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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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八章 落英缤纷

江湖的善恶观其实是扭曲的。

    众人皆赞的圣人即使做错了无数件事都会被认为是错手,是无心。人们只是说一句“圣人也是凡人嘛,也会犯和凡人一样的错”而一笑即忘。

    而人人皆唾的魔头纵使做尽千百件好事也会被人指为“背后定有阴谋。”而永远遗臭万年。

    许多年后我终于明了,他说的是对:圣人和魔头,不过一步之遥。

    擂台上的风凛冽地鼓起了我和秦斐然的衣衫。

    我与他各占一角相视。

    若不是曾近距离辨别过,我定会将这寒风中翩然若仙的白色身影认为是“那个人”。

    哗声四起。

    “还未请教姑娘……”秦斐然谦然有礼。

    “玉龙山庄。绿翘。”我将玉箫斜插在腰带上,“叮”抽出绿萼剑,“请。”

    哗声更盛。

    “你……你这妖女!”白眉霍然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向我。

    “是慕容落缤!什么绿翘!她是慕容落缤!”天山派的掌门卓青松冲了出来,亦指着我大呼。天山派门人应声纷纷亮出兵刃。

    “什么?!这妖女竟然尚在人世?!”“她竟是慕容落缤?!”“玉龙山庄竟藏着这妖女?!”

    擂台底下早已炸开了锅。

    我彻底蒙了。

    慕容落缤是谁?我什么时候成了妖女了?竟然还有那么多人想杀我?!

    “既然慕容施主来了,就请施主随老衲回蔽寺谴罪。”玄悲好快的身法,从看台飞扑而来。眼看着双掌瞬间就要抓向我的肩膀!

    “嗖!” 一枚黑色的形似钢针的物体向玄悲的手掌袭来!是义父的玄龙刺!

    玄悲迅速回身一闪,却还是被玄龙刺划伤了手背,他怒道:“玉施主,你!”

    “她是我玉龙山庄的人。”义父竟也跃上擂台。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玉龙山庄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义父冷冷地环视四周,目光和言语中甚是威严。

    玄悲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反驳。

    “义父。那慕容落缤是……”我小声道。手被握紧。安心。

    义父的话一字一句都缓缓吐出,清晰到让所有在场的人觉那声音如在耳畔,“慕容落缤若活在今日。应是逾三十的少妇。而我身边这位姑娘不过十四岁。她是玉龙山庄的少主,绿翘。”

    全场噤声。

    卓青松仍是不信,他扬声道:“相传玉龙山庄有一至宝《焚玉心经》,习者若能练至顶重,便能青春永驻!保不定……哼哼。”

    “就是嘛!说不定就是练了那啥玩意!”“对对,肯定的!”“那《焚玉心经》有那么神吗?”众人也开始生疑般喧嚷起来。

    玄悲捂着手背直直盯着义父要个解释。

    我哑然:《焚玉心经》?就那破纸一样被我到处乱塞的东西居然还是至宝?练到顶重便能青春永驻?都怪我平时马马虎虎才练到第四重,看来回去得翻出来好好练练。

    “可否容在下说一句。”秦斐然的声音轻松地盖过了底下所有的嘈杂。众人无声,都仰着脑袋崇敬地看着他。

    秦斐然走到台中,向所有人一微微欠身,如天籁般动听的声音吐落:“或许大部分人不知道,当年的慕容落缤为了一个男子自断经脉,废去了武功。根本无法再次习武。若今日来的是她,根本无法跃上这七尺高台。我说得对么,玄悲大师?”

    秦斐然虽是面向玄悲问话,却有意无意地瞟了义父一眼。

    “唔,此话不假。”玄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日老衲确也在场,亲眼见那妖女自废武功。但这姑娘与……”

    “既然她不是慕容落缤,那就请各位不要再追究不休。”义父一拂袖子,不怒自威,“今日武林大会,玉龙山庄无意与秦公子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先告辞了。”

    数百条青灰色的人影腾起,向场外掠去。义父抓着我的手亦飞身而起。

    忽然腰间一松,那支玉箫竟落在擂台之上!

    “义父!我的箫……”我急道。

    义父根本不顾,生生要将我的手握碎一般。

    当晚,义父在凤栖亭下喝了很多酒。

    我从未见他喝过酒。今日才知道他酒量甚浅,三杯便醉了。

    因为那支箫丢失的关系,我赌气离他远远的。但又不放心,最终还是躲在树后偷偷望着他的背影。

    红泪捧着热茶上前伺候,义父猛地一挥手,茶盅落地。沸水溅了红泪一身。红泪的手亦被烫红了一片。只见她皱紧了眉头,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却还是咬牙扶起了义父。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相叠,是那样谐美。我心头泛起微微的醋意。

    我还是跟了上去。

    这是个让最我后悔莫及的决定。

    “落,落缤……”

    我站在义父房门口,听见了那个从义父口中呓语般念出的名字:落缤。

    落英缤纷。慕容落缤。

    多么美的名字。却是个人人唾骂的妖女。

    那名字在义父口中娓娓道来,显得那样温柔与眷恋。

    他唤我的时候也是如此温柔宠溺,是不是因为那张脸,只是因为那张脸,与慕容落缤一模一样。

    我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着恍然。

    “落缤……不要走……不要,不要跟他走……”被扶到床上的义父呓语着,伸出手凭空胡乱抓着,红泪被一把拉进了他的怀里。她涨红着脸勉力挣扎,却还是不得不跌了进去。

    纱帐颓然垂落。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我捂住了脸。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今后,无论义父爱的人是谁,慕容落缤,抑或是躺在他身边的红泪。

    都与我无关。

    自六岁与他相遇那年,在心底为他建立的那座城池,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