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回到学校后的几天,林雨翔的日子过得混混沌沌。
在校园里,果然好几次看到susan,都是互相一笑,莫大的满足背后必有莫大的空虚,他对susan的思恋愈发强烈,连书也不要读了,上课就是痴想。
发现成绩大退后,又恶补一阵,跟上平均分。
罗天诚在这方面就比林雨翔先进了,隔几天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封情书,当然是略保守的,却表达出了心里的意思: dear susan: 从周庄回来后,发现一直对你有好感。
人
生得一知己足矣。
交往不交。
c却是种痛苦。
我觉得与你很说得来,世事无常沧桑变化里,有个朋友总是依托。
有些甜总是没人分享,有些苦我要自己去尝,于是想要有个人分担分享,你是最好的选择。
if you deny me,i've to accept the reality and relinoplsh thevtlon,because that was the impasse of the love. yours诫 如果你拒绝了我,我也只好接受现实,我也只得放手,因为那已是爱的尽头。
这信写得文采斐然, 尤以一段悲伤深奥的英语为佳。
满以为胜券在握,不料susan把信退了回来,还纠正了语法错误,反问一句:“你是年级第二名吗?”收到回音, 罗天城气得要死,愤恨得想把这学校杀剩两人。
susan对沈溪儿评论罗天诚说这个人在故作深沉,太肤浅,太伪饰,这话传到罗天诚耳朵里,他直叹人世间情为何物,直骂自古红颜多祸水。
林雨翔看了暗自高兴,庆幸罗天诚这一口没能咬得动,理论上,应该咬松动了,待他林雨翔去咬第二日,成功率就大了。
罗天城全然不知,追一个女孩子好比一个不善射的人放箭,一般来说第一箭都会脱靶。
等到脱靶有了经验,才会慢慢有点感觉,他放一歪箭就放弃了,只怪靶子没放正。
不过,这一箭也歪得离谱,竟中了另一块靶——一个低一级的小女生仰慕罗天诚的哲学思想,给罗天诚写了一封信,那信像是失足掉进过蜜缸里,甜得发腻,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
现在的女孩子聪明,追求某个人时都用亲情作掩护,如此一来,嵌在友情和爱情之间,进退自如。
罗天城从没有过妹妹,被几声哥哥一叫,仿佛猫听见敲碗声,耳根一竖,一摇三晃地被吸引过去。
那女孩子也算是瞎了眼,为哲学而献身,跟罗天诚好得炸都难炸开。
那女孩有susan的影子, 一头飘逸的长发,可人的笑靥,秀美的脸蛋。
一个男子失恋以后,要么自杀,要么再恋一次爱,而第二次找对象的要求往往相近于第一个,这种心理是微妙的,比如一样东西吃得正香,突然被人抢掉,自然要千方百计再想找口味相近的——这个逻辑只适用于女方背叛或对其追求未果。
若两人彼此再无感情,便不存在这种“影子恋爱”,越吃越臭的东西是不必再吃一遍的。
罗天诚的想法林雨翔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罗天诚退出了,林雨翔也顿时松懈了,赛跑只剩下他一个人,~切都只是个时间问题,无须担心夺不到冠军。
他只是依然在路遇时对susan笑笑。
一切从慢。
文学社那里,马德保正在催稿。
去周庄前几天,马德保收到一封信,信封上署名不凡,是中国文化研究中心的当代文学研究组。
公章清晰,马德保深信不会有诈。
信的正文说什么“贵校文学成绩显赫,名声在外。
本研究中心近日正举行全国中学生征文大赛,规模之宏,史无前例,各大报刊均有报道。
贵校育才有方,诚望不吝赐稿,不胜感激。
本次大赛组委会邀全国著名作家xxx,xxx,xxxx,著名学者xxx,xxx,xxx组成评委会,以示水平。
参赛作文需附两元初审费,一旦初审通过,立即通知学校。
本大赛不含商业性。
落款是马巨雄。
马德保将这封信看了好几遍,尤为感动的是上面的字均是手写体,足以见得那研究中心对学校的重视。
