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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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一百二四

察觉到丛放的举动,素秋厌恶地一甩手,恰巧和他的手在空中碰在了一起,两手相击发出清脆的“啪”一声。

    丛放一愣,猛然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脚步不由缓了。

    素秋却没有丝毫犹豫,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冷风扑面而来,她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一直冲向仍在院中站着的何欣然。

    “快走!”素秋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拽住何欣然奔向大门。

    丛放赶到门首,眼见两个女孩子就要离开,想要阻拦嘴张了几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把守的卫兵见大帅没有发布新命令,就放俩人出去了。

    陈忻然瞥到丛放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神情,他不禁呆了呆,皱了下眉头。

    装作抽雪茄,他踱向旁边一个亲信借火,借着他掩护匆匆在雪茄皮上写下几个字塞进那个亲信手中,低声嘱咐了一句。

    那个亲信望了眼已经关闭的议事厅大门,什么也没有问悄悄出院去了。

    素秋拉着何欣然走得飞快,一口气没歇逃出帅府,走到后来几乎要跑起来。

    何欣然似乎受到了很大惊吓,神情呆滞脸色灰白,根本没有发觉素秋的异样,只管跟着急走。

    离开帅府不远恰巧遇上正急匆匆赶来的顾校长和舒副校长,她们见到两个女孩子无恙不由都是又惊又喜。

    素秋松开何欣然的手一头扑进顾校长怀里,浑身开始发抖,慢慢向地上滑去。

    顾校长一惊,急忙托住她的身体借路灯一打量,她已经晕过去了,脸白如纸。

    “坏了,她的心疾犯了!”

    顾校长脱口说道,然后不顾腰病将素秋背在后背,一路小跑着奔向孙医师诊所。舒副校长紧跟其后,拉着仍在失神的何欣然。

    素秋养病期间顾校长曾去孙医师诊所探望过她,所以知道就在左近,如今急迫间最合适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四个人赶到诊所,素秋已经不醒人事,顾校长一叠声地喊“救人”。

    孙医师正要就寝被喊声惊动,白大褂都来不及穿就跑了出来。他只扫了一眼素秋的脸就抱起她向急救室跑,一边喊值班护士帮忙。

    琉玚已经入睡,却也被嘈杂声惊醒,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提到“素秋”两个字不禁吓出身冷汗。他急忙披衣下床,拄着双拐走出病房。

    顾校长和舒副校长坐在走廊椅子里,正在询问何欣然。何欣然木呆呆地一言不发,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琉玚急忙上前和顾校长等打招呼,一面打听情况。顾校长之前没有见过琉玚,不晓得他是谁,谨慎地没有立刻回答。

    站在一边的何欣然却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开始放声大哭。

    三个人吓了一跳,一名护士从急救室探头出来“嘘”一声,何欣然不管不顾继续哭得花容失色。

    琉玚劝了半天,何欣然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讲了事情经过。

    听完她的讲述,琉玚几乎也被吓出心脏病。他思考片刻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司机立刻接艳春过来。

    宵禁只是为顺利接到素秋,现在城内已经解禁,交通也已恢复。这些情况还是顾校长补充的。

    不久,艳春就赶来了。他一直奔到急救室门前,望着头顶那盏红色的小灯整个人像失了魂,目光中空无一物。

    琉玚刚想去安慰艳春,卫家司机跟着走进来递给他一张字条,困惑地说:“有人将这个夹在门上,表少爷没注意,少爷看看是什么。“

    琉玚随意瞟了一眼,立刻惊得目瞪口呆。他望望仍在失神的艳春,皱眉思索一阵低声对司机吩咐几句,脱下手上的银戒交给他。

    司机是卫家老人,十分忠诚可靠,可是眼下听到琉玚的吩咐仍是怀疑地追问了一句才急匆匆地走了。

    琉玚轻叹,过去扶住艳春坐到椅子上。

    艳春无知无觉地听凭他摆布,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红灯。琉玚陪他默默坐在那里,不时瞅墙上的挂钟努力掩饰不安。

