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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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一百O四

丛帅向台下挥手,一面扫视全场,不一会儿就发现了素秋。

    他见素秋满脸惊讶就冲她微微点头,惹得礼堂里的人纷纷向素秋她们那边看。

    顾校长和舒副校长对视了然,这才明白丛帅此来的真正目的,原来是看上了美丽动人的金小小。俩人同时皱眉,决定会后要找金小小好好谈一谈。

    别人也只当丛帅看的是金小小,都是又羡慕又含酸。

    金小小却知道丛帅看的人并不是自己,她也学周围同学悄悄四顾,却引来同学们不解的轻哼,讥笑她装模作样。

    听到这些不着边际的讽刺,金小小气得柳眉倒竖,脸冷下来。

    素秋明白丛帅在看她,见他此举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不禁生气地噘嘴瞪了眼台上。

    丛帅知趣地收回目光,只觉得穿了校服的素秋更加可爱,也更单纯。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陈忻然帮他起的演讲草稿上,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演讲结束后,顾校长不给丛帅再接近学生的机会,诚邀他去校长室喝茶。

    舒副校长则抓住金小小在自己办公室训了她一顿,弄得她更加来气。

    素秋和同学们回到宿舍,捡起看了一半的小说继续读,不想和其他人一起讨论那个惹事的什么丛大帅。

    她现在觉得很狼狈,居然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老谋深算”,也太难为情了。可这都是那个丛帅不好,他明明有故意隐瞒身份的嫌疑。

    小说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进去一个字,她赌气地丢了书。

    何欣然、刘娣还有巴想云谈论丛帅正说得高兴,见素秋这样就都说:“素秋,过来坐一会儿,丛帅真的很了不起的。”

    素秋不愿意让她们知道自己之前曾见过丛帅,只好闷闷不乐地坐过去,听她们继续谈论。

    丛帅,名放,幼时只是一名无父的放牛娃。十三岁用柴刀劈死逼死他寡母的土豪后外逃,后被温家堡主收留放猪。温家小姐心性仁慈,对丛放多有照拂。丛放在她鼓励下投奔当地军阀武昭祖,吃了皇粮当了兵。他胆大心细,作战勇敢,人缘又极佳,不过三年就当上了连长。日后在兄弟们的支持下取武代之,成为孙传芳手下的新一任大帅。封帅之日就是他迎娶温小姐之时,盛大的婚礼令半个城镇都空了,一时传为佳话。

    “多浪漫啊,温小姐真是个巨眼识英雄的红拂女,丛帅也当得起李靖。”刘娣感叹,满眼粉红泡泡。

    “就是,丛帅对温家小姐真是没得说。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孩子,可丛帅一直守着她没有纳妾。差不多的人遇上这事早就左一个右一个放家里了,难得他这么忠贞。”何欣然也赞同,喝口水又说,“如今这么好的男人真真是凤毛麟角,有得见没得嫁啦。”

    巴想云笑了笑,说:“这话倒是不错。别的不说,光报上登的新闻就令人刮目。丛帅律已同律人,自己做不到的也不要求别人去做;自己认为必须做到的,手下的人也得做到。现在很少再听到当兵的胡乱行事,女孩子也敢一个人上街,比朱帅在时可是好得太多了。丛帅人真的很不错。”

    话言刚落,金小小就寒着张脸推门进来了,恰巧听到巴想云的尾音。

    “都是骗人的,他不错刚才还乱看女学生?长沙几十所大中院校,咱们培华凭什么就首当其冲地需要听他演讲?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她气恨恨地骂,想想舒副校长的训导就窝火。

    大家哑口无言,不明白她这又是怎么了,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刚才在礼堂何欣然她们坐得远,并不清楚发生的误会,但却也的确知道丛帅看过某个学生。

    刘娣尴尬地笑笑说:“我们就是随便说说,三姐干嘛这么生气?他再不错又能好到哪去,到底是个军阀,前一阵的乱子还不是他引起的?”

