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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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六十六

艳春一扭头发现素秋脸色苍白,他不禁吃了一惊,急忙走过来揽住她,急声问:“素,怎么了?”

    “没事,哥哥别着急。”素秋安慰艳春,看一眼琉珏,“你和珏姐姐在这儿再聊会儿,我去房间躺躺,有点困了。”

    “我陪你去。”艳春不假思索地回答,准备背她上楼。

    “不用。”素秋阻止住他的动作,柔声说,“哥哥最近也很累,我自己可以的。”

    琉珏注视她的脸,忧心忡忡地说:“秋妹,你脸色很差,一个人怎么可以?春哥,我陪秋妹上去好了。”

    艳春正在踌躇,素秋已经很快站起来,琉珏扶住她,俩人一齐向楼上走去。

    这几天艳春一直在和顾知繁研究素描技法,经常睡得很晚,功课又紧,的确是感到有些吃力。

    他目送俩人上楼,又逗留一阵才回房间休息。

    琉珏送素秋上床躺好,帮她盖上薄被。

    素秋向床里移了移,让出个空位望住琉珏请求:“珏姐姐也上来,咱们说会儿话。”

    “等你身体好些再说。我不走,就在这儿陪你。”琉珏不答应她的请求,含笑回绝。

    素秋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用黑漆漆的眼睛注视她。

    琉珏只觉头大,苦笑着躺上去,叹气:“你学你哥哥这样子,让人怎么拒绝?”

    “所以珏姐姐早早上来不就好了,干嘛非得等到我去学他?”素秋满意地笑了一下,把被子搭到她身上去。

    琉珏眨眨眼睛看向帐顶,没有回答。素秋也停止说话,和她同望一个方向。

    房间内很安静,浅粉色的纱帐在半开窗中吹进的秋风中徐徐拂动,飘忽而轻盈。自鸣钟“嘀嗒”的声响能够很清楚地被听到,院子里喷泉的哗哗声也隐隐可辨。

    “珏姐姐喜欢我哥哥么?”

    过了半晌,素秋低声问,语气平静,表情也很安祥。琉珏猛地扭头看她,动作过快闪到了脖子,令她不禁咧了咧嘴。

    “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她揉了揉闪到的肌肉,奇怪地反问。

    “因为……我觉得,哥哥似乎喜欢珏姐姐。”仍是安静地回答,素秋望着帐顶,心里有一种钝痛在漫延。

    仍然是舍不得,可是对方如果是琉珏的话,她勉强可以接受。

    初来卫家,她就觉得如果艳春非得结婚不可,琉珏其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在看到艳春和琉珏对视时,她这才发觉这个选择对她而言是那样艰难。

    “春哥?喜欢我?”琉珏又吃一惊,英气的浓眉皱到一起,摇头,“我不觉得。秋妹怎么会认为你哥哥喜欢我?”

    “我哥哥他从来都不喜欢和女孩子接近,可是他和珏姐姐在一起时很……,没有特意保持距离。而且,”素秋转眼不信任地望着她,“珏姐姐有喜欢过人吗?怎么可能了解喜欢的感觉呢?为什么会觉得我哥哥不喜欢你?”

    琉珏被她的目光看得来气,轻轻一点素秋额头:“没喜欢过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我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这个都不知道不是白活到十七岁!”

    “恼羞成怒了啊。男子在珏姐姐眼里全是猪么?再说,你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里,真的见过猪跑吗?”素秋捂住头,忽闪着眼睛噘嘴。

    琉珏气结,扑上去想要拧她的脸,可是看着这张粉白的小脸怎么也下不去手。她只好恨恨地躺回原处,合上眼不理她。

    见琉珏真恼了,素秋有点后悔,凑到她脸前小声央求:“珏姐姐,我错了,你别睡啊。”

    琉珏睁开眼睛,里面全是无奈的笑意:“你个小鬼头,惹了人家又来哄,都是你的事儿。”

    “我只是觉得珏姐姐不喜欢我哥哥有些不可思议,随口出出气,哪里是真想惹你生气?”素秋委屈地说。

    琉珏的表现不太像对艳春有意,了解到实情后的素秋心里奇怪地有点轻松又有点不悦,弄得她自己都糊涂起来。

    “秋妹不用生气。春哥是君子加才子,我哪有不喜欢的?但那和男女间喜欢是根本不同的。我当他是个好朋友,一个可以诉说苦恼的兄长,就像秋妹对我哥哥那样的感觉。”

    见她表情困惑,琉珏轻声给她解释,头枕到曲起的胳膊上望着她,目光诚恳而坦率。

    素秋听她说了好几个喜欢,不由好奇地问:“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表现呢,怎样才能明白自己的喜欢到底属于哪一种呢?”

