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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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白蟒裹云入天府

    路虎揽胜在盘山公路间,遇险阻慢行,遇坦途则飞驰,因为是大雪天,公路上湿滑难走,本来三个小时就能到青城山,结果愣是让马四开了六个小时的车才到。

    已是中午时分,马四得给车子加油,众人五脏庙里的神仙也嚷嚷着要拆庙了,车子开进都江堰以后,马四把众人安顿在青城山下一所吃鱼头火锅的客栈里,自己则开着车去找加油站。

    站在那挂着旗帜标示鱼头火锅的客栈门前,一位迎宾小姑娘姗姗来迟,迎面看着眼前这群人先是愣了愣,下意识间还是将几位客人往客栈里请。

    马道成一马当先跨进门槛,挑选了一张靠最角落的八仙桌子就要往那边走,却被捷足先登的陈雅美先找了一张靠门窗的大桌子坐下。

    早先去四姑娘山时,幺爹就叮嘱马道成要让着这小姑娘一点,毕竟人家是老板的千金,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开罪不起,马道成无奈,在落座时又不小心坐在了上席,结果被陈雅美摆了一个脸色,这才摇头晃脑的离桌,去厨房点杀幺爹最爱吃的宽嘴老鲶。

    陈雅美生性大方磊落,是属于那种久经夜店酒场的少年老手,此刻找到始终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进客栈的扎西强木,拉着他的衣袖就往上席拉,扎西强木也不懂什么上席对门、下席面壁的繁缛事故,落座以后还是有些不自然。

    先前那种身处棋盘边,落子如名宿的意气风发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山野村夫初进城的难为情。

    陈雅美不愧是个少年老辣的顽劣千金,毕竟是百草丛中过片叶不加身的洒脱人,瞧见扎西强木的难为情以后,便觉得这长得虽然不帅,但气质甩许多帅哥几条街的藏小子兴许还是个雏儿,当下要拉拢他的意思又递增几分,抓着扎西强木的袖口摇摇晃晃,问道:“喂,你喜欢吃什么呀?我去帮你点,好不好?”

    扎西强木初次进这样高档的客栈,表现出难为情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别以为他在为人上就傻了,瞧着这姓陈的丫头朝自己谄媚,也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这种人自己沾染不起,做个一夜夫妻到还能够接受,但要和她长期做买卖,她要后宫面首一天一换,自己也是敢怒不敢言,那种委屈也就初入情场的人才想去感受,自己呀,没那份儿操心的闲工夫,内心如是,表情却甚是和风煦日:“呃,那什么,我生冷不计啥都敢吃,你们点,我很随便的。”

    陈雅美哦了一声,脸上笑意更盛,斜眼瞟向一身脏兮兮的罗文靖,见他和他的女朋友坐得靠近自己,于是就朝扎西强木那边稍微靠近了些,一边靠近一边问扎西强木:“你一定很喜欢看书吧?我也偶尔会去大学的图书馆里看书,诶诶,白夜行很好看哦,你看过没?”

    听这丫头似乎要投其所好,扎西强木也不好让她难堪,于是勉强附和:“名字好听,谁写的?”

    “这个。。。”陈雅美拼命的回忆那人的名字,一时半会想不起,又怕冷场,于是将就道:“我也不知道啦,一个日本人写的,讲的是。。。。。。”

    “陈小姐。”扎西强木忽然起身,捂了捂肚子,说道:“我想去上个厕所,你们先聊,我去去就回。”说着,起身去找那迎宾小姑娘,问了厕所的方向以后,绕到厨房找正在点菜的马道成闲聊去了。

    陈雅美看着扎西强木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厕所方向,这才收回眼睛,嘟囔着嘴,看向坐在一旁、被自己隔得老远的苦命鸳鸯。

    罗文靖瞧见这顽劣千金朝自己这边投来目光,就笑了笑,开门见山道:“陈小姐,扎西是个传统派,你跟他说书是倭人写的,他又不好说不看倭奴写的书,所以就去上厕所了,哈哈。”

    “倭奴。。。”陈雅美皱起不解的眉头:“好难听的称呼。”

    罗文靖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扶着睡着的小姑娘将其脑袋枕在自己肩头,这才说道:“陈小姐,你我都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年轻人,生活多样,相对那些枯燥古板的历史,我们更喜欢上网打游戏或是喝酒狂欢,对一些情怀或是气节没有概念,不像老一辈,民族情节很重,扎西强木从小看历史,对侵犯我们的外强有强烈的记恨之心,其实他还算好,如果让这丫头的大姑姑听着有谁说日本人的好话,不管你是谁,和她有多好的交情,立马和你翻脸没商量的。”

    “这叫什么来着。。。哦哦,家仇国恨?”陈雅美问道。

    罗文靖点了点头。

    “哦。”陈雅美似懂非懂的点了下脑袋,然后突然向罗文靖问话:“你的女朋友是河南人吧?”

