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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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九十九

培华照常开学,虽然也有少部分学生因战乱未能按时返校,但并没有再引起骚乱。

    素秋们讶异地发现朱秀颖竟然没有报到,向舒曼打听消息却只得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女孩子们十分担心和不解,生怕朱秀颖会遇上不测。不过从舒曼脸上她们没能看出担忧,就又猜测可能另有其他原因,事实不会太糟。

    素秋联想到琉珏,有点怀疑朱秀颖也一同去了广州。可是很快地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朱秀颖平日不关心政治,对所有社团都是不闻不问的,不可能做出像琉珏那样热血的事情来。

    女孩子们每天面对宿舍里的那张空床,总觉得莫名地不安。

    后来巴想云向校方申请住了进来,她们才渐渐止住难过,虽然心里始终纠结。

    长沙各界为表示对丛帅及其所属的欢迎和敬意,在九月份举办了一系列的联谊会。

    长沙商会会长也积极主办了一次舞会,力邀丛帅及其部下参加。

    为组织这次舞会,商会会长不惜血本,出让了自家客厅当舞厅不说,还特意从洋行订购了成打的洋酒,专门聘请了洋厨师做西点,只装饰舞厅就耗去了上百元大洋,更怕论其他。

    城内所有头面富商都接到了请贴,强调务必按要求着装出席,不得无故临时爽约推托。

    其实会长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丛帅在长沙的名声现在是一等一响亮,各户商家巴不得同他结识以利日后发展。

    丛帅只有一位原配夫人,且多年无所出。不少商家暗暗打着拉拢丛帅当女婿的主意,所以反响是极其踊跃的。

    女孩子们也竞相打扮,准备同那些年轻军官们跳舞,招个抢手的新郎来家,后半生尽享荣华富贵。

    卫家也接到了请贴。拟请贴的文书还不知道琉珏出走,所以请贴上照旧写着“卫琉玚兄妹四人”的字样。

    老太太他们从不参加这类洋派聚会是人人皆知的,为免麻烦,精乖的文书在请贴上只含糊地注明了必须出席的琉玚的名字,其他的则一笔带过。

    琉璃满心欢喜,为终于又召开盛大舞会而雀跃。琉玚却捏着请贴发愁:琉珏不在,让他上哪里去变个大活人带去舞会?

    卫老太太倒很乐观,她摸摸正靠在自己身边吃石榴的素秋头发,笑着说:“让秋儿去吧。她也算是半个咱们家人,今年又满了十五岁,也该出去见见世面。”

    一边坐着喝茶的艳春脸上笑容忽地顿了一下,将茶杯轻轻搁回茶几没有表态,只静静地望向窗外。

    琉玚急忙瞅艳春一眼,推托:“可是小秋不会跳舞,去了会感到无聊的。”

    “那有什么?玟儿也不会,不也一样要去?你们一起去作个伴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玟儿年纪也不小了……”

    卫老太太没有把话说完,状似无意地瞟了艳春一眼。

    闻言艳春扭头盯住素秋,仍是无话。室内气氛静寂了下来。

    素秋不明所以地抬头四顾,不知道自己是该答应还是拒绝出席舞会。

    碰到她的目光,艳春掉开头去观看墙上的画像。

    琉玚见奶奶坚持,不便再回绝,只得央求地望向艳春。

    艳春满心不愿意素秋去那种鱼龙杂乱的地方,不过卫老太太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再回绝就显得有些失礼。

    “素就拜托琉玚兄了。”他平淡地对琉玚说,面容温润。

    琉玚怎能不明白艳春的心思?见他表情虽然没有什么改变,心里却猜测他只怕已是生了怒意。

    “艳春老弟放心。小秋也是我妹妹,一定是怎么带去的怎么再带回来,绝对出不了差错。”他连忙保证。

    琉璃“扑哧”一笑:“就是去跳个舞,哥哥干嘛这么紧张?秋妹,来,我和你挑衣裳去。参加舞会可不能穿校服,啧啧,还有这头发……”

    她拖着素秋回自己房间。素秋手里还执着半个石榴,回头望艳春一眼才跟琉璃去了。

    艳春眼见素秋被拉走,心神再也不能留在客厅里,总是不自觉地频频去瞟素秋离去的方向。

    觉出他的心不在焉,琉玚心里未免想笑,借口去帮女孩子们挑衣裳,和艳春也跟了过去。

    琉璃舞衣很多,不过素秋没有她个子高,合适的并不多。俩人正在衣帽间折腾,琉玚和艳春就敲门进来了。

    “我快累死了,你们帮这位大小姐看看,她挑得厉害。”琉璃擦一把额上的热汗,向俩人求助。

    “我哪有?璃姐姐的裙子露的都好多,让人家怎么穿?”素秋抱怨,也是一头的汗。

    琉玚失笑:“不着急,慢慢挑好了。今天我们什么事儿也不干,就陪小秋选衣裳。”

    艳春坐进沙发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望着素秋默不作声。

    琉玚回头瞧见有些内疚,诚恳地道歉:“对不起,艳春老弟。奶奶老了,我不想惹她着急,请你体谅我的心情。”

    “也请琉玚兄体谅春的心情。素是春的妹妹,妹妹,你能明白么?”艳春淡然回答,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悦。

    琉玚讪然而笑,刚想再次保证一番,素秋已经被琉璃硬拉出衣帽间夸张地说:“小美人来了!”