马德保自己也想不到这学校名气竟有那么大,果真是‘名声在外”,看来名气就仿佛后脑勺的头发,本人是看不见的,旁人却一目了然。
那研究中心远在北京,首府的机构一定不会是假,至于两元的初审费,也是理所应该的。
那么多全国著名而马德保不知名的专家,吃喝拉撒的费用全由研究中心承担也太难为他们了。
市场经济,两元小钱,一包泡面而已。
况且负责人是马德保的本家,那名字也起得气魄非凡,是马家一大骄傲。
马德保下了决心要率文学社参加,周庄之游也是为此作准备。
众多的社员里,马德保最看好林雨翔、罗天诚和沈溪儿。
这三人都笔锋不凡,林雨翔善引用古文——那是被逼的,林雨翔不得不捧一本《古汉语词典》牵强引用,比如作文里“我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他痛人骨髓”,别人可以这么写,林雨翔迫于颜面,只能查典后写成:“我用《史记?平原君列传》里毛先生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他像《战国策?燕策三》那样的痛入骨髓。”
马德保夸他美文无敌,他也得意地拿回家给林父看,被父亲骂一顿。
罗天诚就更不必说,深沉盖世,用起成语来动物乱飞,很讨马德保欢心。
沈溪儿的骄文作得很有马德保风格,自己当然没有不喜欢自己的道理。
沈溪儿做事认真,而且骄文已经写得心灵手巧,笔到词来,很快交了比赛征文和两元的初审费。
罗天诚恨记叙文里用不上他的哲学,拖着没交。
林雨翔更慢,要边翻词典边写,苦不堪言,文章里一股酸味。
马德保像讨命,跟在林罗屁股后面催。
罗天诚的小妹替大哥着急,说叫他暂时莫用他本人的哲理,因为中国人向来看不起没名气的人的话,开玩笑说在中国,没名气的人说的话是臭屁,有名气的人放的屁是名言。
罗天诚崇拜不已,马上把自己的话前面套什么“海德格尔说”、“叔本华写”、“孔德告诉我们”,不日完成,交给马德保。
马德保自作主张,给孔德换了国籍,说他是孔子的儿子,害得孔鲤失去父亲。
罗天诚暗笑不语,回来后就宣扬说马德保像林雨翔一样无知。
马德保自己想想不对,一查资料,脸红难当,上课时纠正了自己的错误,大发议论,说孔德是法国的。
孔德被遣送回国后,马德保为饰无知,说什么孔子在英文里是独有一词的,叫“cnfusllls。
下面好事的人问那么老子呢? 马德保只好硬着头皮拼“老子”,先拼出一个 l。
z,不幸被一个国家先用了,又想到1ch和lse,可惜都不成立,直惋惜读音怎么这么样。
后来学生自己玩,墨子放弃了兼爱胸怀,改去信奉毛泽东主义了(maoist)。
马德保由无知变成有知,于是。
无知者推留下林雨翔一个。
林雨翔实在写不出,想放弃,马德保不许,林雨翔只好抄文章,把一本介绍周在美丽的书里的内容打乱掉,再装配起来,附两元给了马德保。
文学社的组稿工作将近尾声,马德保共催生出二十余篇质量参差不齐的稿子,寄给了马巨雄。
一周后,马德保按信被告之,他已荣获组织推荐奖,得奖状一张;学生的作文正在初审之中。
林雨翔对文学社越来越失去兴趣, 失去的那部分兴趣全部转在susan账上。
他看着罗天诚和他小妹就眼红。
那小妹妹有了罗天诚,如获至宝,每天都来找罗天诚谈心,那两人的心硕大,谈半天都谈不完,可见爱情的副产品就是废话。
班里同学都盘问罗天诚哪里骗来这纯情小妞,罗天诚说:‘俄哪是骗,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不可能的,就你这样子——”“还有还有,你有没有告诉她说你患过肝炎,会传染人的。”
“她不会计较的!”罗天诚斩钉截铁地说。
“你问了再说,人家女孩子最怕你有病了,你一说,她逃都来不及呢!”旁人说。
罗天诚这才想到要纠正班里人的认识错误,说:“我和我妹又没什么关系,兄妹关系而已,你们想得太复杂了,没那回事。”
这话出去就遭追堵,四面八方的证据涌过来:“哟,你别吹了,我们都看见了,你们多亲热!”
