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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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九十一

艾草烟气在黎明时失去了功效,花脚蚊子从帘缝飞进船舱扭扭捏捏着觅食。它们别人不叮,专咬仍睡得迷糊的艳春。

    艳春被扰得睡不踏实,虽然头昏眼花睁不开眼睛,却还是不情愿地醒了。

    微挑眼帘望了阵舱顶,他才大概想起他们在出游。目光呆滞地转到竹帘,才又记起素秋就在帘后。然后他目光下滑,眼皮渐合又要睡过去。

    眼睛将合未合之即,艳春瞥到帘下搁着一只手,他没在意昏沉沉地闭目将睡……

    忽然他睁开双眼,注视着那只手,吓出身冷汗。

    那只手是素秋的,纤细雪白五指微拢,指甲颜色很淡,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她的手一动不动地搁在黄绿的竹席上,如冰雕玉砌,看不出丝毫活气。

    艳春半撑起身体,强咬牙忍住迷糊,伸手摸了摸素秋的手。手虽微凉却是热的,他的心放下一半,手指改去按她脉搏。

    手下的跳动细微平稳,不似犯心疾时急促混乱。他的另一半心也放下了,忍不住隔帘低唤:“素。”

    素秋模糊觉出艳春在给自己把脉,只当是在做梦。现在听见他的声音方知是真的,她勉强答应一声,困得睁不开眼睛。

    艳春听素秋应了一声就再没动静,不知她到底怎样。他很想掀帘去察看,但又顾忌到那边还有琉璃才勉强忍住。

    重又倒下假寐,他却再也不肯松开素秋的手。

    捱到天光大亮,陌阳和水伯水婶先醒了,随后众人纷纷起床,一个个哈欠连天。

    艳春见素秋面色尚好,就是同其他人一样有睡不足之态,知道换了个地方她睡不安稳。艳春心里怜惜,话就说得更加体贴。

    用过早饭,艳春建议大家补眠。中午船才到凤凰,沿途的景物和昨天差不多,不会耽搁什么。

    仿佛为了支持艳春的意见,天上忽然下起了毛毛细雨,山水只隐在一片白茫茫中,根本看不清远处。

    琉璃第一个躺下补眠,素秋也支撑不住。琉玚和陌阳昨晚睡得更少,也打起盹。

    艳春精神倒还好,本是不困的,可是他担心素秋左侧无人挡风易着凉,仍躺在了旧处充当人肉屏风。

    周浩然昨夜睡得极好正想同人闲聊,忽见他们都卧倒不禁大为扫兴。他跑到船头,一边四顾一边同水伯搭话,倒也不寂寞。

    中午船到凤凰,天色放睛,雾也散了。

    凤凰是个古镇,地方却不大。窄窄的青石板街道两边是竹屋竹楼,有民居也有店铺。整个小镇宁静而祥和,空气都像滤过一般格外清新。

    从大城市喧嚣的热闹里出来的人们,到了这里都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惬意。

    古镇民风淳朴,虽然也见过来游玩的人,但仍对琉璃的打扮,浩然、琉玚的衣服样式及艳春们的相貌感到诧异。他们好奇地打量这些年青人,店主人试探地招揽生意。

    几个人沿街闲逛,丝毫没有被镇民的目光影响到情绪,碰上喜欢的东西也会尝试讲价。

    可是往往一讲就会被告知,本店童叟无欺不接受还价。店主人似乎还有些生气,觉得还价的客人是在怀疑他的诚信。

    于是进过几家铺子后,没有人再还价。好在货物确实都物美价兼,也不需要再向下压价。

    艳春给素秋买了块蜡染头巾,深蓝底子上开放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素雅而古朴。兄妹俩又给余父买了套竹根茶具,给娘买了个竹枕,都挑最精致的。

    素秋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个小巧的竹笸箩,准备送给吴婶。

    浩然和琉璃看什么都好奇,结果没用的东西买了一堆以至到后来拿不了,只得再买个大竹背篓,将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去。

    琉玚见他一身雪白的洋纱衫儿,却背个木头木脑的大篓子,连连摇头:“不像,不像。”

