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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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一百二三

素秋和何欣然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彼此靠近,隐约明白了刚才城内异常的原因。

    有人在今晚设了个套儿就等她们来钻,而她们也果然来了 。

    “我们想见丛大帅。”

    素秋捏捏何欣然轻颤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太过紧张。何欣然镇定些回捏她一下,不过手指尖无力,令素秋更加担心。

    “鄙人正是奉大帅之命在此等余小姐。请。”忻然打开副驾那边的车门,面无表情地说。

    素秋听了更加惊讶,几乎失去上车的勇气,可是望一眼何欣然刹那间苍白的脸色,动摇就被她压灭了。

    不管丛放为什么会设这个局,巴想云被关押,这一趟她必须得走。

    她拉着何欣然走向汽车,默默坐到前座上。何欣然刚想坐进后座,旁边一名士兵用枪拦住了她。

    “大帅只请了余小姐一个人,其他人不便同往。这位小姐请回吧。”忻然声音平淡地拒绝,发动引擎准备开车。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何欣然不知从哪里忽然升出股勇气,大声说:“等一等!你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们是一起的!”

    “对,她必须和我在一起,否则我不会去见丛帅。”素秋注视着陈忻然的脸也坚持说,手按在门把手上。

    忻然无奈地做个手势,那名持枪士兵让开路。何欣然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这才发觉身上已全是冷汗了。

    素秋回头给她个鼓励的微笑。何欣然勉强回个笑容,脸色在昏暗的路灯中白得吓人。

    “四姐,不用担心,没事的。”素秋低声安慰,转回身手却按到胸口,手心里也是冷汗涔涔。

    一旁的忻然一直没有再说话,见此情景脸上微显同情,发动车子开向帅府。

    大帅府如往常般灯火通明,门口却没有多少人,只有几名持枪的哨兵在站岗。

    忻然将车停在大门外领她们进去,一直来到议事厅所在的院子。那里也站着几名持枪士兵,其中几个是忻然的亲信。

    丛放正在厅外踱步,见到素秋完好无恙不禁轻轻吁了口气,笑着给忻然一个奖励的眼神,然后迎上来对素秋说:“天很冷,快进厅里暖和暖和!”

    “我们是来请求大帅放了巴想云!”何欣然抢着表明来意,挽住素秋的胳膊发抖。

    丛放瞟何欣然一眼没有说话,转向神情有些复杂的素秋轻声说:“不管为什么事,小秋,让我们单独谈谈,有话好说。”

    “不行,我们是一起来的,谈也要一起谈!”

    何欣然再次大声说,脸色在帅府乌压压的背景中几乎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色,似乎一碰就会掉下一角。

    其实她并不想说这些话,只是很奇怪,今晚她似乎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心里想着不要再讲,可嘴巴却一直在动个不停,好像停下来会更加害怕。

    “小秋,你看……”

    丛放仍旧没有理会何欣然,也没有生气,只是为难地望着素秋,流露出如果非要一起谈他就爱莫能助的表情。

    素秋思忖片刻拉开何欣然痉挛的胳膊,勉强装出轻松的表情说:“你等在这里,我去谈。”

    “不行的!素秋。我怎么可以让你单独和……他在一起?你别忘了他……是什么人。你哥哥要是知道了,我怎么交待?”

    何欣然紧张得口齿都不清楚了,拉住素秋的手拼命阻止她。

    素秋微愕,不明白何欣然何以会如此担心,但仍然再次拉开她的手:“不要这样,丛帅是不会伤害无辜的。”

    说完她就转身和丛放走进议事厅里去了。

    何欣然刚想要追过去却被忻然伸臂拦住,周围的士兵也纷纷转过枪口朝向她。

    “何小姐,我劝你不要这么激动。”忻然低声在她耳边说,神情冰冷,语调却轻柔舒缓,“他们手里拿的可不是什么烧火棍,将你打成筛子会非常之方便。你知道么,热乎乎的血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时候,你几乎不会感到疼痛。因为那时,你,已经死了。”

    何欣然呆住,脸上显出极度恐惧的表情,然后弯下腰开始呕吐。

    陈忻然漠然离开她,慢慢踱到议事厅外掏出根雪茄点上,然后边抽烟边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开始沉思。

    丛放从小火炉上执起把白铁皮水壶倒开水,一面笑着对素秋说:“先喝杯茶驱驱寒气,你要是冷就靠火炉这边来坐着。天要下雪了好像。”

    素秋犹豫一下,仍只坐进门边的椅子里。

    丛放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递过去倒好的茶。

    素秋用冰凉的双手接过去,刚想喝却迟疑着停住,抬头望向丛放。

    丛放靠桌子立着,表情有些受伤:“茶里没搁其他的东西,小秋已经不信任丛大哥了么?”

