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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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一百二八

老妇人又仔细打量余家兄妹一阵才点点头,打开门说:“请进来吧!小心,不要弄脏了新洗的地毯!”她厉声警告走在前面的劳伦斯,一边嘀咕,“天呐!我居然让两个不戴帽子的人住进了我的玫瑰天堂!”

    素秋听她将这所破败的旧楼称之为“玫瑰天堂”不觉好笑,微微瞅艳春一眼,发现他的嘴角也含了丝笑意。

    进入楼内,他们发现里面的情况比外观要好上很多。地板虽旧,可是红漆油亮,有仔细在保养。楼梯也完好,铺着红绒地毯,上面的压条没有一根翘起,妥贴地固定在地板上。扶手不知经历过几代人,已被磨得光可鉴人。粉色印花墙纸似乎刚刚贴上去,在十二月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明快而干燥。墙上挂满了画像,有些人物穿着打扮古旧不知道是老妇人的哪代先祖。

    楼内布局小巧精致,每一层都有八个房间,面对面排列在长长的也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两边,看上去很整齐。

    上楼期间,不知打哪里跑来两只黄白相间的小花猫。它们在四人脚边跳来跳去,吓得客人们纷纷放缓了脚步。

    “妙妙?”

    素秋有些惊喜地叫。它们和她曾养过的那只小猫很像,看到它们就让她心里莫名地喜欢。

    听到素秋的声音,老妇人停下脚步,手按在扶手上弯腰往下瞧了几眼。发现她仰望的脸满是喜悦,老妇人严肃的面容略微放柔,却继续生硬地说:“它们很听话,小姑娘可以摸摸。”

    说完她掉回头上楼,多筋的老手紧紧抓住扶手,呼吸有些困难。

    素秋闻声望望老妇人,艳春回身冲她点点头,她就欣喜地弯下腰伸出手。

    小一点的那只小猫马上跳进她的手掌喵喵地叫,似乎已经习惯人手的温度。另一只猫几下跳上老妇人的肩头也喵喵地叫,倒好像在诉苦。

    小小的猫儿皮毛光滑,轻得像没有重量,茶楬色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素秋。素秋喜欢得不得了,掏了半天口袋才找到一小块火车上吃剩下的面包来喂它。

    小猫不挑食,吃掉干硬的面包,仍是满意地喵了一声。

    “哥哥,它很可爱哦。”素秋快乐地对艳春说。

    “嗯,小心脚下。”艳春提醒她,脸上带个温柔的笑容。

    一直登到顶层,老妇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够了才从衣襟下取出一串长长的钥匙,挑出一个打开门,三人尾随进去。

    不大的阁楼,两面墙壁是倾斜的,显得房间有些压抑。好在那两面斜墙上各有一扇巨大的窗户,窗台离地面只有二尺多一点。

    冬日的阳光淡淡地投在雪白的床单被罩、光洁的圆桌、一只铁皮火炉平滑的表面和干净的水泥地面上,整个房间明亮而整洁,比素秋想像中要好上太多。

    “劳伦斯先生,感谢您,这个房间太好了。”素秋抱着小花猫,欣喜地对劳伦斯说。

    劳伦斯微微欠身,很有些得意地回答:“余小姐不必客气,能为您和余先生出分力我很荣幸。为找到这个地方我跑了不少地方,幸好找到了。”

    他还想再说下去,老妇人却不高兴地瞟他一眼。劳伦斯只好噤声咳了几下,踱到窗前向外观望。

    老妇人将那把钥匙从长串上解下来递给艳春,平板地说:“想必那位先生已经对您说过,月租20法郎,每个月末交清。如果中途退租,要照全月付款。不接受拖欠,不接受以物代租,不接受大声喧哗……这里有上下水,可以烧饭,卫浴在楼下。这位先生,您还有什么疑问?”

    面对老妇人多不胜数的“不接受”,艳春没有抱怨,只是安静地接过钥匙放入自己口袋,含笑回答:“暂时没有。鄙姓余,这位是家妹素秋。不知道夫人怎么称呼?”

    他的声音温和,笑容温润,给人一种完全可以信赖的感觉。老妇人的脸色缓了缓,显然终于放下了心。

    “我先生姓儒勒,他们都叫我儒勒太太。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先下去了。”

    儒勒太太微点了点头喊声“茉莉”,素秋怀里的小猫挣了一下。素秋急忙弯腰放它下地,小猫窜到儒勒太太脚下围着她的围裙喵喵地叫。儒勒太太捞起它,抱在怀里慢慢出门。

    那只大点的花猫一直蹲在儒勒太太肩头,这时冲小猫不满地叫了一声。

    劳伦斯惊讶地回头看看,对艳春说:“太不可思议了!这个老女人竟然没有向你收一个月的预付租金!难道她会忘记吗?她可是出了名的吝啬。”

    “劳伦斯先生,请称呼她儒勒太太。”

    素秋不满意地指正他。她喜欢儒勒太太的小猫,顺带对它们的主人也维护起来。

    劳伦斯尴尬地瞅瞅素秋,脸上闪过薄红,嘀咕:“她的确很吝啬。”

    素秋挑挑眉,艳春插话说:“我们要买些日用品,能麻烦劳伦斯先生帮忙吗?”

