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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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六十一

不久之后,美专师生就看见艳春和一名英姿楚楚的少艾女子一同出现在校内情侣们最集中的花园、湖边等处,且俩人神态亲密,一见就知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于是,才子余艳春找到志同道合爱人的消息像一场秋雨,落遍了美专的边边角角。之前素秋来那次已经有不少人看见,现在当做旧闻又被炒了一遍。

    艳春由此顺利当选“美女杀手”排行榜亚军,几乎和冠军顾知繁在男女关系上同样出名,让暗恋他的男男女女破碎了一地芳心。

    魏华年果然从艳春面前消失,再也没有纠缠他。只是有人曾见到他望菊惆怅,以酒代水地痛饮大失教授风度。

    艳春成功甩脱魏华年却又被顾知繁缠上。

    顾知繁说他是真人不露相,硬是要拉他去找漂亮女生搭讪。艳春怎样推脱都不得,只好隐约讲了原故。

    不过他没有提魏华年的名字和身份,顾知繁只当对方是个同校女生,不由失望地放弃与他同志而行的打算。

    转眼又到周三法文课,法玛露这段时间比较注意收敛,看见何欣然端坐不动没有起立向她行礼也只是狠狠地瞪她一眼就开始上课,忍住没有随便骂人。

    一年级的法文主要是学习常用单词、短语及简单的课文。法玛露在教完当天的内容后,没有像平常那样让学生写随堂作业,而是忽然进行了一次听写测验,将前三周所讲的内容整个考了一遍。

    学生措手不及,个别学生都要急哭了,其他的同学也都有些慌乱。

    不一刻法玛露念完考题,让大家将法文本子从后向前依次传递到第一排,再由第一排学生送到讲桌上去。

    她吩咐学生自习,然后坐到讲桌后开始批考卷,每批完一个就叫那个学生上台领本子,顺便念出考分。

    一连念了四、五个同学的成绩,虽不理想,但都是及格的。等念到黄秋云,她得了个2分。她羞愧地走到讲桌前伸出手想去拿本子。

    法玛露却将本子劈头摔在她脸上,用中文讥讽地说:“还有脸上来,没有自尊的支那人!”

    黄秋云“哎呀”一声捂住脸蹲到地上,眼镜掉在一边,她肩头颤抖好像又哭了。

    何欣然猛地起立,怒视法玛露大声说:“不许打学生!你马上向她道歉!”

    法玛露见又是这个一直在和自己作对的学生头儿,压抑了一周多的火气再也憋不住。她怒气冲冲地跑下讲台,扬手就向何欣然脸上打去,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大骂。

    喜欢体育运动的何欣然是校网球队的队员,她身手灵敏捷,只将头一低就避过她的袭击,然后顺手一抓将法玛露的两只手按住,不让她再行凶。

    学生们都被这个意外的变故惊吓住了,不知所措地围上来想要劝架,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毕竟学生和教员打架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教室里乱成一锅粥。

    正在这时,教室门忽然被推开,顾校长走了进来威严地喝斥:“都住手!”

    法玛露身材娇小,被何欣然经常挥网球拍的有力双手抓住根本无法再动作。现在她看见顾校长进来,立刻换上一付楚楚可怜的模样,哭喊:“顾校长,这个班的学生打人,我教不了了。”

    学生们没有料到她竟会如此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呆怔片刻后纷纷指责她在说谎。

    顾校长严肃地注视法玛露,用中文说:“既然教不了,学校也不好勉强你。你收拾一下东西走吧,这个月的薪水我们会付给你。”

    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刚才还在假哭的法玛露。

    她不敢相信地望着顾校长,着急地问:“为什么?我不走,为什么是我走,应该她们走!”

    “我已经跟着你听了十天的课,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配继续留在培华。开除的正式通知会在本周末前以书面形式送到你那里。现在,请你马上离开学校。”

    顾校长继续平静地用中文回答,目光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可是,可是,你不能随便开除教员,必须经过董事会同意才可以!”法玛露焦急中,忽然想到校规中教员条例部分的相关规定。

    “的确,我不能随便开除教员。不过,如果董事会的各位董事了解到你打骂学生、侮辱中国人的言行后,相信他们会非常支持我的决定。法玛露•斯通,请你立刻离开学校!”