“如胶似漆!”“我还看见你和她一起散步,靠得简直是那——东北,你来说——”“我说,是贼近啊!”
“贼近!”“贼近!”“贼近!”罗天城始料未及班友都是语言专家,一大堆警句预备要出来反驳。
班上人继续刺伤罗天诚。
他们仿佛都是打手出身,知道一个人被接得半死不活时,那人反抗起来愈猛,解决方法就是打死他再说—— “我还看见你和她一起在外面吃饭呢!”“我也看见了。”
“周六在大桥上!”“礼拜天去郊游了!”罗天诚不会想到,他的行踪虽自诩诡密,但还是逃不过侦察。
中国人的底子里有窥探的成分,在本上由于这方面人才大多,显露不出才华,一出国兴许就推他独尊了, 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中国人一跑到外国回来就成了间谍。
也难怪中国有名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战时,雪亮的眼睛用来发现敌人;和平年代,就改为探人隐私了。
罗天诚秘密被挖掉了,叫:“你们不可以跟踪我的!”“哟,大哲人,谁跟踪你,吃饱了没事干。
是不小心撞见的,晦气!想躲都躲不掉!”罗天诚等放学后又和小妹一起走,由于早上大受惊吓,此刻觉得身边都是眼睛,只好迂回进军。
路上说:“小妹啊,你知道吗,我刚同字都划_。”
她问知道什么。
罗天诚支吾说那个。
她谈谈说:“你很在乎那些话吗?”罗天诚忙说:“在乎这些干什么!”小妹欣然笑了。
适当地撒~些说是十分必要的,罗天诚深知这条至理名言,他和小妹的交往都是用谎来织成的,什么“年少早慧博览群书”,“文武双全球技高超”,撒得自己都没知觉了,万一偶尔跳出一句实话,反倒有破成的恐慌。
那女孩信了这话,问:“是啊,你是我哥哥嘛。”
越笨的女孩子越惹人爱,罗天城正因为她的顺从而对她喜欢得难割难舍。
说:“别去管别人怎么说。”
小妹快活一笑,手甩在身后,撒娇说:“听说你喜欢过~个很根根很漂亮的女孩子,是吗?不准骗我唤!”罗天诚的惊讶在肚子里乱作一团,脸上神色不变,想说实话。
突然想到女孩子爱吃陈年老醋,吓得不敢说,搪塞着:“听人家胡说。”
“是的,她叫susan——肯定是真的,你骗我!”女孩子略怒道。
罗天诚行骗多年,这次遭了失败,马上放事新编,说:“你说的这事是有的——不是我喜欢她,是她喜欢我,她很仰慕我的——你知道什么意思,然后我,不,是她写了一封信给我,我当然理智地拒绝了,但我怕伤她太深,又写了一封道歉的信,她碰人就说是她甩了我。
哎,女孩子,虚荣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也不打算解释,忍着算了。”
说完对自己的虚构夸大才华崇拜万分。
新闻界一颗新星正冉冉升起。
罗天诚有做忍者的风度,她小妹却没有,义愤填膺地说要报仇。
罗天诚怕事情宣扬出去难以收场,感化小妹,说忍是一种美德。
小妹被说通,便拥有了那美德。
两人走到桥上。
那桥是建国后就造的,跨了小镇的一条大江,凑合着能称大桥。
大桥已到不惑之年,其实是不获之年,难得能获得维护保留,惟摔得让人踏在上面不敢打嚏。
桥上车少而人多,皆是恋人,都从容地面对死亡。
这天夕阳极浓,映得人脸上红彤彤的,罗天诚和小妹在桥上大谈生老病死。
罗天诚是从佛门里逃出来的,知道这是所谓“四苦”,说:“这些其实都无所谓,我打算四十岁后隐居,平淡才是真。”
女孩道:“我最怕生病了,要打针的!”罗天城继续阐述观点:“一个人活着,红尘未去一场空,到他死时,什么——”突然顿住,回忆这话是否对小妹说过,回忆不出,只好打住。
女孩不催他说,娇喷道:“呀,我最怕死了!会很痛很痛的。”
罗天诚转头望着小妹兴奋的脸,觉得愈发美丽,眼睛里满是期待。
漫天的红霞使劲给两人增添气氛。
罗天诚不说话了,产生一种欲吻的冲动。