    巴想云瞅着刘娣微讶:“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一转眼态度就转了个大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娣脸红,瞟瞟仍是气不打一处来的金小小,嘀咕:“就是那个意思啦,只不过一个外人,犯不着为他闹意见嘛。”

    几个人听了都笑了,知道她是怕金小小火气再大点儿会殃及无辜,所以在和稀泥。

    素秋抱歉地看看金小小,觉得她现在这么生气,其实自己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下午没课,顾知繁难得地没有拥杯携美,而是睡个午觉后去艳春的租屋玩。

    艳春正在作画,见他来了忙起身让座倒茶。

    顾知繁请艳春继续忙,自己握着茶杯立在他身后观看。

    开学后,他们开始学习画水粉。顾知繁算是学得快的,却仍不及艳春。艳春技巧略逊,不过整体画感却很好,常能得到教授称赞。

    卫家重建工作已经到了末期,都是些室内装饰的琐碎事情。艳春送了几幅水粉新作权当暖房礼,琉玚十分喜欢。卫老太太听说后要了一幅,也喜欢,就请艳春给卫家人都画了幅肖像,并坚持用比市价高出很多的价格买下。

    老太太还向亲朋好友推荐,艳春这些天订单不断,忙得手不能离笔。

    艳春明白老太太好意,不安中却仍带点兴奋。向报纸投稿所得没有卖画多,付款也慢,他很乐意多卖些画。这样,给素秋治病就更有希望了。

    眼下他正在画的是素秋的水粉小像。素秋见别人都有画很是羡慕,虽然没有说想要的话,艳春却是晓得的,所以才抽空画幅她的小像想当作惊喜送给她。

    顾知繁见那画只有一尺见方,紫藤花架下素秋正在仰望一只小黄猫。画虽然小,功夫却用得深。里面的素秋眉目宛然,神形兼备,斑驳的光影将背景渲染得典雅而温暖。

    他忍不住赞了几句,仔细再看时却不出声了。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皱眉琢磨半天也不得要领,只得转头去望艳春。

    见到艳春看向画幅的那个眼神,顾知繁就是一怔,慢慢掉开头坐进一边的椅子里,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

    茶水很烫,可他一直在出神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出来。

    低头考虑半天,终究朋友之谊战胜了顾虑。顾知繁望着艳春的侧脸,慎重地问:“艳春兄,你今年有十九岁了吧?”

    “嗯。”艳春不在意地点头,只当他在闲聊。洗去笔上靛青,重又沾了些淡黄色添加到背景上去。

    “也该是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我认识不少很好的女孩子,要不要哪天见个面?”

    “嗯?不要吧,她们不都是你的红颜知已吗,我怎好夺人所爱?”艳春觉得好笑,调侃了一句,仍没抬头。

    “我是认真在问你,艳春兄,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再回答吗?”

    顾知繁被他的态度弄得不快,加重语气说,神情难得地严肃。

    艳春终于意识到今天的顾知繁与平日有些不同,他将笔搁在调色盘上,提起凳子移到他对面坐好,揉了揉眉心说:“好吧,想问什么就问吧,今天你有点奇怪。”

    顾知繁踌躇片刻,想问的问题仍是问了出来:“秋秋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觉得……你对她过于关注了吗?”

    方才艳春凝视画中素秋的目光,顾知繁宁可自己从未见到过,那不是一个哥哥看妹妹时应该具有的眼神。

    艳春悚然一惊,明白顾知繁指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迷惑和思索。转过头不再看顾知繁,也不看画,只是透过窗玻璃望向户外,保持沉默。

    顾知繁没有那种说出心里话后的轻松,反而同样阴郁和茫然。但并不后悔,因为他尽到了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

    他注目艳春清逸文雅的脸、乌黑的浓发、雪白的皮肤,再次感叹天仙化人也不过如此。如果只凭外貎,他和素秋倒真像是一对璧人,奈何……造化总是弄人。

    长叹一声不再打扰艳春,顾知繁默默离开。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艳春一个人留在小屋子里,望了整整一下午的窗外,不动也没有再开过口。

    后来他曾经回忆,竟然想不起那天都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只知道素秋最终没有得到他暗许的惊喜礼物。

    只是在那天后,他恍惚觉得自己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有他的外表、声音,却没有他的思想及情感,而是怀着另外一种完全对立的感情。

    他希望自己能够仍像过去那样和素秋谈心亲昵,哄她宠她,可是另外一个人却拼命阻止他,对他说“不可以”。

    这个人甚至禁止他看她,仿佛自己的一个眼神都会亵渎了素秋。

    绘画也似乎失去了全部的魅力,他彷徨无措,不知道怎样做是对的,怎样做又是错的。

    他的世界正在土崩瓦解,慢慢变成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