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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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九十八

琉珏这段日子一直和家里人待在一起,再也没有同旧日同伴联系,只扮乖乖女相。

    卫老太太心中残存的一丝疑惑总算打消,觉得卫家是因祸得福,将来的日子必会安稳下来了。

    素秋却是知道琉珏开学那天就要去广州的,所以看到老太太他们欣慰的笑容总代他们难过,却又不愿意阻止琉珏。

    改变旧局面,开辟新天地,也是她的愿望。

    不久,学校陆续开学了。

    琉珏去报到那天,表情始终如往常一样平静,虽然内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了。她随便拎只小箱子,去向家人告辞。

    卫老太太和陈氏都只当她要去学校并不十分在意,一边同周家太太打麻将一边随口嘱咐琉珏几句就不再多说。

    素秋见琉珏深深注目老太太和陈氏,眼中已经隐有泪光,她不由哽住了喉咙。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而琉珏的亲人却只当作平常,这是多么残酷而又无奈的离别啊。

    琉珏缓缓转身,拎着皮箱在周家留声机时髦的歌曲声中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迟疑,她眼中燃烧的激情已经将方才残存的泪水完全烘干了。

    素秋不敢让别人发觉她的异样,也不能去送琉珏。她只能默默地目送琉珏离开,离开长沙到广州那个革命的大熔炉里去。

    当天半夜,艳春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周家。

    这些天连日在卫家辛苦,让他感到十分疲惫,几乎每天刚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再也不似从前天越晚越是精神的习惯。

    楼梯角落有一团黑影忽然直立起来,一个声音说:“表少爷,您回来了。”

    艳春顿住脚步,有些诧异地望着小梅:“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表少爷。”小梅小声回答,脸上显出异常忧虑的神情,“我在外间听表小姐不知怎的哭了半夜,我问她,她又不肯同我说。刚刚表小姐才睡着。我怕有事,特意等着表少爷回来告诉一声。”

    艳春一惊,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这些天他早出晚归,和素秋已有好几日未曾讲过话,只是在每天临出门前去看一眼仍在沉睡的妹妹,竟然没有发觉她这几日的异样。

    “谢谢你,小梅。你这样做很对,我最近有点忙,表小姐还需要你多照应一点。”他温和地嘱咐。

    小梅受宠若惊,急忙回答:“表少爷别客气。您放心好了,我一定好好照顾表小姐。”

    艳春点点头,吩咐她去休息,自己穿过外屋进去素秋的房间。

    室内只点着一盏小台灯,光线很昏暗。素秋面向外侧卧在软床里,脸上通红,鼻子、眼皮也都是红的,模样很可怜。

    看着梦中的素秋仍是紧锁的眉心,艳春不禁暗暗自责,为这些天对她的疏忽而怅恨不已。

    他轻轻摸摸素秋的脸,手下肌肤虽比平时稍热但不像是在发病,大概只是刚才哭热的。他将被子帮素秋盖盖好,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浅浅的一吻。

    “素,对不起。”他低声道歉,万分怜爱地凝视素秋的脸。

    小梅立在门口望着艳春的表情,脸上露出迷惑不已的神色。

    第二天,艳春分别在中午、傍晚和素秋临睡前各打了通电话询问她的起居。素秋虽然很高兴能听到艳春的声音,不过对此却感到很奇怪。

    “哥哥怎么会忽然打电话给我?明明自己都忙得顾不上吃饭,还问我吃的什么菜、喝的什么汤?又提醒我睡觉别开窗,说是晚上怕有雨。他这是怎么了?”

