要的是什么?”

    “朝祈农粮的上市权!”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朝祈农粮的上市权?我的心狠狠地震了两下,这洛超真是狮子大开口,凤萧声主营粮业,这粮业等于就是凤萧声的大半个身家。我抬头冷笑:“洛公子可真是敢开口啊,要朝祈农粮的上市权,您还不如直接说要了凤萧声算了。”

    洛超轻抿唇角:“不瞒姑娘,洛某正有此意。”

    这人还真敢明说。我感觉唇角有了些许抽搐:“这粮业的上市权可不是小事,宜家还得跟总管商量一下……”

    “夏姑娘说笑了,若洛某没有想错,现下夏姑娘的腰间系的,应有凤萧声的斜纹玉吧。有了这斜纹玉,这凤萧声自上而下都得听姑娘的,还用得着跟谁商量吗?”洛超起身,徐徐向我踱来,靠近了才说一句:

    “姑娘有什么要怪的,就怪安羿好了,怪他没长眼睛,将自己毕生的心血交给了你!”

    我的手指甲陷进了皮肉里,胸中的血气往上涌,他刚刚说了什么?他骂了安羿,骂了我最爱的安羿。我下意识地抬手就要揍他几拳,手却突然被限制了自由。我抬眸对上楚桐那双再也看不要风流之气的眸子,心里的焦急泛了上来,我低声道:“怎么办?”

    “由你决定。”

    “什么?!”我揉揉耳朵,担心是我听错。

    楚桐的脸沉如水,不急不缓地道:“我说,由你决定。安羿将凤萧声交给了你,你就有权决定凤萧声的一切。”

    我生生地掐住了自己的腕,一字一句地道:“楚桐,你——别——逼——我。”

    楚桐耸耸肩,无谓道:“我没逼你,你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凤萧声名下几百间粮铺的帐目齐齐刷过我的眼前,我突然心口一痛,绝无仅有的孤独感扑面而来。我心里在低泣,安羿,安羿,没有你在,宜家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依赖,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夏姑娘,你若不同意,洛某也不逼你,只是这锁儿姑娘今夜就要是洛某的人了,春夜良宵,可真让人向往呢……洛某对姑娘家向来不错,只是这锁儿姑娘先天有疾,不是正常的人呢。如何对待,就要看洛某的心情了……”洛超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一幅小人得势的样子。

    “你这卑鄙无耻下流狠毒十恶不赦狡猾多端凶狠记仇自大顽固的王八蛋!”

    “姑娘骂得对,洛某受教了。”洛楚极度恶心地行了个礼。

    我的视线扫向锁儿那张与十九同出一辙的脸,从始至终,她一直静立在场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那双亮闪的眼眸,还让人觉出一丝生气。我的手轻抚臂上的玲珑镯,一丝微弱的悸动感应到我零乱的心里。

    是,她的确是十九,是天帝的十九女,是玲珑镯的主人。既然是十九,她就绝不能受伤害,若是让洛超带走了她,因着我,因着安羿,不说贞操,洛超也绝不会放她性命,怎么办?怎么办?

    我狠狠瞪向立在眼前静笑等待的洛超,觉得自己仿佛被推上了悬崖上方的独木桥,一头是十九绝世的面容,还有唤回安羿的希望,另一头是凤萧声上上下下多年的努力,是安羿毕生的心血,是他对我极深的信任。我的脸开始僵着,僵到麻木。

    我深吸一口气,唤回全身的理智,直视洛超逼人的眼神,正要开口,一道清润的嗓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洛公子这样欺负两个弱质女流,就不觉得有损您的颜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