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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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十七

夜幕很快降临了,因为已接近派对尾声,几乎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跳舞,好赶在宵禁前跳到满意。

    素秋却感到累了,她本来年纪还小,身体也不强壮,听了一下午的音乐也听厌了,看了一下午的舞也没了新奇。

    “素,我送你上去休息吧?”艳春见她不住打哈欠,担心地问。

    素秋看看正放唱片的琉璃,摇摇头,忍住又一个大哈欠,说:“不好,咱们算是璃姐姐亲戚,客人还没走,怎么好先离开。哥哥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再回来。”

    艳春见她这么替琉璃着想,既心疼又无奈,只好依言拉住她的手,一同走到院子里。

    户外温度比大厅低一点,花木的香气远比大厅内人造的香水更令人舒畅。兄妹俩拉着手,走在石子车道上,精神都为之一振。

    没有交谈,却仍旧安详而亲切。俩人慢慢走到洞开的大铁门前站住,无意识地看着已经亮起路灯的街道。

    安静的马路上,银白色的路灯洒下团团光晕。接参加派对宾客的车子还没有来,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路人正在大门外徘徊。

    那人一身竹布长衫,灯下的颜色近似灰色。脚上是双布鞋,踩在石板路上无声无息地。他的年纪很轻,只有二十刚出头,剪着很短的直发,柔细的发丝在白色路灯下闪着微光,看上去似头上落了层白雪。

    他低头在卫家栅栏附近踱步,不时停下脚步遥望里面灯火明亮处,每次却总是失望,然后继续转圈。看那模样,他似乎在等正在卫家的什么人,又似要找人,却不肯走进去,只是无助地在外面徘徊。

    余家兄妹默默看他走了一圈又一圈,一会儿苦恼,一会又欢喜,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哥哥,咱们问问他,看能不能帮上他的忙。”素秋同情心泛滥,低声对艳春说。

    艳春点点头,无条件支持素秋的同情。他提高点声音冲那人说:“这位兄弟,你可是想找什么人吗?”

    那人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向他们看过来。兄妹俩这才看清他的长相,清秀的眉眼,挺直的鼻子,嘴唇有点厚,让他原本显得有些冷漠的脸温柔了少许。

    “不,我只是偶尔到这儿,并不想找谁,打扰了。”

    那人微微向他们鞠躬,然后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声音清冷而低沉,带着点儿潮气,在酷暑听来意似有些清凉。

    素秋不解地问艳春:“他明明在等人,为什么否认呢?”

    “大概他不想让咱们知道他在等谁吧?或者,他其实还不能确定是否要等那个想等的人。”艳春回答,脸上有淡淡的笑,“回去吧,也差不多了。”

    似乎为了证明他的话,第一辆接人的车亮着灯驶进了卫家所在的街道,远处还有其他汽车的行驶声。

    兄妹俩回到院子,接近大厅时发现舞会仍未结束,现在正放爵士乐。他们不由停住脚步,心有灵犀地准备派对散时再进去。

    “咦?那边窗台趴了个人。”素秋四下张望,忽然手指一个窗口,有些紧张地对艳春说。

    艳春顺她手指看过去,见左侧窗口外的确站着一个人。他掩掩藏藏地躲在阴影里,却拼命伸长脖子朝里看。因为是背面,所以艳春分辨不出那人是谁,只觉背影很熟悉。

    “会不会是小偷,趁大门没关溜进来想偷东西?”素秋压低声音问,向艳春身边凑了凑。其实此时舞曲震天,根本没人会听到他们小声的交谈。她只是有点害怕,才不知不觉放低了声音。

    “不像。如果是小偷,正该趁机去偷东西,怎么会停在这里看跳舞?”艳春不同意她的猜测。

    这时,那人身体动了动,似乎要离开,艳春忙拉素秋躲到一棵皂角树下,悄悄观察。

    那人大概知道舞曲就要结束,害怕被人发觉所以打算提早走开。他行动间带些鬼崇,悄无声息地快速走向大门。

    路灯照在他的脸上,那张原本平淡无奇的脸,此时却微微在笑,满是艳慕和沉迷。只是这张笑脸令人莫名地毛骨悚然,十分不舒服。

    兄妹俩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素秋忽然吐出一口长气,拍拍胸口说:“李仰泉干嘛在路灯下这样子笑,吓死我了!”