    俩人望过去,不禁都是一呆。

    素秋身上那件舞衣是纯白色的,剪裁十分简单高贵,露出了她纤细的手臂、柔软的颈子、不足一握的细腰,显得她忽然就美得像是天上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

    “太美了!”琉玚挑眉惊呼,站起身。

    艳春快速挡到素秋身前,同时脱掉外衣一把罩住素秋上身,将她暴露出来的肌肤遮个严实。

    “回去!换一件!”

    艳春声音生硬地命令,将素秋推回衣帽间,“呯”地一声关上门,将卫家兄妹关在了门外。

    琉璃一屁股跌坐到目瞪口呆的琉玚身边,热汗都忘记去拭。

    “天,春哥发脾气了,还是冲秋妹!我的天,我是在做梦吧。”她不能相信地喊。

    琉玚合上嘴巴,沮丧一摇头:“这回可麻烦了。艳春那个人,唉,唉,等着瞧吧。”

    素秋被艳春强推进衣帽间也是吓了一跳,同时又十分不解和委屈。本来她也觉得那条裙子有点暴露,可是却没能想到艳春会发这么大的火。

    艳春松开手理也不理她,自己走到那排衣裙前一件件拿下来察看,将看不中的随手丢弃在地上,丝毫不顾忌那些都是琉璃心爱的东西。

    瞧着艳春面无表情的侧脸,素秋越看越害怕。她忘记了委屈,上前从身后抱住他焦急地说:“哥哥,你别生气,我不去了。”

    艳春眼角都不扫她一下,轻轻地却坚决地掰开她抱住自己的双臂继续寻找。

    素秋呆呆在站在原地心里又惊又怕,不明白只是为了件衣裳,艳春却为何动怒至如此程度。

    衣架上的舞衣几乎全扔到地上时,艳春才终于挑中一件淡粉色高领的舞裙,只是袖子仍有些短。

    他想了想,拉开旁边的抽屉。里面果然有丝袜和手套,还有琉璃的内衣等。

    艳春脸都不带红一下地从中挑出一副长柄的白色蚕丝手套,然后同衣裳一起摔在桌子上,冷淡地说:“就是它们。”

    说完他扯走素秋仍抱在怀里的那件上衣,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卫家兄妹见艳春半天才出来,脸上尚平静,都略感放心。谁知还没待他们打招呼,艳春竟转身走了,外衫都未穿只搭在臂弯里。

    卫家兄妹尴尬地对视,这才明白艳春是真的恼了。不过,这种恼法,实在是让兄妹俩一头雾水,搞不清原故。

    琉璃无奈起身推开试衣间的门。等发现室内的遍地狼籍后,她不禁惊愕地张开嘴巴,再看到缩在墙角哭成泪人的素秋后嘴巴就更加张大了一圈。

    兄妹俩哄了半天,素秋才抽抽搭搭地换回常服。擦干眼泪后,她立刻要见艳春。

    虽然琉玚猜想这会儿艳春正在气头上未必肯见素秋,但又拗不过她的眼泪,只得无奈地答应带她去找人。

    谁知找遍周家也不见艳春的人影,他们这才感觉不对,忙又赶去卫家,浩然也没有见过艳春。

    素秋捂脸大哭,吓坏了琉玚和浩然,连忙哄她,却是越哄哭得越是厉害。

    银楼那边事情不太忙时,陌阳常会带上自己做的点心来慰劳这几个辛苦的少爷。

    现在他恰好来了,刚一进卫家院门就见素秋站在大太阳地里哭得凄惨,琉玚和浩然还有卫家的仆役都是束手无策的模样。他不禁吃了一惊。

    琉玚见他来了,像见到个大救星,急忙将事情原委向陌阳述说一遍。

    陌阳轻蹙眉,瞟琉玚一眼:“又是你惹的事。”

    琉玚喏喏,不敢反驳。

    “余小姐,你们去租的房子找过余公子吗?”陌阳试探着问素秋。

    经他提醒,素秋立刻停止哭泣,转头去看琉玚。

    “好好,我现在就带你过去。”琉玚急忙说,领她出门叫来两辆黄包车。他家汽车早被人劫走,新订购的汽车又没有到,日常代步的工具现在就只有黄包车。

    一时两个人赶到石库门,直奔小屋。琉玚个子高,趴在窗上向里一望,艳春果然在里面,正躺在床上出神。

    他刚想敲窗玻璃,素秋却拦住他,眼眶红红地说:“卫大哥你忙去吧,我自己和哥哥说。他只在生我的气,不关卫大哥的事。”

    考虑到他们兄妹关系亲厚,有什么误会私下讲比当着他这个外人更加方便,琉玚就点头同意:“卫大哥在门口看你进去再走,你那个哥哥今天火气大得很呐。”

    听他这么软语安慰,素秋抽了抽鼻子又想哭。可是到底忍住了上前去叩门,拉着哭腔说:“哥哥,我是素,你开开门,我有话同你讲。”

    她这么说着,眼泪又早流下来,瞧得正向石库门走却频频回头的琉玚心里直发酸。

    小屋门立刻被拉开了,艳春立在门内惊讶地望着素秋,脸上神情又是往常那个疼惜的常态。琉玚远远瞧见终于放心,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