    顾校长再次严厉地命令。她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愤怒,眼睛冒着怒火。

    法玛露看看顾校长,再环视一下因为听到解除她职务而欣喜若狂的学生们,只得绝望地掩面跑出教室。

    不知是谁带的头,学生们欢呼起来,将顾校长围在中间问长问短。

    何欣然走过去扶起黄秋云。黄秋云鼻子有点出血,眼镜也摔破了,可是她也和其他人一样笑得欢畅。

    顾校长分开众人走到讲台摸摸黄秋云的头,亲切地问:“没伤到哪里吧?坏的眼镜学校会替你重配一付。”

    黄秋云见顾校长亲自来关心她,不禁又紧张得哆嗦了一下,被何欣然瞪了一眼后她才小声回答:“没有,谢谢校长。眼镜我自己会配。”

    “不用谢我,你没有伤到就好。至于眼镜,那是学校的原因造成的损失,这个费用一定要学校出。”顾校长和气地解释,又瞅何欣然一眼,“你这个表姐,对妹妹也太凶了,听说你还强迫她洗澡?”

    何欣然心虚地吐吐舌头,好奇地问:“顾校长,你怎么会来听法玛露的课?”

    学生们都有这个疑问,本来闹哄哄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望向顾校长。

    看着面前这些青春朝气的脸庞、闪闪发光透着崇敬与信任的眼睛,顾校长忽然有些愧疚。

    她抿了抿嘴唇才说:“同学们,学校没有为你们挑选到合适的人当教员,让你们受委屈了。校长对不起你们。”

    学生们纷纷打断顾校长的话,不同意她的自责,坚持要她说出听课的原因。

    “上次你们反映情况时,因为证据不足学校没有理由解除法玛露的职务。可是校长始终相信你们,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说的话。为了彻底查清这件事,我决定听暗课,大家都知道这在学校是一种很正常的考察。”

    她冲几个因为听到“暗课”这两个字而困惑的同学点点头,接着说:“然后,我就发现了她许多不符合教员的言行,今天的事,只是总爆发。余素秋、何欣然、刘娣三位同学,校长为上次的事向你们道歉,希望你们不要计较。”

    顾校长将目光转向点到名的三位同学身上,诚恳地表示歉意。

    “顾校长,您千万别这么讲。当时处在您的立场,要处理一个教员光凭几个人说几句话是远远不够的,我早想通了。”何欣然慌忙说,脸色有些泛红。

    “是啰!今天顾校长赶走法玛露,我们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以前的事,大家都忘了吧。”

    刘娣快嘴接话,同学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素秋站在同学们中间,一直没有讲话。金小小扶住她的肩膀,有些担心地不时瞅她失血的脸。

    刚才法玛露打人,素秋当时就吓了一跳,手捂到眼睛上,身体开始瑟瑟发抖。金小小发现不对,刚想扶她离开,顾校长就进来了。

    事情得到解决,素秋心绪平稳了些,心脏不再乱跳,只是脸色仍不大好。

    顾校长注意到素秋的异样,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额关切地问:“余素秋同学,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

    “心跳有点快。”素秋低声回答,脸上却含着一个笑意,“谢谢校长可以伸张正义,我们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学生们齐声附和,争着和顾校长说话。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顾校长让大家去休息,自己对素秋说:“如果身体还可以的话,咱们出去说件事情。”

    素秋点头,跟着顾校长来到人略少的角落。

    顾校长亲切地望着她问:“现在人是被赶跑了,可是你们也没有法文教员了。你上次说的那个哥哥,毕业在什么大学,可以教法文吗?”

    素秋想起琉玚丢给自己一本字典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学习法文历程,慌忙摇头:“他不行的!他家有很大的生意靠他打理,没有那么多空闲来教书。”

    “嗯,是这样。”顾校长有些失望,沉默地看了会儿雪白的墙皮,又问,“你学了多久法文?上次我听你讲得很流利,发音也很标准。”

    “大概有……二个月差几天吧。”素秋估算时间,不太确定地说。

    顾校长大吃一惊,盯住她的眼睛问:“你从前有接触过法文吗?”

    “没有,我是七月来长沙才第一次知道法文,从前在家学的是英文。”素秋回答。

    顾校长更加惊异,她专注地望着素秋很久,脸上忽然显出一个微笑,温和地问:“你愿意在学校找到新的法文教员前代一阵子法文课吗?”