    浩然没敢问他什么不像,知道总不会是好话,只当没有听见,追着琉璃片刻不离。琉玚摇头又点头,似有叹息的意思。

    逛了半天,琉玚也没有相中一件能够送给陌阳的东西,就只买了些小手工艺品打算回去送家里其他人。

    陌阳嫌累赘,袖手旁观并不买什么,对琉玚甚至给小家乐也买了个拨浪鼓却什么也没有买给他的事实也不动气,只觉琉玚实在婆妈的厉害。

    琉玚他们住不惯船,商量好当晚宿在镇上客栈里,第二天游玩时再乘船。

    小镇唯一一家客栈冷清的大堂立刻被这几个精力充沛的年青人吵得热闹起来,连掌柜带伙计三四个人围住他们递手巾、上茶水、报菜名、抹原本就已经很干净的桌子。

    大家抢着问掌柜特色菜,讨论要点什么,连水伯水婶也一起邀来乱成一团。

    正乱间,陌阳忽觉掌心被塞了个小纸包,里面硬硬的不知是什么。他斜眼打量身边的琉玚,见他一脸坦然,似乎私递东西的并不是他。

    陌阳无语,觉得这人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了材料。然而心里究竟好奇,避开众人目光悄悄瞅了一眼小纸包里的东西,见是琉玚的一个泥塑小像。

    也不知是他什么时候请街角那个捏泥人的手艺人捏的,虽小却十分传神,连他挑起一边眉毛夸张的笑容都惟妙惟肖。

    陌阳忍不住撇嘴,却小心翼翼地收好,勿使人瞧见。

    菜一样样上来摆了一桌子,众人举箸礼让,只觉菜的味道不及水婶做的,虽也算是美味新鲜,和长沙酒楼的大不相同。

    大家平时饮食有度,男子们虽然比女孩子们饭量大些,每样菜也只尝了尝就放下筷子准备退席。

    水伯水婶见一桌子菜只动了一点儿就没人再用不由大感诧异,十分费解这些城里人的浪费举动。

    琉玚等在水伯水婶略带责备的目光中逃也似地回到二楼客房,聚在一起喝茶,面上都有些尴尬。

    周浩然回想水伯脸色,不禁叹气:“咱们是否真的太不知劳动大众的疾苦了?我看水伯快揪住我硬塞了。”他后怕地摸摸脖子。

    “都是大哥,没事显摆!你还当这里是长沙酒楼要买一看一吗?”

    琉玚举手抗议:“怎么能全怪我?菜是大家议的,还就数你点的多。”

    “错在我。这里菜量大,刚才我忘记提醒你们了。”艳春见琉璃瞪起眼睛要同琉玚吵闹,抢先一步将责任揽了过去。

    素秋不乐意地噘嘴:“才不怪哥哥。我和哥哥也是第一次来这儿,哪会知道量大量小?长沙饭馆每样菜都只一点点,照长沙的标准刚才那些根本不够。如果不是掌柜的好心提醒,恐怕剩的会更多。”

    浩然急忙点头称是:“秋妹妹说的是,怪只怪咱们对各地情况了解不足。刚才掌柜不也说了,由于客人少,点的菜材料都是从街上现买的不好退,所以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大家都别自责了。”

    陌阳没有吭气,只是看琉玚一眼。明明是冷冷一瞥,琉玚居然能从中品出安慰的意思,不由又痴了。

    琉璃有气没出处,想起源头不由哼了一声说:“都是那个朱什么不好!他在咱们这里这些年,弄得到处鸡飞狗跳民不聊生,谁还有心情出门游玩,又怎么会了解各地情况?就说咱们这次出来,不也是他逼的?”

    浩然急忙嘘了一声,压低嗓子说:“小声些,朱什么还没倒,小心被人听去。”

    “听去就听去,谁怕他!前线战事节节败退,我看他也没几天蹦达了。”琉璃撇嘴,声音却放小了。

    宁安虽偏远,遇到大事消息仍可传到。

    早几天朱帅和丛帅已经在岳阳交火,朱帅的士兵平时只知欺压百姓、喝酒抽大烟,遇上丛帅训练有素的部队马上告败,竟有一夜撤退百里的罕见记录。

    如今丛帅军队正逼近长沙,朱帅完全乱了方寸。他向程、刘两帅求助,却只得了个落井下石的回应。他在恼怒及无奈下狂抓壮丁,妄图和丛帅在长沙城外决一死战。

    大家听了琉璃的话都有些意态萧索,再聊一阵分头休息。

    客栈不大,客房也少,琉玚和艳春为安全计只要了三间双人间。

    水伯水婶要看船,也住不惯客栈,坚持回船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