    “我也说不好,可是我的同学、朋友里有许多都有恋爱的经历,我在旁边看也看明白了。嗯,喜欢就是心里无时不刻不装着对方,想要见到对方,想要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只表现给对方,也想要了解对方对自己的想法。遇到什么事情都将对方放在第一位,哪怕牺牲自己也要让对方幸福。”

    琉珏思索着说,神情变得温情而庄重。

    素秋听她解读爱情,感觉这样的喜欢也不过平常的很。哥哥艳春永远将她放在第一位,永远温柔地呵护、爱怜她,为了她能快乐他做出了很多让步,而且现在正在拼命赚钱准备带她到国外就医。

    如果这样就是喜欢,就是爱,男女之情和兄妹之情又有什么不同?许多人为什么要寻寻觅觅地辛苦,只为找到一位知心的爱人?

    “秋妹不同意我的看法吗?”琉珏见她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有些纳闷地问道。

    “珏姐的看法未免太普通了吧。我看《上邪》,见有写‘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多有气势!这样的喜欢才是真正的喜欢,才是伟大的爱情。”

    素秋眼睛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脸忽地变成了粉红色。

    琉珏哑然,对这个陷在幻想中伟大爱情的妹妹实在是无话可说。这样的爱情不是没有,但是太稀少。平平淡淡、默默相守的爱情才更加贴近现实,也较易为普通人所接受。浓烈的爱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消受得起。

    “说了半天了,秋妹快睡吧。等下你哥哥来看,又要挨批了。”琉珏勉强劝了一句,帮她又向上拉了拉被子。

    说了半天话,现在经她一提,素秋果然觉得神思困乏。

    “珏姐姐也睡。”她打个哈欠,含糊地说,然后就睡着了。

    琉珏也合上眼睛,鼻息细细,紧跟着进入了梦乡。

    在房间躺了一会儿,艳春心里始终放不下素秋,整理好衣裳去看她。

    素秋房间的门紧闭,考虑到琉珏可能还在不好直接进去,他曲起手指轻轻地叩了两下门板。

    里面静悄悄的,半天没有人应声,想来素秋应该睡了。

    艳春踌躇一阵望门叹口气,转身下楼去找琉玚。卫老太太意思再清楚不过,他得找琉玚商量个对策,防患于未然。

    刚刚走到二楼走廊,忽听卫家门房大喊着一路跑上楼来:“信!秦五爷的信!秦五爷!表少爷!”

    艳春停住脚步,眉心微蹙。

    卫家的仆役,无论男女都很守礼安静,他还是头次见有人这样大呼小叫地乱跑,喊叫声高得几乎将整幢房子都震得乱摇。

    “表少爷,你的信!秦五爷给你的信!”那个门房看到艳春,急忙高举着信奔过来,神情惊惧。

    “谢谢,你去忙吧。”艳春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接过信。

    门房愕然转身离开,目光呆滞地频频回头,似对艳春的反应诧异到了极点。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没有盖邮戳,应该是由私人送来的。上面的浓墨字迹透着一股匠气,很像是一般师爷的手笔。不过,除了“余素秋小姐兄长亲启”这几个字外,封皮上再无其他,连个落款都没有。这种写法又实在是不符合正常书信的格式,让人完全看不出头绪。

    艳春狐疑地拆开信,从里面抽出一张薄纸,草草扫了一眼就不禁怔住。他又仔细看了两遍,神情变得凝重,却仍有些疑惑。

    琉玚听见门房喊叫,赶忙系好松掉的上衣出来察看。打开门他就看见艳春正站在他门口不远年发怔,右手执着一纸拆封的信件。

    他走上去从艳春手中拿过信,从头认真地看了一遍,面色也是越看越严肃。

    “想不到这个法国女人倒有点门道,居然可以请得动秦五爷帮她出头。”琉玚嘀咕一句。

    “秦五爷是谁?看信里语气似乎颇有些权势。可是春来长沙两个月,都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人。”艳春不解地问。

    “你当然不会听说,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地下军阀。长沙城内外黑道上的老大,一般老百姓轻易招惹不得的人。”

    艳春恍悟,点头说:“他约我见面,恐怕用意不善。琉玚兄以为如何?”