    艳春轻蹙眉,不明白这个琴师为什么会在琉玟早已入睡后仍未离开卫家。如果是想参加派对,只需和琉璃或琉玚中的任何一个人提一声,都不会被拒绝。可他却选择了偷看……

    还有刚才那个笑容,的确令人不快,被白色路灯照着的脸惨白干枯形同鬼魅。

    “别害怕,是人不是鬼。有哥哥在,就算鬼来了也不用怕。”艳春柔声安慰素秋,半搂住她的肩膀。

    素秋眨眨眼睛,很想问艳春,为什么他在就不用怕鬼,难道他是钟馗?可是刚才李仰泉的脸实在是太吓人,她现在没有心情再同哥哥玩小时候玩熟的把戏。

    派对终于结束了。送走最后一拔客人,琉璃伸个懒腰抱怨:“天哪!累死我了,还是当客人好,什么都不用操心。不行了!我要去睡觉。春哥、秋妹,哥,明天见!”说完她就打着哈欠上楼去了。

    琉玚无奈,只有接替琉璃指挥仆役打扫残局。外面响了九声钟鸣,宵禁开始了。

    余家兄妹很讲义气地留下陪琉玚,实则让他还得再分心同他们聊天,精神更加不够使。

    说着话,素秋想起方才在大门外徘徊的那个人,就说:“有些人真是奇怪,有门不走却愿意在门外枯等。”

    “什么人啊,刚才么?”琉玚让仆役撤掉大厅内所有额外的装饰,一边随口问。

    “嗯,那个人一直在走来走去,就是不肯进门,我哥哥问他,他居然就走了!”素秋嘟起嘴。

    “也许人家有事。”忙完了,琉玚倒进沙发里,张口喘气。

    “可能吧,人倒长得挺好看,就是有点冷冰冰的。”素秋叹口气,也坐到沙发上。

    琉玚忽然坐直身体,急问:“他长什么样?是不是比我低半个头,话音是带点本地腔的国语?”

    “嗯,好像是这样。”素秋仔细回忆,点头补充,“他的头发毛毛软软的,风一吹就乱飞……”

    琉玚脸色大变,忽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就向外跑。素秋吓了一跳,看他只一会儿功夫就跑出了卫家大门。

    “天呀,宵禁!卫大哥居然出去了!”素秋惊叫,急得在窗口直跺脚。

    刚才艳春一直没有搭腔,现在脸上忽然显出了悟。他走上前安慰素秋:“不用担心,他是本地人,熟悉道路,会避开巡逻。你卫大哥可是莽撞的人?”

    素秋思索一阵,觉得他说的的确不错。卫琉玚待家人宽容,日常行为虽有懒散,却从不是冲动的类型,虽是现在出去谅也是因为有把握。

    “可是,我还是担心。他也不说一声就那么跑了,一点也不为别人着想。”素秋不满地嘀咕。

    “好,爱替人着想的素,是不是现在替自己想想。你今天没睡午觉,又站了一下午,就不累么?”艳春笑着刮刮她的鼻子,心疼地看着她已经不太鲜润的小脸。

    素秋也笑了,开始撒娇:“那哥哥背我上楼,我累了。”

    “不公平!对别人家哥哥就牵肠挂肚,对自家哥哥就呼来唤去。”艳春批评她,却已经将她背好向楼上走。

    “春是我的亲哥哥嘛,哪用得着客气?”素秋满意地趴在他背上说,忽然“唔”了一声,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周浩然喜欢琉璃姐姐,所以高兴琉璃姐姐不同他客气。”

    艳春无语,为她的迟钝好笑。不喜欢一个人,用得着抛下自尊去干仆役才会去干的工作么?听说周浩然是周家的宝贝,根本连自己的事都要别人帮着做,哪会那么勤劳地反倒在别人家勤快。

    只是琉璃那边却未必会在意周浩然,周公子情路漫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