    劳伦斯马上爽快地答应了,带头下楼去。

    “素,不要鲁莽。每个人对事物的看法都会不同,也有不同的语言习惯,劳伦斯对儒勒太太并无恶意。”艳春悄声对素秋说。

    素秋仰头望向艳春,正碰上他温和的目光,心中的不服气立刻消退了。

    她无言地挽住艳春的胳膊低声说:“哥哥,我喜欢这个房间。阳光很好,还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如果再高些,你说会不会看到家?”

    艳春听了没有回答,眼神有些忧郁。他拍拍素秋的头微喟:“又想家了么?”

    “嗯。”

    素秋轻应低头,一滴眼泪坠到地板上。她这些天无数次想家、想爹娘,有时候梦里都会哭醒。可是又明知暂时回去不得,内心的无奈和彷徨,唯有艳春能够明白。

    “素,哥哥答应你:一旦情况允许,咱们立刻就回国。所以,现在,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你的眼泪,让哥哥心里……”

    艳春低沉地话语中止,取出手帕轻柔地为素秋拭泪,眼底是深深的怜惜和温柔。

    法国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在户外凡淑女和绅士必须戴帽子。如果不,就会被认为是没有教养或是失礼。

    儒勒太太虽然是犹太人,但长年定居法国思想已经完全法化了。有她这种想法的法国人仍在多数,所以艳春首先想到的就是买帽子。

    三人来到一家中低档的女帽店,先帮素秋挑帽子。

    素秋面对各色女帽几乎看花了眼。她感兴趣地挨个儿打量,目光最后落在一顶便帽上。

    黑绸面底边外翻缀一朵黑绒花的钟形小帽,样式简单含蓄又带点儿俏皮,让她立刻就喜欢上了。

    只是看过标价后,她又叹了口气。小小一顶帽子竟要10个法郎,这是他们半个月的房租,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艳春一直留心素秋的反应,对于她看中的帽子也很满意。见她看过标价后叹气走开,他的内心不禁有些酸涩。

    “劳驾,可以试戴这顶帽子吗?”艳春礼貌地问店员。

    店员脸红了一下很快取下帽子,请素秋试戴。

    素秋不知所措地拿着帽子望向艳春。艳春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帽子戴在她头上,仔细端详一阵悄声说:“这种耐用品要挑好一点的,不然坏的快更费钱,不用省的。”

    素秋听了他的解释这才放下心,脸上浮起个快乐的笑意,自己跑到镜子前歪头打量。小小的帽子罩住她小小的脸,显得眼睛更黑更大,和那件艳春给她买的黑呢棉袍也很配。

    劳伦斯绕有兴趣地打量素秋,拍手:“余小姐很美丽,这顶帽子也很适合。”

    “谢谢。”素秋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她还不习惯法国人的热情,现在刚刚能够做到听到赞美不尴尬。

    艳春付过帐,素秋没有摘下帽子,拎着空帽盒挽住艳春胳膊继续买其他物品。

    随后他们又买了餐具、茶具、粮食和调料、茶叶,还有十几码棉布、一个简易衣柜、一盏台灯、一张书桌等杂物。

    劳伦斯带他们在寄卖商店买的家具和台灯既便宜质量又好。那张书桌是桃花心木的,有八成新,却只要价5个法郎,看得讲价的劳伦斯都心动了。

    当劳伦斯准备带他们去买绘画用品时,艳春却和他起了争执。

    “余,请你必须相信我。现在你一定要买这些东西,以准备入学的作品,否则就太迟了。”劳伦斯诚恳地劝说。

    “不,劳伦斯先生,我要等素做完手术才会考虑上学的事情。”艳春淡然说。

    “亲爱的,那真会来不及。余小姐的手术最快也要到下个月中旬,而美院招生在下月二十号。他们不接受补考、不接受插班、不接受……总之,那帮搞美术的家伙们把美院当成世界第一的院校,个个都神气的很!”

    劳伦斯咬牙切齿,仿佛曾受过美院什么人折磨似的。

    艳春犹豫片刻,仍是拒绝:“在素没有动手术前,我也没有心情作画。大不了再等一年,也无所谓。”

    素秋在一边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来法国之前艳春和她就已经决定在这里接着读书,艳春首选的就是巴黎国立高等美术专科学院。他计划在那里专修油画,完善自己西洋画的技艺。

    而如今,他竟然为了她的病推迟入学,让素秋既惊讶又感动,还有些生气。

    “哥哥,如果你不参加明年美院入学考试,我就不去做手术。”素秋打断他们的争执平静地宣布,目光直视艳春。

    艳春扭过头注视素秋,见到她脸上的表情眼睛闪了闪,叹息:“素,哥哥晚一年没什么的。”

    “我的病也没什么,从广州到这里这么多天,我的心脏一直好好的。可是如果哥哥因为我不能参加明年的考试,我的心脏也许就会因为着急又疼了。”

    “不许胡说!哥哥考就是了。”艳春低斥,不理她扭头走进文具店。

    劳伦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在最后看见艳春乖乖去买画具颜料,他不由赞赏地冲素秋竖起了大拇指。

    素秋笑了出来,脚步轻快地和劳伦斯也走进了文具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