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是我宿命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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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为正义对抗

    生活就是这样,永远不可能消灭恐惧,只能让它和勇气时刻共存。

    伍兵转业回来就拿到了自考的大专文凭。文卿的长谈后,他决定报自考的本科,还学他喜欢的机械电子。每天下班回来,不再慌慌着找老乡寻找工作机会,而是静下心来复习功课。他没钱报班,只能自己学。好在文卿有一台闲置的台式电脑,拉根网线就可以上网。

    从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一男一女似乎也可以这样“清水”般地相处。文卿周末去买一堆菜,伍兵负责每天做饭。他坚持付房租,最后商定交三分之一,其他的用劳动力折抵。文卿并不勉强,伍兵很高兴。

    朱光尘的案子要开庭了。

    吃饭的时候文卿提了一句,伍兵问有什么问题,他能不能陪着去。文卿摇头,法庭有法警,宋沙不敢胡来。

    吃完饭,文卿反常地钻进自己屋里,关上门再也没有动静。

    伍兵等着等着,打着瞌睡睡着了。一个盹儿醒来,已是半夜两点。文卿的门缝里还透着光。

    敲敲门,文卿醒着。

    惨白的日光灯下,文卿赤着脚,穿着睡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三份打印好的稿子。伍兵拿起一看,都是辩护词,案子是一个。

    “这是朱光尘的辩护词。一份是无罪辩护,一份是罪名适用不当的辩护,一份是绝口不提新的发现按部就班的辩护。哼,跟烙铁似的,我哪个也不敢碰!”文卿自嘲。

    严律师说:你看着办。这是个机会,但是风险也很高。什么风险他没说,但是文卿想起宋沙就觉得肝颤。

    这是焦头烂额的最后关头,时间一点点漏掉,再如何胆怯都要拿起其中一份。她只是想看看,究竟怎样才能拾起其中一份,又如何拾起它?

    伍兵放下辩护词,坐在扶手椅上,俯身抬头,凑近了,看着文卿。细细的眉毛乱糟糟地缠在一起,眉间也有了深深的纹路。好不潦倒!

    伍兵咧嘴一笑,“犯难?来,笑一个!先笑笑!”

    文卿提了提嘴角,比哭还难看。

    “害怕啦?”伍兵像个大哥哥,耐心地逗着胆小的妹妹。

    文卿忍不住点点头,咬紧了下唇,她怕得很!

    “这都是你写的?”

    “嗯。”

    “太了不起了!”

    文卿一愣。

    “我知道宋雨的事,大家都认为朱光尘死定了。可是,我看了这份,觉得他罪不至死!”伍兵侃侃而谈,“我不懂你说的那些,但是我知道大家对宋雨的评价都不好,仗着她哥哥有势力,到处欺负人。我的一个老乡,还因为送的快递包破了,被她找人打了一顿。朱光尘这事儿,真的说不好!”

    文卿哑然,这件事在伍兵嘴里怎么那么简单,“那你觉得这份比较好?”她指了指无罪辩护的那个。

    伍兵沉吟了一下,“可你这样说肯定得得罪宋沙。就算不在乎他,毕竟宋雨是被害的,朱光尘杀了人,怎么也不能算无罪吧?我还是觉得你这份比较合理。”他指了指罪名不适当的那份。

    文卿长吁了一口气,伍兵做人坦荡,想法也坦荡,他的世界只有对错黑白,没有恐惧和胆怯。所以,他可以如此简单地找到答案。

    但是自己可以吗?

