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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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曲(5)

又《战国策-秦策一》载: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后人以此典形容为功名奔走,其志未遂。容若用此典固然说西溟不第而归,徒自叹息,却也未尝没有鼓励的意思,苏秦日后毕竟佩了六国相印,盖世事多变,不全在人意料中。

每一天的阴晴,每个人的成功失败都是有原因的。苏秦少有的很坚定很清醒的男人,所以黑貂裘衣穿到破烂,黄金百斤用尽,受尽嘲笑,也勇往直前。他明白自己生在一个少有的时代中。苏秦能佩六国相印,而后世再无此例,不是后世再无超越苏秦的人才,而是七国并立,那样充满野心,机遇竞争的时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秦时明月汉时关,战国是乱到无人不可以是君无人不可以是臣的地步,天下即是一片新鲜田地,新阳艳云。谁都可以去播种,等待结果。好象九十年代初的深圳,神话和悲剧都能一夜成型。人人是野兽,野心无限大。为每一块陌生的领地画上记号,在领地的边缘殷勤梭巡。空气里都有种荒莽暴躁的生机。

处在时代转型期的文人,尤其是所谓的才子,是最心性不稳不安于室的。他们比小孩天真,比小孩还莽撞,自以为是。像姜西溟这样有几滴墨水的穷酸才子落泊文人,其实像大地上的虫豸一样,海了去了,并不见得有多出奇,容若用“才命相负”的话来赞许他,未免不是溢美,慰藉之词。

若果真是国士无双,就不该为不第而归这种小事耿耿于心。当有更高的眼界胸襟,像姜尚张良那样淡定,因为身负治世之才,辅佐的应是一代明君霸主,世间小名小利又焉能够动其心?

果然是绝世的才子,上天即不许以世俗功名成就,也必以另一种方式让他世人需要,被人记取。剩下的,不过是些自以为薄命的普通人。谈不上才命相负!

我又小心眼的揣度,容若的心意,情意可曾真为友人解?比如顾贞观、姜西溟,他们毕竟是在红尘功名中挣扎谪堕的,落泊文人,可曾透晰过容若灵魂里的动荡不安和不染冰雪?《金缕曲》中一路读来,或者劝慰,或者开解,或者为其帮忙,容若竟成了开解他们的情感信箱。说得刻薄些,这些人到底是落泊才子,表面再洒脱,也虚了底气,没有苏子“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的豪情跳达。

朋友之间,解意不如远不如会意。我眉一皱,头一点,弦未响,你当解我曲意,这样的绝色聪明才登对。只可惜高山流水是举世无双。

无论顾贞观、还是姜西溟,他们至多是容若的知己,而非知音。

一事伤心君落魄,两鬓飘萧未遇。身世恨,共谁语。这四句,很容易叫我想起金庸笔下的杨过。我欢喜的是,杨过孤苦半生,却没有怨怼过上天。这样的男人,气度胸襟如山如海,耐心守侯,终于获得老天的补偿。

——或有杨过那样绝色亮眼的男儿,湖海断涯边的一遇。际遇如斯,心境如斯,至情狂放如斯,才会得容若词中光明磊落。

金缕曲

生怕芳樽满,到更深、迷离醉影,残灯相伴。依旧回廊新月在,不定竹声撩乱。问愁与、 春宵长短。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落尽应难管。向梦里,闻低唤。

此情拟倩东风浣。奈吹来、余香病酒,旋添一半。惜别江郎浑易瘦,更著轻寒轻暖。忆絮语、纵横茗碗。滴滴西窗红蜡泪,那时肠、早为而今断。任枕角,欹孤馆。

容若在静夜起相思。酒不但不能排解愁情,反添起惆怅。愁情绵绵不绝,比这春宵还要长。

心中此际的孤独无聊,比疏花还要寂寞。唯有梦里才可与你一会。人瘦若江淹,拟请东风洗去忧愁不但不能,反倒添愁添恨。为卿相思如瘦花,偏又遇这轻寒轻暖的世界,身心竟似不堪其累。原来当年剪烛西窗,对面絮语之时,我们已在为可能到来的离别而伤心了。如今在孤馆独宿,离思撩乱之时忆及当初的情景,心里更是情浓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