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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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十四

第二天,卫琉玚果然践约,一大早就用车载着余家兄妹逛长沙城,还有一位周小姐当陪客。

    据卫琉玚介绍,这位周小姐前几年刚从法国留洋回来,目前在圣约翰女子中学任训导之职。她对长沙市内所有女中情况都很了解,可以给余家兄妹提供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求学资讯。

    周小姐二十四五岁,人长得很散文,戴付黑边眼镜,全身洋派打扮。趿着米色高跟鞋,歪戴顶遮阳纱帽,坐在菜馆里引得很多人不时朝他们这边看。

    玉楼东酒家是长沙最大最豪华,也是菜品最丰盛的菜馆,很多外地人都慕名在此就餐,楼内常常是座无虚席。幸好琉玚办事周密,提前一天订好了桌子,否则等四人玩了一早上再跑过来,肯定是没位子的。

    菜馆伙计认得琉玚这位有钱的主顾,殷勤地报菜名。琉玚一个劲儿鼓励素秋尝试没有吃过的菜。以至到后来,桌上排满了菜,足够十个人吃的。

    艳春无耐摇头,周小姐微笑,素秋后悔,唯有琉玚毫不在意。

    大快朵颐后,琉玚请周小姐讲讲女中的情况。周小姐也不推辞,详细地介绍了所知的信息。

    “五四”运动后,女子中学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现在长沙市有不同规模类型的女中已达十几所。

    其中治学最严谨、毕业率最低的是培华女校。校长顾可人,也是留过洋的知识女性,她将西方教育与中国传统相结合,走出了一条和别校不同的教学之路,从培华毕业的学生在社会上就业率很高。

    琉璃就读的嘉惠女中,则是另一个极端。那是所贵族学校,学校宗旨是不求教出学问家,只求从学校出去的学生个个都是淑女。所以不强调文化课,只在才艺、谈吐、气质等方面做文章,当然学费是惊人的昂贵。也有人戏称那所中学是新娘学校,意即从那里毕业的女孩子都可以成为最时髦最会花钱的洋派贵妇人。

    琉珏的中学成立较晚,从学生到教员思想都比较激进。学校重视书本知识与社会实践相结合,鼓励学生建社办报,学习内容很灵活,讨论争议的氛围相当好,是所有中学里民主气氛最浓厚的。

    因为当时交通不便,许多学生无法实现走读,所以几乎所有学校都可住校。但基本采取自便原则,不强制规定学生必须住校。只有培华是个例外,所有学生必须住校,还要早锻炼,只有周末才能出校访亲会友回家。

    琉珏本不用住校,但学校离家稍远,她又有太多社团事务,所以为方便索性住在学校。

    周小姐还介绍了其他的女校,不过都没有上面这三所特点突出,属于中庸之列。她讲得笼统,大家听得也不太投入。

    听完了,素秋一脸茫然,觉得情况比较复杂,何去何从很难做决断。

    艳春安慰她:“不着急,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上哪所中学主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对,秋妹妹,学校入学考试都在八月底,距现在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充裕得很。你们还可以向其他人再打听打听,到时各校都会发简章,也可作为参考。”周小姐很喜欢素秋,也在一边帮腔。

    素秋想了想,点头说:“谢谢周姐姐!今天真是麻烦你了。等我决定上哪所中学,一定会尽早告知你。”

    “不客气,秋妹妹,我和卫少爷是世交,这个忙理当帮的。”周小姐笑着给她挟块鸡肉,“第一次来长沙,有不知道的不用急,尽管找卫大闲人。也可以找我,反正现在放暑假我也没事。”

    卫琉玚失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说:“喂!说话注意些,谁是闲人?谁每天睡到日正午,谁起早摸黑地谈生意出苦力?”

    “闲人自然是你!我是贤人,好不好?贤人用脑过度,自然要休息。哪像你,就知道乱跑。”周小姐白他一眼,牙尖嘴利地还击,言谈间显得同卫琉玚极熟悉。

    素秋吃菜,笑嘻嘻地听他们斗嘴。艳春帮她倒茶,不住替她打扇。菜馆虽然有电风扇,可是地方太大,根本不够风凉。

    这时,外面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号:“给我,快给我!就一口,求求你!!”

    酒家里的人听见声音,纷纷跑到窗口去看。素秋他们这桌正好靠窗,只一探头就可以看清下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对面马路已经围了一堆路人。一个四十岁左右戴瓜皮帽的男人腋下夹只青瓷花瓶,正在奋力向前走。可是有个人倒在路上抱着他的一条腿,拼命拖住了不让他走,刚才那个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瓜皮帽男人涨红了脸,显然怒极,回身踹地上男人,骂:“抽!抽!败家的不肖子,抽死你!”

    地上的人虽衣上印了灰扑扑的鞋印,却仍是死死拽住那人,不住哀求。

    素秋见地上那人的一身青衣十分瘦小,可是穿在他身上仍显空荡荡的,不由讶异地猜测那人究竟已经瘦到了怎样可怕的程度。

    “这是怎么回事?他要抽什么啊?真可怜。怎么没人给他?”素秋同情地自言自语,手按在胸口。她还没有见过有人这样被打却仍是执着的情况,不禁起了隐恻之心。

    没有人回答她。艳春知道原因,但不想在人多处告诉素秋,他认为这种事还是私下交待给她比较合适。琉玚注视那个不断被踢得翻滚却始终不放手的人形,目光幽暗。健谈的周小姐也住了口,看看青衣人,再悄悄瞟琉玚一眼,脸色难看。

    “是赵家的小三。大概又偷家里的东西出来卖,被他二叔发现了。”有人在附近低声说。

    “他也够受了,气死他亲爹,他二叔养着他,却只是偷。”另一人摇头。

    “不偷怎的?他二叔只会养着他,难道能帮他弄那玩艺?”先一人不屑地反问。

    “就是,好好一个家业,硬是叫他不到二年就抽光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怨谁呢?”另一人叹息。

    “所以说,好人当不得。你信不,他二叔再留他,自己家也要完了。”

    “可是兄弟的儿子……”

    素秋听着他们议论,渐渐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正打算认真听听,琉玚问她:“小秋,吃好了么?吃好了咱们就走吧!下午还有更好的去处。”

    “嗯,好吧。”素秋不太情愿地回答。

    琉玚扬手叫来伙计,会了钞,四人一起下楼。门前那堆人已经散了,那对叔侄也不见踪影,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戏。

    下午,素秋虽然仍玩得尽兴,却觉得琉玚有点心不在蔫,好几次叫错她的名字不说,介绍景物时居然前言不搭后语。周小姐也像有心事,没有早上那么健谈。

    回到卫家洗过澡,素秋去找艳春,谈起下午的感觉。艳春也有同感。兄妹俩猜测半天,也没有找到可能的原因,似乎自从用过午餐另外两个人就突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