上帝给人嘴巴是用来吃饭的,但嘴唇肯定是用来接吻的。
那女孩的双唇微抿着,红润有光,仿佛在勾引罗天诚的嘴唇。
罗天诚的唇意志不坚定,决心不辜负上帝的精心设计,便调动起舌头暗地里润了一下。
他注视小妹,感到她一副欲醉的样子,胆更大了,侧身把头探过去。
本是很单纯的四片嘴唇碰一下,不足以说明什么。
人非要把它看成爱的象征,无论以前是什么关系,只要四唇相遇,就成一对情人。
这关系罗天诚和他小妹谁也否认不了。
罗天诚吻上了痛,逢人就宣扬吻感,其实那没什么,每个人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接吻——自吻。
在学校里,一个接过吻的男生的身价会大增,而被吻的女生则身价大跌。
那女孩气吁吁地责问罗天诚干吗要说出去,罗天诚一脸逼真的诧异让听他说的人也大吃一惊。
有个人偷偷告诉那女孩,她气极难耐,找到罗天诚大吵一架,罗天诚这才知道他的小妹有这个特长。
罗天诚愈发觉得那女孩没意思,一来她喜欢的只是哲学,却不喜欢罗天诚这类哲学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一个爱吃苹果的人,没有规定非要让他也喜欢吃苹果树。
而且她喜欢哲学,但不喜欢谈哲学,罗天诚觉得她太肤浅,空有一张脸蛋,没有susan的内涵。
男人挑女友绝不会像买菜那么随便,恨世上没有人汇集了西施的面容,梦露的身材,林激因的气质,雅典娜的智慧——不对,雅典娜的智慧是要不得的,哪个女孩子有了这种智慧,男人耍的一切花格都没用了。
小妹最后还是拥有了半个雅典娜的智慧,决意和罗天诚分手。
罗天诚也爽气,安慰道歉几句,放手比放屁还快。
开头几天,罗天诚觉得不适应,但罗天诚比林雨翔有学习欲望,捧书读了几天,适应期过去后,又觉得还是一个人简单一点好。
那小妹倒是真的像隐居了,偶尔有重见天日的时候,那时的她沉默冷峻得怕人。
和罗天诚不慎撞见也像陌路一样,目不斜视。
林雨翔就太平多了。
他的爱意就像原生动物的伪足,随处可以萌生,随时又可以收回到身体内。
操控自如的快乐是罗天诚所没有的。
林雨翔另一方面被逼在抓学业,家里的作业每天都要做到半夜,白天在学校里接受素质教育,晚上在家里大搞应试教育。
人的精力一少,爱意就少。
林雨翔宁愿这样按兵不动。
文学社这里,林雨翔已经逃了几次。
上回那篇参加全国征文比赛的大作已经凑出了交了上去,杏无音讯。
一天他收到他表哥的信。
他大哥现就读于一所名牌大学中文系,高二时,他就把唐寅的招牌抢掉,自封“江南第一大风流才子”,自夸“妙文无人可及,才华无与伦比”。
高考如有神助,竟进了一所许多高中生看了都会垂涎的高校。
进中文系后狂傲自诩是中国第一文章巨人,结果发现系里的其他人更狂做,“第一”都排不上名次,那里都从负数开始数了。
和他同一寝室的一位“诗仙”,狂做有方,诗才横溢,在床头贴一幅自勉,写道“文思如尿崩,谁与我争峰”,吓得众生俯首认输。
这自勉在中文系被传为佳话,很不能推为本系口号。
中文系在大学里是颇被看不起的,同是语言类,外文系的就吃香多了。
但那自勉给中文系争了脸,一次一个自诩“无所不译”的外文系高材生参观中文系寝室,硬是被这自勉里的“尿崩”给卡住了, 寻遍所学词汇,仍不得其解,叹中文的丰富。
只好根据意义,硬译成“ failto corn。
d the urethra by self then unnate for a longtime”,显冗长累赘,倒是中文系的学生,不请英语,但根据“海里”一词,生造出一个“se- wring”,引得外文系自叹弗如。
值得林雨翔自豪的是,那“sea-wring”就是他大哥发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