    罗文靖点了点头。

    “我听说救咱们的骊珠大法师也是河南人,你女朋友该叫她大姑姑?”

    “是。”罗文靖喝了一口迎宾小姑娘倒上的茶,点头回答。

    “奇怪啊。”陈雅美皱眉,说道:“我小时候喜欢听这些江湖上的故事,还让我爸专门挑了天府十大名山各位掌教的事迹给我当睡前故事呢,我记忆中,那叫怀汴雪的大法师应该是一九四几年出生的人吧?在少林寺长大,后来跟着青城山上的刘爷爷师徒来到天府,最后上峨眉入佛教,这样算下来也应该有七十好几了吧?怎么今天一见,感觉她才三十近四十岁?好年轻好漂亮的阿姨一样,再加上你女朋友论关系该叫她大姑姑,到底多少岁啊,难道我爸在骗我?”

    罗文靖喝着茶,说道:“的确是七十好几了,这就是佛门里所说的回光,骊珠法师在四十岁的时候通悟了这回光法门,自此永驻容颜,只是她家里的关系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为何要叫骊珠法师一声大姑姑,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上。”

    “啊。。。我也好想学会这个叫回光的法术,那样我就可以一直这么漂亮了。”陈雅美托起腮帮,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想要是能讨好这河南小姑娘,说不定还能通过她结识骊珠大法师,那样就可以学到这所谓的回光了,当下提起桌上的茶壶,为罗文靖才放下的茶杯倒上,遂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陈雅美心里拨打算盘发出的声音,被罗文靖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以后也不好点破,只是勉为其难的回答道:“网上认识的。。。”

    “了不起啊文靖!”陈雅美肃然起敬,竖起大拇指道:“你今早还跟她说,要带她吃最地道的锦官城麻辣烫,这不就应了网上传闻的千里送。。。”

    “咳!”罗文靖强烈咳嗽作为警示,然后揉了揉喉咙,笑着道:“这茶渣卡了喉咙了。”

    陈雅美呃了一声,腆脸笑了笑,然后低头沉思,紧接着,就见她眉如金锁似乎大梦方醒,抬头起来说道:“我明白了,事情是这样的。。。你和你女朋友在网上认识,她来锦官城找你,你肯定得带他去咱天府省的风景区玩玩,去青城山吧,怕那帮认识你的道士笑话你,去峨眉吧,又怕被骊珠大法师把你腿打断,你觉得冬天的四姑娘山最漂亮,所以带他上四姑娘山,结果,她被那已经进入邪教的喇嘛相中,你俩不从,那喇嘛当时卧榻之侧应该还有一个女的,所以没急着把她掳走,只是交给大朝奉,然后由大朝奉转交大斗牛,让他把你们关起来了,这时扎西强木看到机会,来到那地下室和你打照面,相互介绍之后,知道了你和你女朋友的背景,于是向你爹和骊珠法师纷纷发信求救,你爹去找了孙六叔,孙六叔让我爸派马叔去救你,骊珠法师则是亲自动身,啊,我明白了。”

    罗文靖尴尬的笑了笑:“陈小姐聪慧过人啊。。。”

    “唔,我真是聪明,这一路没白跑,长见识了。”陈雅美自顾自点头,说道:“还好那喇嘛自讨苦吃,都是因果报应。。。咦,不对呀。”陈雅美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有问题呀文靖,扎西强木明明身手了得,为什么不直接带着你俩偷偷跑回锦官城呢?为什么要这样大动干戈呢?”