    “可是,我怕宋沙。”面对恐惧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说出来,也许会发现强大的是自己的想象,而不是对象。

    文卿继续说:“那天宋沙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他从牢里出来以后,成立了汉沙天行公司,靠着牢里认识的哥们儿,以天香海鲜市场为基础,挣了不少钱,在道上也算有些声望。宋沙这个人很护犊子,不能听见一点儿说他妹妹不好的。他妹妹出事以后,他在道上扬言要杀了朱光尘。如果有人做了他,宋沙愿意给他家属十万现金。所以,羁押的地方对朱光尘的保护也格外严。宋沙没办法在羁押的地方下手,就从外面着手,不许任何人给朱光尘辩护。以前有律师接了,他就砸了人家办公室。后来实在没办法,法院才指定了我们所。虽然严律师不想接,但因为宋沙闹得很大,关注的人多,老头觉得有油水可捞,又赶上我需要通过律协今年的考核,就接了。老实说,严律师在道上还是有点儿关系,所以宋沙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但是他私下里警告过我,开始我也没在意,可是后来一次比一次过分,上次你碰见的抢劫的那天晚上,都是为了这件事!”文卿越说越怕,抱紧肩头,“他们说得对,宋沙什么都敢做,他根本不怕法律!如果我这样做了,将来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

    伍兵知道宋沙的张狂,甚至比文卿知道的还多。所以,他没有嘲笑文卿,只是很严肃地坐在那里,咬紧嘴唇。

    文卿叹了口气,“是不是很可笑?律师,说起来威风,其实就是一胆小鬼,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没有背景,没有家世,没有靠山,要啥没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摇摇笔杆子,还要看人脸色,凭什么跟他斗?我是女的哎!我还要过日子,还要生活,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活,还要嫁人!放着踏踏实实的日子不过,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跟那个土匪斗什么斗!我犯得着吗!”

    文卿越说越激动,烦躁至极,猛地扯过一个枕头捂在头上,活像一只倒霉的鸵鸟!

    这一次对象让她恐惧,她甚至低声地哭了出来。

    “可是,人命关天啊!”伍兵的声音很轻。

    人命关天!

    文卿哆嗦了一下,有多久没想过生命和正义的关系?有多久没去思考这份工作的光荣和责任?

    人啊,在这个时候是那样的现实。就算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的生命也应得到公正的审判。否则法律凭什么取得公众的信赖!她,怎么忘了?

    这就是她的职责呵!

    她可以不认识朱光尘,不认识宋雨,不认识任何一个被代理人,但只要他们与她之间确立了代理关系,她对他们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仅仅是利益,更是因为名誉。不记得是谁说的,律师爱惜自己的名誉,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羽毛让鸟儿飞得更高、更快,名誉感让律师获得尊重和信任。不受尊重和没有信任的律师永远无法成为大众与法律的桥梁,这份工作也就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可是,“爱惜”是有代价的!不是每个人都付得起!

    文卿好像看见自己正在拔身上的羽毛,血淋淋的,却不知道还要拔多少才算完!

    伍兵安静地等着,轻轻地摁住她的肩头,消减一分她的战抖。他不明白文卿的恐惧和激动,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文卿。

    看到她这样,伍兵有些后悔。也许自己说重了?文卿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不是电视里可以无数次死而复生的主角。伍兵想,一旦她做出决定,无论是对是错,自己都不再评价!只要她能安心快乐,他不想再用是非黑白难为她!他只想让文卿知道,无论何时无论何事,他都会支持她,保护她!

    “文卿……”伍兵伸手覆在文卿冰凉的手上,“如果你怕宋沙,有我在!”

    文卿点点头,慢慢地说:“你说得对,人命关天,宋沙不能打过法!”

    伍兵悄悄地松了口气,他没看错人。

    文卿拿起“罪名适用错误,证据不足”的辩护资料,说:“我们应该还朱光尘一个公道,这也是给宋雨的公道。上慰在天之灵,下安百姓之心。没有人可以代替法律,作出判决。”

    伍兵点点头,双手放在文卿的肩上,重重地压下。两人相视而笑。

    一夜的挣扎,文卿第二天走进法庭的时候,虽然眼圈还是黑的,但精神状态却是最佳的。

    第一次开庭是交换证据和一些基本的东西。文卿尽量客观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旁听席上响起一片低低的絮语。对面的检察官彼此交换着意见。鉴于本案的性质,法院没有公开审理。但奇怪的是,作为唯一的亲属,宋沙并没有到场。

    随着辩论的深入,一件件证据的提出,朱光尘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好几次被法警摁住。一般这样的案子,会委托两个律师。因为是法律援助,没钱没影响,所以辩护人只有文卿自己。但今天的法庭上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文卿觉得站在悬崖边上的不是朱光尘而是自己!仿佛这一场辩论过后,那纸判决书宣布的不是朱光尘的生死,而是她——文卿——是否被推下悬崖!