    一个小时后,孙医师疲惫地从急救室出来,将眼镜摘下来刚想说什么就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冲了过去。他吓了一跳,急忙戴上眼镜回头去看,才发现是艳春。

    艳春趴在素秋床边不敢碰她,只是焦急地一遍遍打量。

    素秋脸色虽然不好,呼吸却是平稳的,显然已脱离了危险。艳春身体一软跪倒在地板上,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孙医师摇头也不去打扰艳春,冲顾校长等点点头坐在琉玚旁边,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紧?”何欣然着急地问,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机灵。

    “没事了,睡一觉就会好。”孙医师疲倦地睁开眼睛回答。

    何欣然忽然又哭了,顾校长和舒副校长都松了口气。

    琉玚扭头对她们说:“小秋看来暂时回不了学校,天色也已不早,请几位先回去吧。”

    顾校长她们奔波了整晚早已支持不住,闻言就告辞离开了诊所。

    琉玚凑到孙医师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孙医师瞪眼看他,琉玚沉重地点头。

    孙医师沉下脸想了想说:“我去找点药救急,你家司机可靠吗?”

    “信得过。只是,小秋现在这种情况可以出远门吗?”

    “只要避免劳累应该没问题。”孙医师低声说,起身走进药房开始忙碌。

    司机满头冒汗地回到诊所,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银戒交还琉玚。

    琉玚接过,轻声问:“都准备好了么?”

    “都按少爷吩咐准备好了。现洋是五千块,表少爷的东西也装在箱子里,还有一张空白的汇丰银行支票。”司机恭敬地回答,不住粗喘。

    “陌……李师傅没有问什么吗?”

    “李师傅见了少爷的戒指什么也没问,当即就用少爷留下的备用钥匙取了大洋和支票。”

    “你办的很好。表小姐行动不便,一会儿你要一直送他们上火车,安顿好了再回来。”琉玚吩咐,想了想又小声说,“兹事体大,切莫向不相干的人提起,特别是大帅府的人。”

    司机郑重地点头,悄悄出去在汽车上等候余家兄妹。

    琉玚转眼见艳春衣着单薄,想是他得到信儿连外衣都不及穿就跑来的。

    他轻轻一喟,蹒跚着回到病房,从衣帽架上取下自己那件深青色呢大衣并礼帽、围巾等御寒的物品。向外走时,瞥见桌上那块英国鹰牌怀表,一并拿了去找艳春。

    艳春守在素秋身边满心愁苦和伤痛,尽力忍耐却是忍无可忍,温润的脸显得苍白而憔悴,几乎可以同素秋的脸色相较。

    琉玚将大衣披到他身上,手在口袋里掏了一阵才取出刚才那张字条递到艳春眼前。

    很窄的一张小纸条,质地似乎是包雪茄的棕皮,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句话:“丛帅已生杀意,速逃!”

    艳春起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捏着纸条听琉玚将事情始末述说一遍才醒悟。他扭头看看昏睡的素秋,心痛更加深一层。

    “请琉玚兄稍微看顾一下素,春马上回去收拾。”艳春果断地起身,将纸条撕碎丢进痰盂里。

    “来不及了,那张示警字条是紧跟小秋她们来的,说明事态紧急。我已派人帮你收拾好应用之物。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带小秋坐火车下广州,按咱们前阵子商量的路线去法国。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办。”琉玚拦住艳春,将怀表塞进他手里,“出门在外带上这个,司机会送你们去火车站。”

    艳春百感交集地望着琉玚,没有想到短短的时间他竟想到并做到了这么多的事情。此时去法国虽然仓促,但本已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前期的准备已经做了些,必不至后手不济。丛放不比朱明忠,那是个心思缜密行事果断的人,宁安是无论如何回不得了。

