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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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五十三

一直在卫家盘恒到下午,余家兄妹才由琉玚开车将他们送回学校。

    素秋刚走进宿舍,巴想云就急匆匆地来找她,说是第一期校刊内容已经确定,只缺她去画插图。

    素秋顾不上休息,连忙同她一起赶到校刊办公室。其他几位编辑也都在,彼此打过招呼就让素秋先看这期校刊的内容。

    这期校刊主要有两个方面的主题,一是刊登顾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的全文讲话,以及围绕讲话各位编辑撰写的关于努力学习报效国家的评论文章。另一个主题则是假期同学们的有感习作,形式比较多样,内容也是五花八门。

    所有这些稿件都要印在八开的三张绿色草纹纸上,插画则要求与稿件内容相呼应。

    素秋认真看过一遍稿件,凝神沉思片刻,先用铅笔画出几幅草稿请大家参考。

    编辑们见她第一主题的画凝练庄重,第二主题则轻快明丽,完全符合了她们的期望。女孩子们不由都对素秋刮目相看起来,大家再提出些改进的中肯意见,很快确定了这期校刊插画的最终形式。

    校刊采取油墨印刷,所有内容都必须用铁笔事先刻录在透明的油纸上,再拿到油印机上一张张印成。考虑到报纸整体效果,每次刻字都只由一名编辑独立完成,其他人则负责印刷。刻字的工作编辑们也是轮流承担,一人负责一期。

    这一期刻字的工作轮到巴想云,她请素秋先将刚才定好的插图及边框刻好,再由她换手填字。

    素秋之前没有接触过油墨印刷,感觉有些陌生。她先将铁笔、铁板及油纸研究了一阵,才谨慎地下笔。

    铁笔的头很尖细,用力过大会戳破油纸,力量不足印出的效果则会不佳。素秋在巴想云指导下,不轻不重地运笔,很快完成一幅插图。

    巴想云揭开上面那层油纸,露出下面的白纸,印在上面的图案清晰鲜明,没有丝毫败笔。

    “很好,继续画吧!咱们这期刊物会很精彩的。”她满意地点头,轻拍素秋的手背。

    得到夸赞,素秋信心倍增,再开始时将铁笔运用得更加流畅自然,插画线条也越发明晰优美。

    不一刻底稿完成,大家分成两人一组,轮流印刷、装订、盘点,谁也顾不上说笑,认真地工作。

    正在忙碌间,顾校长来了。大家暂时放下手头工作,围上去争着同她说话,都以能和她讲上话而高兴。

    顾校长含笑听女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发问,偶尔回答一句,像对待自家小妹般亲切。

    看到素秋,她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面,然后想起素秋的名字,就冲她点头问:“余素秋同学,你还喜欢这个工作吗?”

    “喜欢的。”素秋没有想到顾校长竟会记得一名普通新生,心里淌过一股暖流,微带丝局促地点头。

    “喜欢就好。你没事儿可以多和巴想云她们几个聊聊,她们可都是培华的才女。”

    顾校长笑着环视女孩子们,惹得她们纷纷脸上泛红、忙不迭地回到工作岗位,继续干活。

    看着她们熟练工作,顾校长满意地点头,然后随手拿起份墨迹未干的新报浏览,立刻被上面新颖大方的图案给吸引住了。

    她冲素秋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指着报纸问:“这是你想出来的吗?很好。”

    素秋脸上有点作烧,摇摇头说:“有些是,有些是从我娘绣花图样上看来的,学姐们也出了不少主意。我画得不好,顾校长您别夸我了。”

    顾校长有些惊讶,追问:“绣花样子?可是这些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谁绣过,你娘真的可以绣出这些图来吗?”

    “嗯,我娘很会绣花,绣的也和市面上常见的不一样。”素秋颇有些骄傲地回答,然后眼神黯了一下,轻声说,“可是她身体不好,现在不绣了。那东西太费神,所以就只画下样子,想等身体好些再练。”

    提起母亲,她无时无刻不在的思念再次袭上心头,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

    顾校长凝神注视那些或灵动或飘逸或端庄的图案,不禁悠然神往,没有注意到素秋表情的变化。

    过了片刻,顾校长将目光从图案上转开,这才发现素秋鼻尖泛红,就歉意地望着她问:“在学校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问题和困难?”