    她希望通过辩护的力量获得公正,但只有站在法庭上,亲身感受那种氛围的时候,你才知道辩护的力量是多么弱。

    这不是古罗马,也不是美国法庭,这是中国。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定罪量刑,并不取决于法院。律师在控辩中的地位是极其微弱的,法院向检察院的制度倾斜,让控辩双方有云泥之别。而这种倾斜,也削弱了法院自身的功能。

    很多人喜欢从事法律,往往是受了欧美或者香港的电影、电视的影响,可是他们忘了这是在中国。就在不久前,检察官和法官都戴着一样的大檐帽。严律师说,每次开庭,如果和检察官意见相左,常常会被训斥。即便是现在法院在努力寻找自身的独立性,可是检察院的隐形力量,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不,不仅仅是检察院,还包括公安机关。侦破过程的辛苦和第一手资料的接触,让他们很容易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如果碰上个别人情绪差点儿,或者素质低点儿,律师往往是替罪羊。

    她觉得周身发热,小心地维持着语速和态度,尽量不去触怒高贵的检察官们。

    体制是比法律还要厉害的东西。尽管她遵从了内心的选择,但是她依然认得清现实。

    合议庭合议,然后当庭宣判。滑稽的是,虽然法院的判决书里采纳了文卿大部分的辩护意见,却依然坚持强奸杀人的判断,结果也不出所料——死刑。听说最高法要收回死刑复核权,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只要高级法院批准,朱光尘就要投胎去了。

    朱光尘的表现一直很平静。

    宣判结束,文卿收拾东西,有法警上来要把朱光尘带下去。从被告席到侧门有二十米的距离,文卿的辩护席就在这二十米之间靠里的位置。

    突然,文卿听见扑通一声,朱光尘突然跪倒在地,向着文卿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毫不吝啬地砸在地板上,单调而沉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法庭回荡,一下下地敲击在文卿的心头。

    法警惊呆了,但也仅仅三秒,一把拎起他,押着他走出去。

    “俺不冤!”朱光尘临走大声地说,灿然一笑,无怨无悔。

    文卿慢慢地整理手边的纸张和笔记本,终于停下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低低地哭泣起来。有人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隔着泪眼看,隐约是检察官之一。她只是笑了笑,然后离开。虽然是法庭上的对手,但也都是守卫法律之门的狮子,没有人比他们更相互了解。

    走出法庭,文卿看见远远地停着一辆黑色的卡宴,一张被墨镜遮住一半的脸正看向她这边。即使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也能感觉到冷冷的杀意。文卿抬了抬下巴,无所谓地转身离开。

    生活就是这样,永远不可能消灭恐惧,只能让它和勇气时刻共存。

    我们的工作是神圣的,但这副躯壳却是无比的卑微,和那些消失的、被禁锢的、被鄙夷的事物一样,无比的卑微,匍匐在——也仅仅匍匐在——自然的脚下,虔诚而冷漠。

    回到所里,大家只是略略向她致贺,然后便埋头工作。下午五点多,芮律师扛回来一个超级大单——某外企一年五百万的法律顾问合同!

    整个所沸腾了!

    那个单子当初跟的时候,因为比较大,按照客户的要求,必须由两个以上的律师来做,而且其中一个律师必须有相当丰富的并购经验。按图索骥,只有范律师还勉强够边儿。但是范律师实在太忙,又非常注重个人保养,苦活儿累活儿都交给了只比他小几岁的芮律师。现在单子拿下来了,范律师作为排在第一顺序的法律顾问,自然要分一半。好在芮律师不在乎这些,两人勾肩搭背地一起去洗澡,好得好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伙伴。

    文卿看着他们的背影,耳边是人群的议论与喧闹,心却像在沙漠中一般荒凉。其实,当她选择的时候,也想过英雄般的欢呼与鼓掌,那样,即使她必须面对天大的困厄,也能满足精神的需要。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

    人们心中的英雄,是能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年终奖金,而不是招来攻击律所安全的人!