    她坐在椅子里托腮寻思,满心不解地问小梅。

    小梅帮她拍松枕头,笑眯眯地回答:“表少爷心疼表小姐呗。说实在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表少爷这样疼妹妹的哥哥。”

    他那种恨不能挖出自己心脏换回妹妹笑容的表情,真是让人感动到想要哭泣。小梅心想,没有泄漏艳春半夜来看望素秋的事情。

    素秋点点头表示认可小梅的判断,然后起身收拾自己上学要用的物品。培华两天后开学,她也得去住校了。

    琉珏所在的中学新学期报到结束后,有少部分学生因战乱暂时未能返校。校方组织人手调查登记这些学生的姓名班级,逐个落实情况,外地的寄信,本地的则亲自走访。

    这天琉玚正在指挥工匠安放新的小天使塑像,一个自称是琉珏学校训导处的教员找到了他。

    “什么?!珏没去报到?这不可能吧,她几天前就拿着行李和家里人辞行去了学校。你们有没有可能弄错了?”琉玚困惑万分地反问。

    在卫家忙乱的工人都停下手头工作围上来听新奇,艳春和浩然也从后院过来了。

    “的确是没回学校,我们已经反复核对过了。”那名教员显得很无奈,“你们这也不是第一家出现这种情况的,前面已经有两家说女儿去报到了,却是找不见人。我看你们应该立刻报警,走失人口可不是件小事,何况还是女孩子。”

    听了教员的解释,琉玚面现惊疑地和艳春浩然互视,三人都感到了浓浓的不安。

    再也顾不上修复房子的事,琉玚一行人赶回周家将琉珏失踪的事情如实告知了长辈。陈氏当场哭了,卫老太太也怔在那里半天无话。

    卫怀承这几天一直窝在周家,老宅重建的事情谁也不来问他的意见,他早觉憋闷,现在听见女儿失踪,慌忙就向门外跑去。

    “回来!干什么去?”卫老太太喝止他,拐杖一顿地,面色凝重。

    “当然是去报警。我闺女没了,我这个当爹的总得出面把她找回来。平白一个大活人呐!”卫怀承扭头回答,似乎觉得母亲多此一问,语气头一次强硬起来。

    “事情还没弄清楚,报什么警?老实坐好。”

    卫老太太喝道。卫怀承不甘地张了张嘴却没敢再接口,只得回来,却气呼呼地没坐下。

    “你去她房里找找,看有什么东西留下来没有?”寻思片刻,卫老太太对陈氏说。

    陈氏不解,虽然心乱如麻仍不敢违抗婆婆命令,扶个丫头去内室。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老太太在打什么主意。见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卫二老爷就泄了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擦汗。

    素秋悄悄握住艳春的手不敢插话。琉珏是去参加军校打倒军阀,如果让丛帅知道了,那可是大罪,所以她不能泄漏琉珏去向。

    察觉出素秋满手冷汗,艳春心里疑惑,转头去看她。见素秋脸色苍白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他微觉诧异却仍是搂住她的肩膀扶她坐下,紧紧挨着以示安慰。

    内室忽然传来陈氏一声绝望的尖叫,然后小脚的女人竟然独自飞一般跑了出来。

    “她走了,她走了!她再也不回来了!”

    陈氏眼神涣散地将一封信交进卫老太太手里,语不成句地汇报,然后声嘶力竭地使劲尖叫,听得满屋子的人骇然。

    “闭嘴!”

    卫老太太狠狠瞪她一眼,陈氏一口气没上来身体晃了晃晕倒在地。

    翠环赶忙吩咐几个有力的仆妇上前将她抬走,一面亲自去给孙医师打电话。

    卫老太太慢慢展开那封信,脸色难看地仔细读完。她出了会儿神,招手让端烟盘子的小丫头上前,自己用洋火将那信烧了。

    “原来这些天她的态度是这个意思。”卫老太太自语,然后抬头扫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都听好了:琉珏是被送去上海念书,并不是失踪,外人如问起都这么回答。”

    众人不明所以却都没有吭声,见老太太再没有什么话要吩咐,就慢慢走开去忙自己的事情。

    卫老太太也奇怪,丢了个亲孙女竟像是没事人似的照常每天打牌看戏和女太太们闲聊,对听到消息询问的亲朋一律照前解释。学校那边也派琉玚去办了退学手续。

    长沙城原本传了几天的走失学生案件忽然销声匿迹,连已报警的那两户人家也撤了诉,只说是误会。卫家二小姐自此从人们眼前消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