    “他的用意当然不会好。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让我去会会他。艳春老弟在家静待消息即可。”琉玚正了正领结,转身就要离开。

    “不可,对方指明要我去,怎好由琉玚兄代劳?不可,不可。”艳春急忙拦住他,不让他走。

    “你以为他是真的想帮那个法国女人吗?如果是那样,他会直接将信送到你们学校,或者根本不用费这事,干脆绑了人就走,岂不方便快捷?他只不过是找个由头,打算敲敲竹杠而已。咱们再怎么地也比那个法国女人有钱吧?再说,信上只说兄长,又没有指名道性,我也算小秋的哥哥,怎么去不得?况且对方的目标本来就是我。”

    艳春想不到其中会有这样的弯弯绕绕,凝神思索一阵说:“琉玚兄的话春想来确有道理,不过,怎好让琉玚兄涉险?素的事情,理当由我去才是。”

    说到后来,他看向琉玚的目光已经变得坚决。

    琉玚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他看了眼艳春,含糊地说:“你去就很险,我是不妨的。”

    “琉玚兄此话怎讲?”艳春微蹙眉,被他打量的目光弄得浑身不爽。

    “因为,”琉玚踌躇一阵,终于说,“秦五爷他,嗯,喜欢男子,特别是像艳春老弟这种身材长相的。”

    艳春一怔,转眼上下瞅琉玚,表情再次变得坚定:“既如此,春就更不能让琉玚兄前去!万一他对你产生邪念,春将有愧于心。”

    “艳春老弟!”琉玚哭笑不得地拦住欲走的艳春,叹气,“你以为我也喜欢男人,就会被他看上么?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以前因为生意关系我同他见过几次面,他根本瞧都不瞧我。所以,你不用杞人忧天。”

    艳春的表情有丝讪然,低声说:“春没有以为琉玚兄喜欢男人就一定会被秦五看上。只是琉玚兄人物俊美,此为有目共睹之事实,难保秦五不动心。”

    “有目共睹?可惜偏有人视而不见呢。”琉玚忽然意态萧索,低头望着信出神。

    艳春注视他片刻,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吧。我得先去备份礼。秦五爷虽是个地头蛇,却好面子,直接送洋元他还不收,真是让人头痛。”琉玚收起信,冲艳春略一点头向楼下走去。

    “我去。”艳春再次拦住他坚持。

    琉玚的表情变得凝重,他盯住艳春沉声说:“我明白你不想将小秋的事情假手于人的心情。可是,明知什么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却不去做,这是否是真对小秋好呢?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小秋该怎么办?艳春,不要认为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才是关心小秋,也不要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试着接受别人的帮助,试着相信别人,不可以吗?这不是在示弱,而是更理智。”

    艳春慢慢垂下拦他的手臂,沉默良久才艰难地说:“如此,有劳琉玚兄。”

    他让开路,琉玚叹口气走向楼下。艳春忧心忡忡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回去三楼。

    路过素秋的房间,艳春忽然有些害怕起来,担心那道门后其实并没有素秋,她已经在他离开的时候被绑走了。

    他轻轻推开门,见粉色纱帐里素秋和琉珏正在熟睡。

    素秋的神态很安详,浓浓长长的睫毛遮住下眼睑,纯真得令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疾跳起来。

    这是他的妹妹,血浓于水的至亲。他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她。为此,他宁愿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快傍晚时分,琉玚回来了。艳春正和素秋、琉珏坐在大厅里下棋,他担任裁判。

    听见脚步声,艳春抬头望向琉玚,见他表情还算轻松,心里这才悄悄松口气。

    他站起身温润地微笑,问:“银楼的事忙完了?”

    琉玚会意地回笑,一语双关地说:“忙完了,事情还算顺利,以后也不会有麻烦。”

    艳春轻轻点头,走到他身边说:“坐下歇歇吧。”

    俩人坐到离女孩子们稍远的沙发里,状作随意地低声交谈。

    “秦五爷果然如我猜测的,见到我送的礼马上说中国人只管中国人的事,外国人怎么说都是外人,他才不会当真理会他们的麻烦。”琉玚说,冲扭头望过来的素秋笑了一下。

    “他的话可信吗?”艳春不放心地问。

    “黑道上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何况我们卫家在长沙总算有点名气。他的那些内宠也是银楼的常客,必不会为个没什么名堂的外国人轻易同我们翻脸。”

    “内宠?”艳春询问地看向琉玚。

    “对,男人。”琉玚回答,有点要笑不笑。

    艳春假想满身首饰、娇滴滴说话的男人形象,不由恶寒。

    “琉玚兄大恩,春不敢言谢。他日若有机会,春定当涂地以报。”他停了停说,目光坦荡。

    “至亲兄弟,说什么恩不恩、报不报的?只求艳春老弟不要因玚喜欢男人而疏远才好。”琉玚苦涩地咧了咧嘴,算是在笑。

    “男女之情,人之大欲;男男之爱,也出乎自然。春怎会疏远琉玚兄?唯愿琉玚兄心想事成,与李兄终能深情有归处。”

    艳春淡淡含笑,雪白的脸上肌滑色明,看得琉玚慌忙移开眼睛不敢再看,心内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