    文卿叹了口气,低下头。

    就在这时,同人群一起庆贺的严律师回来,拍了拍文卿的办公挡板,难得好心情地皱起满脸的笑纹,“芮律师真不错,有能力,会做人!”

    “嗯。”

    “唉,小文,你可得跟芮律师多学着点儿。你们基本上是同时转正的,虽说芮律师年纪比你大很多,但有志不在年高,你有你的优势,多向芮律师请教着些。”

    “嗯,芮律师——挺值得我学习的。”

    “这就对了。我看你最近在看什么奴役的自由路?”

    “《通往奴役的道路》,哈耶克的……以前看过,随便翻翻。”看严律师一脸不赞同的样子,文卿随即改变了话头,砍掉详细介绍部分,轻描淡写地带过。

    “没事多跟芮律师学学,做完这个案子之后你就有机会做非诉了。好好发展,你的经验很丰富,缺的就是机会!不过——”严律师话锋一转,“前一阵子你太忙,咱们所来了个新律师,姓王。她是邓律师早年的同事,所以我把邓律师的关系转给她了。以后,这一块你就不用跟了。”

    文卿有点儿心如死灰的感觉,平时早就该火冒三丈的事情,现在听起来好像放了个屁。她皱了皱眉头,点点头道:“好,我把有关资料整理一下,然后交给王律师。”

    “这两天她一直在外面跑客户,昨天刚调整了座位,就在你旁边,有什么事,也可以互相帮助一下。”

    严律师眉开眼笑,轻松地拍了拍挡板,好像那是他手下的一只哈巴狗。

    伍兵知道今天开庭,一下班就过来了。以前他很讨厌路亚,见了就低头。但是路亚是个喜怒极其形于色的人,为了提前下班可以指着鼻子骂伍兵,也可以为了一盘香喷喷的蛋炒饭对伍兵抛媚眼。伍兵被缠得无可奈何,又见是文卿的同事,也只好恩怨放脑后,不与“小孩子”计较!

    今天,伍兵带来的加班餐非常隆重,一堆金黄透亮的炸鸡腿,两大桶冒着冰花的可乐。即使天寒地冻,对于写字楼里恒温恒湿,忙得焦头烂额的律师们来说,这样的可乐简直是灭火上品,看着就舒服。

    大家笑呵呵地问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伍兵只是憨厚地笑着,并不答话。路亚总结,“结婚送的是喜糖,不会是鸡腿,但是放在文律师身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伍兵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反复地说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等到大家拿着鸡腿各回各位,文卿低声地问伍兵原因。

    伍兵这才说:“我下午送快件过来的时候,听路亚说了那个官司的事情。我是替你庆贺的!”看文卿愣着,伍兵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就没说。不过,总归是好事,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也算是庆祝了。”

    噗!好像一朵小火花,在瞬间绽放。

    文卿低下头,细细地咬着嫩得流油的鸡腿肉,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滋润过,无比地熨帖!

    伍兵拿出书包,竟然还是军挎,“你忙吧,我看会儿书。”

    旁边有律师站起来,说:“伍兵,刚收拾出一个空座,你去那儿看吧!”

    立刻有人跟着起哄,“是呀,是呀!那是专门留出来给你陪读的!”

    哈哈的笑声充满了办公室,有人离开,有人进来。都八点了,这里依然热闹非凡。伍兵愣了一下,指了指外面,坐到前台旁边临时等人的位置,掏出了书本。

    文卿知道他不喜别人说占公家便宜,收拾了一下需要做的文档,拎起笔记本准备回家做。

    本来依照保密原则是不可以的,但是当家和办公室没什么分别,而老板又不提供床铺的时候,这条原则就没什么人记得了。

    文卿之所以一直遵守,开始是不敢在严律师手下耍滑,无论何时,她的胆子都比别人少两个,后来是懒得面对空荡荡的家。现在不一样了,家里有伍兵,两人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头顶头地看书也舒服。

    肩并肩地离开办公室,伍兵自然地比她多走半步,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身低头,总让人有种被照顾的感觉,窝心得很。

    到了家门口,文卿突然站住脚。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是就着路灯和花园里的灯光,仍然能看清在小区门口有人徘徊,而且是熟人!