    素秋抽抽鼻子,声音发闷地回答:“都还好,住的地方干净舒服,饭菜也可口,授课的先生……也很尽责。就是,……沐浴……”

    她低下头,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顾校长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不由轻轻皱了下眉头,然后和蔼地说:“学校浴室是参考国外浴室建的,冷热水可调,比咱们惯用的木桶要方便得多。”

    素秋勉强同意:“是这样没错,可是到底……”

    她没有把话讲完就住了口,感觉这样批评校方的设施似乎不太好。为了能给学生们一个舒适的环境,校方其实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布置,只是她太娇气。

    顾校长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的想法,可是心情却再也无法回到刚才的轻松。她又看了会儿女孩子们工作,就回到办公室。

    副校长舒兰正在办公室等她,见她神情有些凝滞就暂时放下自己要汇报的工作,陪她坐到椅子上。

    “可人,有什么事吗?你像有心事。”舒兰按住膝上的报告,扶了下眼镜。

    顾校长揉了揉太阳穴,沉思地问:“舒大姐,我们推行集体沐浴,是对还是错呢?”

    “这不是咱们一早定下的决策吗?你怎么会忽然又产生疑问?”舒兰不解地问,眼镜片反射出亮光。

    “是这样没错,当初咱们为了革除落后的沐浴习惯,也为了节省本来就不多的经费,建立公共浴室,提倡师生们都去使用。可是这些年下来,仍然有一部分人不愿意去,宁可躲在水房,甚至厕所拎水沐浴。”

    “但是,也有很多学生已经惯于到浴室沐浴,早已摒弃了旧的习惯。何况如果现在再另建单人浴房,一是没有经费,二来……这不是向旧习惯妥协吗?”舒兰皱眉,不同意她的说法。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近来我常常想,我们要向社会输送的是具有先进思想的人才,并不是有先进生活习惯的人才。强制学生改变已经成形的行为,是否有些矫枉过正?”

    舒兰抿紧嘴唇,望着苦恼的顾校长,为她的民主思想与现实间巨大的矛盾而倍感同情。

    “不如,我们召开校董会讨论一下也好。”舒兰折衷地建议。

    顾校长眉头舒展一些,笑道:“该让他们也操操心,当我是金刚不坏的吗?”

    舒兰忍不住跟着弯了下嘴角,但很快又恢复到严肃古板的模样,不苟言笑地开始汇报工作。

    就在素秋鼓足勇气准备去尝试公共浴室时,一个意外的消息在培华传开:学校要改建宿舍楼,在每个宿舍增设一个隔间,专用沐浴。

    宿舍在摆放四张高低床后地方仍有空余,两个长侧边都有一米左右的空档,只要将两张床并在一起,就可以在墙角建成方便的小隔间。隔间不设门,只挂上布帘,平时不用时拉开,较小地影响宿舍整体面貌。

    听到消息,一部分学生激动万分,另一部分则没有多少触动,她们早已习惯公共浴室,再也不愿意恢复一人一桶的旧日习惯。

    素秋们则盼星星盼月亮般盼望宿舍早日改建完成,不必再为沐浴而苦恼挣扎。

    黄秋云想到终于可以同有异味的厕所沐浴告别,有感于心地又痛哭了一回,再次被何欣然怒骂。

    经过一周的学习,新生们已经初步适应了学校生活,也敢于私下议论教员教课的好坏。

    新生的课业有国文、数术、外文、地理、历史等主课,还有体育、音乐、美术、生物、社会等副课。其中外文包括英文和法文,当时一般中学只教授英文,但因为顾校长留洋于法国钟爱法文,所以才加了这门课。

    相对于英文,法文课不强调精通,只要求会读会认即可,有些类似于欣赏课,选择的教材也偏向于优美的文章。

    素秋的法文自学一直没有停止,和琉玚的口语练习虽然因为住校没有再进行,但她坚持每天背读单词。回到卫家则抓紧时间和琉玚用法文对话,所以她的法文进步仍然很快。

    她喜欢大部分给她们授课的教员,但对于教法文的法玛露却怎么也产生不出好感。她永远也忘不了法玛露第一次授课的情景,而且每每想起都觉不快。

    那是星期三下午第一节课,上课铃响过几分钟,法玛露才夹着本教案慢吞吞地走进教室。然后她无视教室内眼巴巴望着她金发碧眼的好奇目光,冷漠地用法文开始讲课,根本不管学生们能否听懂。

    法玛露在中国住了三年,基本的中国话她是会说的。可是她故意不说,不去解释学生们第一次接触的语言。而且讲课时她从不看学生,板书也很潦草。她还喜欢提问,回答不出的同学就会被罚站,并往往会站满一节课。

    黄秋云最怕上法文课,一上这门课她就会吓得全身哆嗦。其他同学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同学向舒曼反映情况,法玛露却在舒曼找她谈话时,强调她不说中文是为了给学生养成听说法文的习惯;罚站是她对不认真听课学生的惩罚,并没有错。她还用法文抗议舒曼只会听学生一面之词,对她完全不尊重。

    舒曼粗通法文,说是说不来,却大概能听懂。她听法玛露语带讥讽,态度傲慢,不由火冒三丈地同她又大吵了一顿。可是事情并没有因此解决,反而让法玛露变本加厉地对待学生,女孩子们一个个都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