    “对不起。”素秋微感尴尬地道歉,轻轻啜了口热茶。烫人的茶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她终于不再冷得发抖了。

    丛放仔细看素秋喝茶,觉得她每一个动作都娇憨而文雅,纷乱的心绪就忽然平静下来,眼里浮起丝丝柔情。

    素秋低头喝茶不语,表面平静,内心却极其矛盾。

    朱秀颖婚礼那天,她就已经答应金小小不再见丛放,自己也下了这个决心。可是眼下巴想云被抓,学校无法救出她,自己就慌了手脚什么也顾不得地提出这个求情的计划。起初,培华七侠所有成员都反对这个发疯的主意,后经她苦苦哀求解释,甚至哭了才获得同意和帮助,但前提是必须有人陪她一同前往。

    原本金小小自告奋勇地要来,大家看看她过于美丽的相貌连讨论都没有就驳回了她的要求,最后议定由何欣然陪同,其他人则从旁协助。

    最近素秋一直对丛放不理不睬,如今姐妹出了事情却又来求他,这多少令她感到羞耻和心虚。可是对巴想云的担心战胜了自尊,她不仅来了而且下定决心要救巴想云出狱。

    “请大帅放了巴想云。”

    犹豫了很久,素秋终于抬起头,有些忐忑地对丛放说。

    丛放眼中的柔情隐藏了起来,有些严肃地注视素秋,说:“她乱写传单诋毁我军形像、败坏我和忻然在民众中的声誉,这些作法已经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如果换成你是我,你会放了她吗?”

    素秋本来还心存愧疚,现在听他将这么顶大帽子压给巴想云不觉愧意消失,转而来气地申辩:“她写的不是事实吗?我二姐不是被迫嫁给陈忻然的吗?大帅为什么不去约束自己部下,却要抓无辜的学生?这和大帅一贯亲民的姿态并不相符,大帅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忻然用婚姻来获得幸福有什么不对?朱小姐明明爱忻然,却在得知他是我的副官后恩爱全无,到底是谁错在先,谁负了谁?”

    丛放不知不觉引用忻然的话,脸上依旧严肃。

    他对陈忻然的作法其实并不赞同,可是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才一直对此听之任之。如今听素秋责备他失职,他不愿意在她心目中形象被毁,因此虽然不大硬气,仍是反驳了出来。

    听丛放这么一说,素秋脸上忽然显出惊讶和怜悯。

    “我不知道他们谁对谁错,可是用强迫来获得幸福的作法根本是不对的。得到人得不到心又有什么用呢?即便是陈副官也不会真的感到快乐吧?”她注视着丛放轻声说。

    丛放滞住,仔细回想忻然最近的神情,果然不像是很快意的模样。

    他心头沉甸甸的,凝视片刻素秋忽然柔声说:“我喜欢你,小秋。”

    素秋一怔,回视他的眼睛,皱起眉头。

    “你不要开玩笑。”

    “我在很认真地向你表白。这个时候也不适合开玩笑。”丛放仍靠着桌子,深情地注视着她慢慢说,“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了,想和你谈恋爱、结婚、一辈子相守。”

    见丛放越说越真,素秋不禁涨红了脸,急忙站起身阻止他:“你不要再讲这种话,这是不可能的。你身边早已有了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仍会这么想?尊夫人和你不是恩爱夫妻吗,你现在说出这种话又将她置于何地?”

    “我们几个月前就已经离婚。当初结婚是个错误,离婚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提起温逸,丛放激动的心情沉郁了一些,但注视素秋的目光仍然没有改变过内涵。

    素秋惊讶地扬起眉毛,停顿片刻后将头转向一边避开他灼人的目光。

    “可是……我并不爱你。丛大哥,对不起。”她注视着火炉中跳动的火苗说。

    丛放的神情一震,看向素秋的目光充满了不解和失望,还有痛心。

    “不爱?为什么不爱?如果不爱,你为什么会有困难就来找我?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无条件地答应你的要求?”

    他喃喃,无意识说出的话语却尖锐得像利刃刺伤了素秋的心脏。

    素秋抬头直视他,神情已经恢复到平静,眼内澄明坦然。

    “我错了,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是因为大帅曾表示过要保全长沙一方百姓的平安,也说过想要跟我作朋友。我也一度愿意交大帅这个朋友。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大帅的‘朋友’和我理解的‘朋友’并不是一回事。大帅,我对你……很失望。”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丛放被那个“失望”刺激得浑身一震,他注视着素秋的脸,见她一脸平静,嘴角甚至还挂个淡然的微笑。

    这个表情何其熟悉,那是令他一向不悦的另一个人惯常的表情。

    “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像你哥哥。”他自嘲地低语,站直了身体。

    “大帅,告辞了!您就当今天晚上我没有来过。”

    素秋冷淡地说,回身向外走去。对于向这样一个人求情,她已经既失望又懊悔。

    “你哥哥他,喜欢你!”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丛放忽然脱口说道。说完他才感觉错愕,接着是隐隐的报复后的快意。

    是的,他早就想说这句话了。一直等到今天,是素秋逼他说的。她怨不了别人,要怨就怨自己还有自己的哥哥吧,谁让他们一直冷淡一直像施舍似地对待他的一腔热情。

    他冷笑着注视素秋的后背,要看她如何应付这个惊天的消息。

    然而丛放失算了,自从遇上这对兄妹他总是失算。

    素秋停下脚步将头转过来,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慌乱,没有一切丛放预期的反应,而是挂着个同艳春一样的冷笑。

    “卑鄙!”她轻蔑地说,漆黑的眼睛不屑地扫丛放一眼回身继续向外走。

    丛放的呼吸一顿,一股巨大的由愤怒和恐惧混合起来的情绪瞬间支配了他。他快速追过去伸手准备抓素秋。

    他不能让她走!这一走,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再也不会冲他微笑,或是冷笑,她会像他战场上无数的兄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