    宋沙径直把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堵着,忽明忽灭的烟头最先暴露他的位置。不过,那股浓重的戾气即使没有看见人,也让文卿下意识地全身发冷。

    甚至,她比伍兵还早发现宋沙的存在。

    “哟!”宋沙点了一根烟,歪着走到文卿和伍兵的面前,“我说老严怎么能带出个胆儿大的徒弟,原来身边有人。”他不屑地看了一眼伍兵,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挑衅似的威胁。

    伍兵毫不犹豫地走上半步,挡在宋沙和文卿前面,也不说话,怒视着他。

    男人之间的较量不需要那么多废话,一个眼神,一次握手,便瞬间判出胜负。

    文卿突然觉得身边多了两座崩塌的冰山或者正在爆发的火山,噼里啪啦地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冻住或者烤焦。然而,晚风轻拂,秋虫婉转,只是一错眼的工夫,那些幻觉就消失了。

    就在文卿以为要出结果的时候,宋沙突然动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枪,忽地抵住伍兵的下巴。伍兵也吓了一跳,却依然没有退缩,手下意识地把文卿向一边推了推。

    文卿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差一点儿就要哭出来。

    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哭!

    宋沙冷笑了一下,就是冷哼,吊儿郎当地用夹着烟的手指点着伍兵说:“小子,别以为当过兵就怎么样!你试试!”说着,挑衅一般将手枪顶着伍兵的下巴向上挑。伍兵不得不抬高了下巴,戒备地看着他。

    文卿眼角扫到两人同时握紧了拳头,只听宋沙恶狠狠地说:“横!有本事,你现在横一个!跟我作对,呸!”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宋沙左手猛地一击,一拳捣在伍兵的肚子上。伍兵痛得立刻弯下了腰,宋沙抬腿就势一顶,膝盖正好打到伍兵的面门。

    文卿学过一点儿自卫,这一下算准了应该打在鼻子上。她只看到伍兵缩成一团倒在自己面前,一声不吭,艰难地滚着。

    宋沙用枪点点他,骂道:“我告诉你,凡是跟老子作对的,都他们的别想好过!再不知好歹,老子一枪崩了你!”

    说完,一步跨过去,一根指头轻蔑地勾起文卿的下巴道:“他能保护你吗?这就算保护了吗?什么仗恃,屌!呸!”转头一口吐沫吐到伍兵身上。

    文卿突然有种豁出去的感觉,反正都交代到他手上了,是死是活不就是那么回事嘛!心也不慌了,胆也壮了,脑袋跟着清楚起来,“宋沙,你一个大老爷们欺负我一个女人,就算是好汉吗?呸!”她都没想到,自己也能如女流氓一般彪悍地在宋沙的掌下吐出一口吐沫!而且是吐到宋沙的脸上。

    宋沙似乎没想到,一下子松开钳制文卿的手,退后一步抹了抹脸。他似乎看低了这个随时都会哭的女律师。他可以拿枪威胁伍兵,但是对一个女人,这样做太丢脸了。宋沙心里恨恨地想:现在找碴儿的怎么都是女人?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吓唬又不管用!真(造字)!

    文卿不知道自己的优势,依然紧张得有些发抖,强自镇定地说道:“你应该知道,非法持有枪械是什么后果。不过,它跟你做的那些事比起来,也许只是凤毛麟角。你有你的道义,我有我的本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奉劝你好好照顾自己,只要我文卿有一口气在,你就祈祷别落到我手里!”

    “臭娘儿们,落到你手里又怎样?老子会怕你!”宋沙恼羞成怒,伸手掐住文卿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这个女人不仅藐视自己的警告,而且在法庭上侮辱自己的妹子,虽然人已经死了,可他以后怎么面对自己的弟兄!掐死她,都算是轻的!