    “因为他恨大斗牛,恨大朝奉,也恨那个自食其果的老喇嘛。”

    声调一变,就见马四不知何时出现,他将车钥匙丢在桌上,端端落座,看着不明就里陈雅美,说道:“那妖僧每月都要做采阴补阳之事,扎西强木喜欢的姑娘被大斗牛抓走了,自此丢了贞洁,回村以后失魂落魄,还差点自杀,扎西强木追问了近一个星期,她才开口说出实情,得知实情以后,扎西强木怒不可遏,才会设局坑害大斗牛他们。”

    “所以这一次,是扎西强木以救文靖为名,借道成和骊珠大法师的刀来杀人,这样算下来,他也没有有恩于我们了,此番带他去锦官城,完全是文靖惜才,想要这小子替你爸爸做事。”

    扎西强木和马道成从厨房里点完菜出来,走到桌前分别坐下,扎西强木刚坐下,就被陈雅美拉住袖子,就见这小妮子一脸灿烂笑容,对扎西强木说道:“这次回去,我跟爸爸介绍你,要你做我的保镖,你看好不好?”

    扎西强木一愣,回答道:“我习惯穿这身脏衣服了,要穿那些光鲜衣服反倒不自然,要是给陈小姐做保镖,肯定会遭你朋友笑话,强木丢脸不打紧,不能丢了陈小姐的脸啊。”

    一旁的马四见状摸着光头直摇脑袋,说道:“小姐,你这话要是让姜叔听了去,难免不会跟你生闷气。”

    “姜叔姜叔,烦死了。”陈雅美噘嘴道:“我在道丰村遇到那妖僧迎面过来的时候,肺都快急炸了!我还以为这次出行,姜叔表面上说不跟来,但还是会在暗中保护我,结果就算到了那样万难的境地,他都没出现。我爸安排他做我保镖,就是让他随时保护我安全的,平时没有事的时候一直跟着,有事的时候反而没有人影,回去就让我爸炒他鱿鱼。”

    马四微笑着说道:“小姐命系于天,就算有难,不还有马叔吗?是吧?”说着话,马四见服务员开始陆续将鱼头火锅和佐料端上桌子,就扭头向一旁的马道成说道:“道成,幺爹刚才去加油的时候遇到你师父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奔袭和激战以后,马道成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态,脑袋如小鸡啄米般昏昏欲睡,却在听到幺爹提及师父二字以后猛然清醒,站起身来,惊得服务员尖叫一声,就见马道成左顾右盼一副仓皇失措的样子,问道:“师父?我师父在哪?”

    此情此景,好像又回到了青城山上,有一练功打坐的黑衣青年忍受不了无聊,昏昏欲睡,被一同门在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掌教来了,黑衣青年顿受五雷轰顶,立起脊梁认真打坐,惹得师兄弟一片哗笑。

    有人记得,那年仲夏,幽静弄墨画青城,二十来岁的弱冠青壮跪在烈日当头的老君阁外,朗声喊着,道祖老君开开门,李耳爷爷开开门,我要学了一身好本领,我要学了一身好教养,下山再走人世间。

    有人把他当傻子,从鼎里取出香灰洒在他头发上,他也不动怒,只跟那人一个劲的憨笑,有山间顽猴见他一动不动,就蹲在他身边学他模样一起跪着,时不时朝这晒得青筋凸起嘴唇干裂的青壮呲牙咧嘴作鬼脸,他也以牙还牙用鬼脸相还。

    这一跪就是三天,直到一位老道士挎着行囊从山下慢慢走到老君阁,走到那青壮身边,看了看青壮,又看了看有样学样的顽猴,这才开口说道:“傻小子啊,贫道这几天下山办事,这才回来,你要老君阁为你开门,难道要那用泥土塑起的老君来给你开门?那不吓跑了我这帮香客?”

    那一日,这个从吉林一偏僻小村到锦官城投奔幺爹的青壮投身入青城,那一年他二十三岁,进老君阁的当天,瞧见骑在青牛上的太上老君竟在向他笑。

    十七年,青年变中年,多少春生夏长和秋收冬藏的来回更替,青葱岁月换却了大梦青城。

    站在客栈里的黑衣汉子如梦初醒,环顾四下,诧异山中斋房怎的变作了这般模样,下意识才幡然醒觉,失落感油然而生,突然流下泪来,他摩挲泪眼,沙哑说道:“我想我师父了。。。”

    (本章完)