    “咦?”素秋惊愕地睁圆眼睛,嘴半张着呆呆注视顾校长一时忘记讲话。

    “只是代一、二年级的课,每周只上六次课,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顾校长被她表情逗笑,连忙安慰她。

    “不是这个问题。我怎么可以去教已经学习了一年的学姐呢?我才刚学没多久。”素秋说出顾虑,脸上恢复些血色。

    顾校长摊摊手,叹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二年级的同学没有谁比你讲的更好,其他更高年级的同学课业又太重,而且也没有谁能像你一样细心加耐心。我事情又多,不可能六个年级的课都带,否则学校其他事务就要耽搁了。”

    “顾校长要带课?”素秋再次惊讶,然后回想起巴想云前几天曾对她说过的顾校长那些话,心里不由沉甸甸的。

    思索片刻后,她抬头仰望顾校长,坚定地说:“我试试,有不懂的地方顾校长您要帮我。”

    “那是自然,你先提前看看课本,准备一下,从下周再开始吧。”顾校长欣然点头,为她终于想通而高兴。

    当晚上完晚自习,素秋和同学们走回宿舍准备就寝。

    路过校长室,她看到窗帘后仍透出淡绿的灯光,想起还要备课的事,就和何欣然她们打个招呼去找顾校长。

    同学们已经知道她要代法文课的事,有些惊奇也有些欣喜,没有人表示不满都很支持他。

    “早点回来,我们帮你打热水。”金小小嘱咐她。

    素秋笑着谢过她们,摆摆手走向校长室去敲门。

    “请进。”顾校长扬声说,从文件堆中抬起头。

    发现是素秋,她脸上露出个笑容问:“余素秋同学,这么晚来有事么?”

    “我想借下学期和二年级的法文课本。”素秋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说。

    顾校长的脸在绿色台灯下气色很不好,似乎已经疲惫到极点,素秋有些后悔打扰了她。

    “看我这记忆。”顾校长轻拍额头笑。

    她站起身打开身后书柜玻璃门,一边寻找一边说:“你先坐。今天一直想着给你找,一忙起来就给忘了。”

    素秋走进来坐到皮椅子上,目光扫过桌上那些一堆堆的文件、稿纸、帐册、书本,感觉自己的头都有些痛。

    不一会儿,顾校长拿着几本书走过来,素秋赶忙起立。

    “这是你刚才说的课本,这些是参考资料,还有一些我从前教法文时的教案和备课本。你都拿去,也许会有帮助。”顾校长将书本一一给她说明,不露痕迹地捶了捶腰。

    “顾校长以前也教过书?”素秋翻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好奇地问。

    “对啊。教了好几年法文,还有国文、数术、自然,哪一门缺教员就去补缺。舒副校长常说我是块牛皮,哪漏补哪。”

    回忆起往事,顾校长嘴角上扬,脸上有种淡淡的怀念。

    素秋望着她才只三十多岁鬓间就已隐现的银丝,因长期睡眠不足和操劳而失去弹性的皮肤,心里忽然觉得抱歉,鼻子开始发酸。

    “对不起。”她低下头,轻轻说。

    顾校长微愕低眼看她,不解地问:“怎么突然道歉?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吗?”

    “我,在上次那件事后,有些对顾校长失望,因为您曾说过我们有可能说谎。”素秋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还带着哽咽。

    顾校长恍然,然后失笑:“那么现在,你已经不对我失望了吗?”

    “嗯!”素秋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噙着一汪清泪,“顾校长是最好的校长,为了我们,为了学校,您真的太辛苦了。现在还要代课,您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望着女孩子的眼泪,顾校长也有些动容。

    她拉素秋坐下,温和地说:“我没有什么,这都是做为一个校长应该做的。只要你们将来能有所作为,学校能够持续发展,哪怕再辛苦我也甘愿。我们的国家实在是太弱了,现在世界上有多少列强正在对我们虎视眈眈。如果我们再这样继续下去,离亡国奴的日子就不远了。所以,我们要从个人做起,从基本做起,奋发图强。只有国力强大了,像法玛露这样的人才不会在中国的土地上肆无忌惮任意妄为。我的这个苦心,你可能明白吗?”

    顾校长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素秋感到自己肩上忽然就被放上了一付重担,为国为民的思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

    她坚定地点头:“我明白的。将来我长大了,一定也要成为社会所需要的人,让我们中国人永远不受欺侮。”

    顾校长含笑将目光投向书柜,轻轻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民族强大,妇女奋勇。只要我们一代代坚持不懈地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何惧联军侵华、何忧江山失色?我辈的努力终将见证于历史。”

    素秋静静聆听,目光渐渐变得深沉,内心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