    文卿踮起脚尖,为自己留出一线空隙,眼前一片发黑,不知道是天黑还是行将死去。她突然觉得很伤心,后悔和恐惧让她慢慢地放弃了挣扎,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身子一点点儿地下坠,意识正一丝一丝地飘离。

    耳边猛地响起一声大吼,声音之大,把那些将散的魂魄猛地聚拢起来。文卿蓦地一震,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脖子一松,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旁边传来噼啪的打斗声,拳头、皮鞋落在肉体上发出闷闷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沉闷,间或夹着痛苦而短促的呻吟。

    文卿紧张地搜索着,一把捡起落在一边的枪,指着混战在一起的两人,尖叫起来,“别打啦,都住手,住手!不然我开枪了!”

    伍兵举起拳头正要挥过去,猛地顿了一下。宋沙瞅准机会反击,伍兵闪过了脸,却没躲过腹部上的一脚。文卿一闭眼,一扣扳机,巨大的后坐力让她连退了两步,手麻麻的。伍兵和宋沙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

    没有伤到人,但是大家都吓傻了。宋沙自从拿到这支枪,从来没有扣动过扳机。伍兵训练有素,从来不会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开枪。看着不远处拿着枪发抖的女人,两人默契地各自后退。宋沙抹了把脸上的血,骂了声:“有种!”转身离开。

    伍兵看他走远了,才慢慢走到发呆的文卿身边,轻轻地取下她手里的枪,交到另一只手里,空出来的手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没事,没事了!”

    宋沙下手真狠,虽然文卿只是皮外伤,但伍兵皮下组织大面积淤伤。幸好伍兵皮实,没有伤到脏器。

    急诊医生架着老花镜,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上下一打量就认出是打架的结果。老嘴一张,就念叨现在的年轻人好勇斗狠,治得快死得快,人道主义用到他们身上就是浪费国家医药资源,说着医生顺手拿紫药水给文卿的下巴抹了抹。文卿不提防,被抹了个正着。畏惧老医生嘴巴太损,嘟着嘴巴不敢抗议。老医生看出来了,强调自己是做好事,不用她掏钱!

    伍兵看文卿吃瘪的样子,低头忍笑,总以为律师牙尖嘴利,没想到也有哑口无言之时。

    回家路上,伍兵抱歉地对文卿说:“对不起,我以为我能保护你!”

    文卿摇摇头,“别这样讲。”沉默了一下,又说,“如果不是你,我绝对不敢在法庭上那样辩护。虽然妥协能躲过宋沙的报复,但我就失掉了自己工作的原则。你能想象一个没原则的律师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吗?”

    伍兵安静地听着。他没想过那么多,但是心底却有一根弦悄然拨响,震颤起来。

    文卿继续说:“现在想来,当初我提出要求,潜意识里其实是希望自己可以抵抗宋沙的威胁,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是,那只是潜意识,随便一点儿威胁都可以崩溃。是你,帮我把潜意识变成主动的要求。”她伸手,悄悄地握住伍兵的手。这次伍兵没有躲开,犹豫了一下,紧紧地反握。

    “那天晚上,我几乎崩溃了,是你拉了我一把。我的工作总要面对很多诱惑和威胁,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坚持多少。可是平心而论,我不想让自己走得太远。你在我身边,我很放心。当然,你的拳头还是很管用的,不然宋沙不会这么快就溜掉!”

    文卿开了句玩笑。

    伍兵呵呵一笑,“他们不经打,要不是怕出事,我早就打死他了。”伍兵挥了挥拳头,牵扯了伤口,悄悄地咧了咧嘴,没敢让文卿知道。

    文卿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贴在他身边。伍兵蓦地愣住,一口气提起来,半天没下去。但是,他没有推开她,一时沉默下来,脚步机械地交替前进。

    小区门口遥遥在望,文卿咬紧下唇,决定趁着天黑,赶紧把想说的说出来。也许有些轻率,但是——

    “伍兵,你、你有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