    他收起表,低声说:“琉玚兄,你又救素一次。还是那句话,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保重!”琉玚伸出右手,凝视着他微显激动的脸,内心也是十分激荡。

    艳春无视那只手,用力抱了抱琉玚松开,声音低哑:“春祝琉玚兄和李兄能够白头揩老、幸福一生。”

    琉玚自认性向后,知道的人以及他自己一向避忌肢体上的接触,现在被艳春猛然一抱竟让他愣了片刻。

    “好端端的,行什么外国礼?还嫌吓人不够么?”他略尴尬地嘀咕了一句。

    艳春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穿戴整齐后小心地帮素秋穿好大衣鞋袜,然后抱起她向外走。

    琉玚跟在他们身边,孙医师也找齐了药包成个小包赶上艳春,将药塞进他大衣口袋里,小声嘱咐:“照说明用药,最好不用。保重!”

    艳春侧头向他回了句“保重”就走出门去。

    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厅,琉玚忽感乏力。他哼了一声对孙医师说:“劳驾,扶我一把。”

    若在平时,孙医师必得先挖苦他一阵,然后扬长而去。但现在他们心情沉重,谁也没那个心思再开玩笑。他默默扶琉玚回病房,安置他躺好。

    “老孙,若是丛帅来查……”琉玚不放心地问。

    “今晚谁也没来过,我谁也没看见。”孙医师接口,推推眼镜。

    琉玚点头说:“你再和护士们也通通气,回头,唉呀!不好,忘记提醒素秋的同学和校长们了!老孙,你快打个电话到培华说一声。”

    孙医师飞跑出去打电话,过了片刻回到病房,脸色极差。

    “丛帅刚离开培华,估计正向这边来。”他吐了口气,慢慢坐到椅子上。

    琉玚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握紧拳头满目愤慨:“这个混帐!竟是这么有峙无恐么。”

    “你不要激动,咱们还是商量个对策才是。”孙医师揉着眉心头痛地说。

    他的话音才落,诊所大门就被人“呯”地一声撞开了。

    丛放身披黑绒斗篷,全身戎装冲了进来,大吼:“医生在哪里?余小姐在哪里?”

    孙医师面色变了变,慢吞吞走到病房外冷静地问:“大帅深夜到此惊扰鄙人的病人,不知有何贵干?”

    丛放鹰眼一闪一把拑住孙医师的胳膊,焦急地问:“她在哪儿?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他的声音紧张得发抖,紧紧盯住孙医师的脸。

    孙医师觉得胳膊都要被丛放捏断了,痛得他头上冒出冷汗,挣了一下说:“她不在这儿。”

    “撒谎!她的同学说她心疾又犯了正在这里救治,怎么会不在?”

    丛放怒声质问,丢开孙医师一间间病房去找。

    不多的几位病人被惊醒,却没人敢出声询问,马靴踏地的声音在寂静的诊所显得异常清晰。

    片刻后丛放回到孙医师面前,目光如锥厉声问:“她去了哪里?她在生病,谁带她走的?你是医生,怎么可以让她在这个时候离开诊所?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孙医师揉着胳膊,不冷不热地回答:“鄙人是医生没错,可是病人自己要走,鄙人凭什么拦她?”

    丛放一怔,随即快速冲出诊所,大声命令部下立刻去美专找余艳春,同时马上封锁所有出长沙的水陆交通。

    琉玚走到孙医师身边,俩人神情凝重地听丛放下着一条条的命令,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内心隐隐不安,均没有想到丛放竟会如此迅速就猜到了素秋可能的去向。

    不一刻,去美专的部下回来汇报,说余艳春1小时前就已经离开学校,去向不明。

    丛放脸色变得铁青,狠狠瞪琉玚、孙医师一眼,然后几步跳上吉普,一边冲陈忻然喊:“马上去火车站,彻查所有将离站的火车!”

    陈忻然立正领命,不露声色地瞟诊所一眼后急速上车。一队人开足马力,向火车站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